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談
2024-09-12 15:11:23
作者: 花青
晉仰岳似是有些意外秦昭清的發問,原本有些睏倦的他,豁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他從軟椅上坐起身來,扭身看向秦昭清。
如劍鋒般的眉眼在燭光的映襯下,在眼下覆蓋出一片暗影,讓人有些看不透眼底的情緒:「我外祖前頭在涉水過河的時候,染了風寒,後又沒有好好將養,是而有些不爽利,謝秦大姑娘關懷了!」
秦昭清聽後,微蹙起了眉,她沉吟了一會,歉然道:「這說起來,封老將軍也是為著我父兄才會遇此險情,難為封老將軍這麼大年紀,還因此累病了。」
當日攔住封老將軍去路的,正是那一條通州河。這通州河,流經多個郡縣,各個區塊都是由當地的郡縣分段治理。雖說是分段治理,但郡縣之間也有默契,旱時儲水,澇時泄洪,多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但是那日封老將軍帶著大批人馬途經范陽郡這一段時,卻發現本應是旱季無水的通州河,此時卻是大水漫灌。
冬寒料峭的季節,雨水本就不多,上游又皆有蓄水堤壩,怎會如此?
連夜找來當地的縣丞一問才知,這幾日不知是什麼原因,上游有多段河道都潰了堤,通州河的水,盡數都湧向了這地勢低洼的范陽郡。
如若現在通知上游各個郡縣搶修河道,這一來一去又不知道要費上多少時日。
就此改道的話,就得從西面的趙吳郡去借道,那起碼又得再多出三天的時間。等到那時候,陽城關必然已變成一座死城!
細思之下,實在是別無他法!
封老將軍即刻下令,讓所有將士們下馬,和當地的兵丁們一起連夜修築工事,要在這湍急的通州河上,硬生生修出一條可以過河的路來。可憐封老將軍已是古稀之年,卻仍和將士們一起泡在這寒冰刺骨的水中,一刻不停地搶修。在眾多將士的共同努力下,修築了一天一夜之後,才修成了可勉強支撐的過河之路。
然而,一切都還是晚了,陽城關是保住了,但秦氏的滿門忠烈,卻都壯烈殉國了。
「近日府中……一切都好嗎?」
晉仰岳坐在對面,細瞧著秦昭清的面色,略略猶豫地開口。
秦昭清拿著茶杯的手一頓,面上掠過一絲錯愕,繼而淡聲道:「都好,一切都還好……」
「因我身體實是難支撐,是而也沒親去靈堂叩拜秦將軍和秦氏兄弟,實是慚愧!」晉仰岳面色肅然,眸色暗沉。
秦昭清聽他忽而提起此事,心頭又是一陣悲戚,她微微垂下頭,語調略有不穩:「無妨!我父兄皆已入土為安,逝者已逝,晉公子無需介懷!」
「外祖他,很自責!每每說起當日之事,都是痛心疾首,悔自己為何不能再快一些,如若再快一些,一切……可能都還來得及!」
晉陽岳端坐在軟椅上,放在小几上的手已緊握成拳,額角隱隱有青筋暴起,眸底閃過一絲痛惜之色。
秦昭清頓感自己的胸中有萬面擂鼓在重重地捶打,又悶又痛。
這些天,她一直在刻意的迴避,不想去回想,但此刻晉仰岳的話,又讓她如墮阿鼻地獄。
她雙手緊抓住身側的襦裙,重重地絞著,好似要將那兩塊絞出洞來。她努力地平負著自己的心緒,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一旁的梧桐看著這駭人的一幕,一時也不敢隨便出聲。
草廳里一時便只剩下了藥爐冒出的「滋滋」之聲。
「封老將軍……已然盡力了!讓他老人家切勿再過於自責。這一切,終究還是……」
秦昭清將頭深深地埋了進去,整個人輕顫著,她雖極力自持著,但淚仍似珠線一般滑落,無法自抑。
「並非是你的過錯!」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忽而在她頭頂響起,一杯冒著熱氣的藥飲遞到了她的面前,「國之戰事,歷來都不是女子之過!這吳家就算不是借你的手騙取秦將軍的信任,他也會用其他骯髒的手段。秦將軍和秦氏兄弟們,都是一心報國的忠勇之士,陽城關,他們守住了!陽城關的百姓,他們護住了!想來他們泉下有知,也是無憾的!」
秦昭清輕輕抽噎著,聞言緩緩抬起頭,淚水盈盈地仰脖望著面前的晉仰岳,晶亮的眼中有感激,也有不解。
感激晉仰岳的這一番話,雖知他是寬慰之語,但對此時孤立無援的自己來說,這一番話,無疑是甘霖,是蜜糖。
但不解的也是他這一番話,自己和他往日並無交集,今日之語,屬實是有些交淺言深了。
看著秦昭清變幻的神色,晉仰岳如夢初醒,他頓感自己有些逾矩了。
他平素里並非是個多言之人,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看到她傷心垂淚,竟不可自控地說了這許多。他忙將藥飲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輕咳了一聲,回身坐回了軟椅。
秦昭清此時也略略有些尷尬,她捻著絲帕,輕拭著眼角的淚痕,柔聲道:「薛醫士醫術高明,有他看顧,想來封老將軍的病會很快痊癒的。」
晉仰岳一時也有些不自在,只愣愣地望著門外忙著裝車石泉,輕嘆道:「薛醫士醫術確實高明,但外祖以後卻也無甚機會再來了。」
「為何?」本已稍稍鬆懈下來,輕倚在軟椅邊的秦昭清立時又皺起了眉頭。
晉仰岳這才略略側頭,看了秦昭清一眼,輕嘆一聲道:「聖上因陽城關之事震怒,斥責我外祖馳援不力,命他速速啟程,去駐守西塞。」
秦昭清滿臉的震驚,一時有些無法相信。
心頭很是紛亂,忽覺這中間的事由有些蹊蹺,但一時又理不出頭緒:「西塞?那可是極寒之地!封老將軍年事已高,怎受得了那樣的環境。這是何道理?封老將軍星夜兼程,如此高的年歲以身涉寒冰之險,這些世人皆看在眼裡,他已經做了他能夠做的所有。通州河阻路乃是天災,這樣的判罰實屬……」
因事涉聖上,後面的話秦昭清就不好再說下去了。
但是秦昭清屬實有些憤憤不平。
晉仰岳的手指扣在一旁的烏木小几上,一下一下,側著的頭隱在燭火的陰影處,沒有接話。
秦昭清見他如此反應,只道是他此刻心中鬱悶,便也沒有繼續開口。
「天災……那也不一定吧!」
晉仰岳側著身,斜靠在軟椅上,面上似笑非笑,眼睛卻是往下垂著,現下這陰鬱的樣子,和剛才判若兩人。
晉仰岳忽而開口,還說出如此驚人之語,秦昭清一時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身子略略往前探了探,想聽得再真切些:「你說……什麼?」
晉仰岳緩緩地抬起眼皮,烏黑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她,仿若一頭在曠野中尋找獵物的野狼。
秦昭清瞬時感覺頭皮發麻,在這春寒料峭的晚上,脊背後竟沁出了點點汗珠。
周圍是那樣的靜,秦昭清分明感知到了自己心頭那山呼海嘯般的湧來的思緒,一些可怕的念頭在心頭滋長了開來。
不是天災?那是什麼,人禍?!
誰造的禍?又因何造禍?自己已然手刃吳家,難道這背後,還另有其人?
秦昭清的心緒如亂麻般梳理不開,想追問,想分辨,又一時不得其法。她雖身置溫室,心卻如墮冰窖。
忽而,晉仰岳卻又扭過頭輕笑起來,那笑容滿溢的樣子,讓秦昭清都不禁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中了蠱,晃了神。
「逗個悶子而已,秦大姑娘莫要當真!」
晉仰岳朗聲開口,一副爽朗和煦之態,一掃剛剛的陰鬱之色。他整個人歪靠在了軟椅的椅背上,略略閉起眼睛,好似剛剛兩人的談話,從未存在過一般。
秦昭清錯愕愣住,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猝不及防,繼而心頭又升起陣陣怒氣。
「晉大公子,是在拿人命逗悶子嗎?」
晉仰岳的眼皮細微的顫抖了一下,細不可辨,繼而又陷入了沉默。
秦昭清氣急,頓沒了心情。她端坐在晉仰岳的對面,眼神冰冷地上下審視著他,之前對他的那些許好印象,也在此刻消弭殆盡。
此人很不簡單,他到底想和自己表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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