第105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爸，媽，你別打了……別打了！」

  蘇耀宗蘇耀祖一人拉著一個，路過的人紛紛看好戲。

  「你們這是咋了？鬧成這樣？這大熱天你們還拉著孩子在這曬太陽，不怕中暑了不是？」花婆婆勾著背，一步一蹣跚地上台階。

  這半山腰的路，可叫她累得不行。

  杜美娥見來人，氣勢立馬兇悍了起來。「我男人要打我，他們老蘇家欺人太甚，蘇愛華，我立馬帶著耀宗耀祖回娘家去。」

  「哎喲，你們這老夫老妻的，吵成這樣像什麼樣子哦？還當著孩子的面呢！來來來，婆婆請你們吃糖……」花婆婆招呼著兩人過來，蘇耀宗和蘇耀祖對視一眼立馬上前裝委屈。

  「婆婆，你別讓我爸媽吵架了吧，都是我們不好……我們想念書，可是，可是……今年地里沒收成，爸媽就想找大伯他們借點書本費。可是，可是……大娘她說，她說……就算是死，也別想借一分錢。婆婆，你說，大娘是不是不喜歡我們啊？」

  花婆婆聞言，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她那雙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撫摸著兩個孩子的頭，眼中滿是慈愛與無奈。「孩子啊，你們大娘她……也是有難處的。這世道艱難，家家戶戶都緊巴巴的，你們大伯家也非那金山銀山，能填飽自家肚子已是不易。但你們放心，讀書是大事，婆婆雖不富裕，也願意盡一份力。」說著，她從口袋裡摸索出一塊用布包得嚴嚴實實的舊手帕，顫巍巍地打開，裡面是幾枚泛著銅綠的硬幣，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珍貴。「拿去，先應應急，書還得繼續念。」

  「三塊？」蘇耀宗笑容瞬間僵硬。

  這三塊錢能做什麼……

  不過，蘇耀宗還是瞬間收起心思，甜甜地道了聲謝，「謝謝婆婆。」

  蘇耀祖也跟著附和，「謝謝婆婆。」

  杜美娥捂著臉，一屁股坐在地上便開始嚎。

  「哎呦，婆婆你是不知道呦，當初啊，我不讓她把蘇棠那丫頭嫁出去哦，她偏不聽，還故意瞞著我們偷偷摸摸把那孩子嫁過去了。你瞧瞧那孩子現在過的什麼日子哦，公公病重，丈夫又是個瘸子，她又沒文化，你說……這陳香，還把自己親親的女兒拿三百塊賣了。你說哪有當媽的狠心成這個樣子啊……」杜美娥拍著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花婆婆一聽，驚訝得不行。

  「我才一個月沒上來，蘇棠那丫頭都嫁人了？」花婆婆渾濁了雙眼，花白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著金光，「那丫頭心地好，怎麼攤上這麼戶人家啊，到底是心狠啊。」

  陳香一聽，怒火中燒，猛地推開門，大步流星地跨出門檻，雙眼如同兩團燃燒的火焰，直視著杜美娥。「杜美娥，你嘴巴放乾淨點！我嫁女兒，輪不到你在這裡指手畫腳！什麼叫賣女兒？」陳香的聲音憤怒至極。

  杜美娥顯然也嚇得一愣。「不是，嫂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香一步步逼近杜美娥，眼神中既有決絕也有悲哀，「我們蘇家再難，也從沒虧待過你們母子三人。你如今借不到錢，就編排出這樣的謊話，良心不會痛嗎？當年蘇愛華，你娶妻的時候，你想一想，你哥為你掏心掏肺，現在你娶到媳婦了，孩子也有了，你瞧不上你哥一個莊稼漢了，你看看我們住的房子，再看看你那好侄兒，手都沒了啊……你是眼瞎了要讓你那親侄女跟我們過一樣的日子嗎？蘇愛華，你有心嗎？」說到最後，陳香的聲音已帶上幾分哽咽，但她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蘇愛華無語凝噎。

  他……

  的確受恩於蘇愛國。

  可他剛成婚，的確需要蘇愛國的幫襯，有了蘇靜，再有了蘇耀宗蘇耀祖之後，的確減少了兄弟間的來往。

  可蘇靜絕對不會說假話，至於陳香賣沒賣，只有她自己清楚！

  蘇耀宗和蘇耀祖見狀不妙，臉色刷地一白，兩人對視一眼，迅速跪倒在地，膝蓋重重磕在堅硬的石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們的眼神中滿是焦急與懇求，小手緊緊抓著衣角，仿佛那是他們唯一的依靠。「爸，媽，別吵了，別吵了！我們知道家裡難，但我們會努力讀書的，將來一定讓家裡過上好日子。求你們別再生氣了，好嗎？大娘，你也別生氣了，我們錯了，我們再也不淘氣了……」蘇耀宗的聲音帶著哭腔，稚嫩的臉龐上滿是淚痕。

  蘇耀祖也跟著點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他用小手輕輕擦拭著哥哥臉上的淚水，兩人的身影在夕陽下拉長，顯得格外無助而堅決。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只留下他們輕輕的抽泣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鳥鳴，為這緊張的氣氛添上一抹淒涼。

  陳香最終是狠不下心，將幾人拉進屋。

  「別跪了，讓外人看笑話。花婆婆，你要不進來坐坐？」陳香笑眯眯說道，花婆婆搖搖頭。

  她可不敢進去。

  「媽，我去送送婆婆。」

  「好，去吧。」

  蘇耀宗笑眯眯地上前攙扶花婆婆。

  蘇耀宗的小手緊緊貼著花婆婆的臂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那微微顫抖的拱背上。

  夕陽的餘暉斜灑下來，將這道彎曲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顯得格外柔和而又滄桑。

  他輕輕地，幾乎是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沿著那背脊的輪廓勾勒，心思卻格外地複雜。

  這拱背里，是肉，還是骨頭呢！

  「婆婆，你當心一點！」蘇耀宗甜甜地說道。

  花婆婆腳下一滑，整個人失去了平衡，那滿是青苔的石頭如同狡猾的蛇，瞬間吞沒了她微弱的支撐力。

  蘇耀宗見狀，驚慌之中本想用力穩住婆婆，卻不料那急切的一推，非但沒有幫上忙，反而成了加速的推力。

  花婆婆的身體如同一片落葉，在夕陽的餘暉中緩緩向後倒去，眼中閃過一絲驚愕與無助。

  周圍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時間仿佛靜止。

  蘇耀宗的臉瞬間煞白，雙手僵在半空，眼中滿是懊悔與恐懼，他猛地伸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卻只抓到了一縷風。

  花婆婆的後背重重磕在了另一塊布滿青苔的巨石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由於陳香家在半山腰，這小路也是崎嶇不平的滑坡。

  花婆婆的身體在山坡上翻滾，每一次碰撞都伴隨著一陣令人心悸的沉悶聲響，仿佛是大自然無聲的嘆息。

  夕陽的餘暉在她身上跳躍，將這一幕染上了幾分不祥的橙紅。

  山間的野花與雜草被她的身軀帶起，又紛紛落下，如同生命中短暫的過客，匆匆一瞥後便各自散去。

  蘇耀宗呆立在原地，雙眼圓睜，瞳孔中映出的是花婆婆那逐漸遠去的身影，以及她身後那片被夕陽染紅的天空。

  他的心臟狂跳不已，仿佛要跳出胸膛，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只有風在耳邊呼嘯，帶著幾分涼意，穿透了他單薄的衣衫，也穿透了他內心的防線。

  跑。

  是蘇耀宗第一個想法。

  反正這半山腰，沒有人會看見是他幹的。

  蘇耀宗猛然回頭，瞳孔驟縮，只見蘇耀祖站在院壩邊緣，夕陽的餘暉在他稚嫩的臉龐上投下斑駁光影，那雙本該充滿稚氣的眼睛此刻卻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與他年齡極不相符的冷笑。

  那笑，像是冬日裡寒風中的冰刃，直刺人心。蘇耀宗的心臟猛地一緊，仿佛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蘇耀祖緩緩向前邁出一步，每一步都踏在蘇耀宗緊繃的神經上，那笑容未減，反而更加意味深長。

  他的目光在蘇耀宗身上來回掃視，仿佛在審視一個即將落入陷阱的獵物。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只剩下兄弟倆之間無聲的較量，空氣中瀰漫著壓抑與不安。

  「哥哥，你剛剛，在做什麼？」蘇耀祖明明是在笑，可眼神里，都是寒意。

  蘇耀宗脊背發涼，倉皇逃竄。

  「沒做什麼，我們進屋吧。」

  「是嗎？婆婆呢！死了嗎？」

  蘇耀祖抬眸，就那樣直勾勾地盯著蘇耀宗。

  這樣的話，竟然出自一個小孩嘴裡。

  蘇耀宗與他對視一眼，竟然也笑出聲。

  「嗯。死了……進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