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兩拳彈指間
2024-09-28 13:02:59
作者: 一隻倉鼠呀
小鎮此刻就像是一塊莊稼地,趕上了豐收的季節。
看著滿穗的稻子,有人願意花錢買個善緣,有人則更願用強行折服的仙家手段。
拐入泥瓶巷中的一男一女就是這兩種不同的典範。
男的頭戴高冠,腰懸綠佩,身披錦緞,活脫脫一個富家公子打扮。
女的肌膚水嫩,下巴尖尖,丹眸鳳眼,腰扭的甚是美艷。
老龍城符家少主符南華。
雲霞山山主之女蔡金簡。
兩個性格大為不同的人,卻半路結成盟友,互為此次小鎮之旅的夥伴。
讓他們自己都感覺有些荒誕。
這種荒誕感,在他們又一次撞見那個孤孤單單的草鞋少年時,更濃了一分。
陳平安像是夾雜在稻穀之中的一根野草,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
但是蔡金簡卻覺得這根野草很扎眼。
她剛入小鎮東門時,就看到過這個送信的泥腿少年,此時又撞見對方在自己奪取機緣路上陰魂不散。
雖說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但是總見到髒東西,她就覺得有些晦氣。
這種晦氣感讓她心中又泛起幾點厭惡來。
這種討厭跟少年的樣貌為人都沒半點關係。
因為評價這些表象的前提是要把對方當人看。
而蔡金簡眼裡的陳平安,就如螻蟻和糞土一般卑賤。
看了都髒眼。
況且此次下山前,老祖就曾有言在先,讓她通過這次歷練去鎮壓心猿。
這一路上,蔡金簡自己也感受到了自己心境屢屢起波瀾。
為了在抹除心中障礙前不讓心猿失控,她不得不一直強堵著心中的惡意噴泉,本就萬般難受。
所以她索性先閉口不言,把問路的事情交給身邊的盟友去辦。
會意的苻南華笑容恬淡,快步上前攔住了準備開門回家的少年,
「很巧,咱們又見面啦,我想問你這邊是不是住著一個叫宋集薪的人,還有一個叫顧粲的小孩子。
我們倆分別是他們的遠房親戚。長輩所託,特意過來看看。」
宋集薪是符南華挑中要買其手中機緣的人,而蔡金簡則挑中了顧粲。
仰著腦袋的少年笑容靦腆:「是很巧。」
苻南華笑意更濃,溫聲道,
「那麼這兩家人是住在……?」
聽出對方說謊的少年搖頭道:「我前不久剛搬來這,還不熟悉街坊鄰居,你要不要問問別人。」
聽著這和符南華一樣拙劣的謊言,蔡金簡在心中嗤笑了一下。
這個老龍城公子確實中看不中用。
就這樣的貨色,難怪會認為自己感受不到他心中的那份殺意滿滿。
可你想殺我又如何?
真到關鍵時刻,還不是跟當初捏著鼻子結盟一樣,得仰仗著我出馬?
看在這個少年讓符南華碰了個軟釘子的份上。
心有得意的她壓下那份對山下賤民的鄙夷,頗有心思的遞了個風情萬種的媚眼,
「小弟弟,說謊可不好,我找顧粲是真的有好事相商,而且你覺得姐姐我像是壞人嗎?」
陋巷少年看看這位身姿嫵媚的妖艷女子,又看了看一旁表面溫良恭儉的說謊男人。
他仔細思考了一下後,給出一個答案,
「不好說。」
他從蘇嘗那學過一句古語,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與說謊時還維持謙謙君子形象的人同行,這女人又豈能是什麼易於相處之輩?
而且哪個正經女子會懷著好心對一個貧家少年做如此媚態打扮。
就像蘇嘗對自己說過的那樣,越漂亮而不知檢點的女人,心就越壞,手就越黑。
讓自己遇上了一定要躲的遠遠的,交給他來辦。
雖然最後一句話可以當做沒聽見,但陳平安覺得前面幾句還是十分有道理的。
一旁的苻南華則覺得有趣極了。
心高氣傲的雲霞山蔡仙子好不容易舍下身段,對一個泥腿少年拋媚眼套近乎,卻被對方當做妓女一般看。
這說出去,誰敢相信。
不過就像蔡金簡剛剛暗笑他一樣,他也沒有替蔡金簡說話的打算。
因為自從踏入小鎮柵欄城門的第一步,他就對身邊這位毒蠍心腸的女子,心生殺意。
原本還想看戲的苻南華突然沉聲喝道,
「蔡金簡,住手!」
只見巷弄之中,心猿已出、怒不可遏的蔡金簡好像一步就跨到了陳平安身前。
她那隻晶瑩如羊脂美玉的縴手,迅猛拍向草鞋少年的天靈蓋。
哪怕沒辦法動用任何高明的仙家手段。
光憑這裹挾著赫赫風聲的一掌,就足夠讓眼前這個少年魂飛魄散。
然而下一刻,她的這隻手卻被一根手指給輕易的阻攔下來。
左手攔下她的青衫少年,抬起右手一巴掌扇向了她的臉,
「只是說句無傷大雅的實話就要遭死罪,這世道怎麼就那麼難?」
這巴掌來的如此迅速,根本來不及躲閃。
在清脆的響聲中。
雲霞山上纖塵不染的蔡仙子,滴溜溜滾入了市井小巷的路邊泥潭。
這一下。
不只是出言喝止的符南華和動手的蔡金簡,就連差點被一掌拍個魂散的陳平安都呆住了。
只有動手的那位青衫少年與他肩膀上扛著的紅衣小姑娘悠閒的聊著天。
「這一巴掌怎麼樣?」
蘇嘗抬眸望了望身上的小寶瓶。
小姑娘一手捏著一把瓜子,一手正往嘴裡送的歡。
「威風八面,威風八面!」
騎在他肩膀上的小姑娘一邊夸,一邊還輕輕鼓了鼓掌。
動作銜接的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絲毫沒耽誤她繼續磕瓜子。
「怎麼感覺有些敷衍啊。」
蘇嘗覺得自己用一袋瓜子僱傭的童工小捧哏沒出全力。
「蘇師兄,六六六!」
小寶瓶一邊說著從蘇嘗那裡學來的怪話,一邊給蘇嘗嘴裡也塞了一顆瓜子。
入口之後,既有瓜子本身的香味,亦有女孩手上梅花霜的清甜。
吃到自己給小姑娘做的護手霜的味道,蘇嘗有些無奈的瞅了瞅試圖萌混過關的李寶瓶。
他就知道這個紅衣小姑娘早上抹護手霜的時候,肯定又只是胡亂在手上打了一遍,根本沒抹勻稱。
所以手心裡才會到現在還有殘餘的梅花霜沒浸入肌膚里。
不過蘇嘗也沒有多言,只是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剛才打蔡金簡有多狠,現在揉的就有多輕。
一旁的苻南華終於回過神來,他望著眼前如鬼魅般飄然出現的青衫少年,只感覺脊背油然的發寒。
哪怕後者與背上紅衣小姑娘談笑時,臉上的表情溫熙如初陽。
但他依舊覺得這個看起來比他偽裝的翩翩君子,都要更加人畜無害的少年。
是個實打實令人生畏的怪物。
在符南華進入這片洞天之時,他爹就跟他說過若是有人讓他心生寒意,就必須主動退避,敬而遠之,決不可輕易忤逆挑釁。
畢竟此地藏龍臥虎,深不可測。
但符南華實在沒想到自己和蔡金簡走的這貧陋的泥瓶小巷裡,就能隨便碰見這樣的存在。
如猛虎藏匿於平原,如惡蛟蟄伏於淺灘。
同樣回過神的陳平安倒是絲毫不覺得蘇嘗是猛虎惡蛟。
他只是表情有些訕訕的問,
「蘇嘗,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跟你沒什麼關係,齊先生說了,進入小鎮,又大不守規矩的人,都交由我來看著辦。」
蘇嘗轉身看著陳平安,眼眸里微光一閃,
「而且……」
他忽然停住不言。
下一刻,蘇嘗右手上有金光浮現,渾身筋肉也猛地一攢。
隨後他一拳揮出,毫不猶豫的直奔陳平安心口而去,那拳風之剛烈遠勝蔡金簡!
不遠處的符南華又看呆了眼。
這怎麼說?打上癮了?殺性那麼重嗎?
然而被他認為殺性上頭的蘇嘗,卻在拳鋒只離草鞋少年心口一寸的地方猛然停住,隨後他就緩緩收起拳架。
整個過程中。
無論是突然揮出好似穿心一拳的蘇嘗,還是任由拳風剮過心口皮膚的陳平安都看起來面色平淡。
不遠處,聽見說話聲就扒著泥牆往這邊偷看的宋集薪瞳孔微縮。
原本他一直覺得蘇嘗和陳平安一個得了神經病,一個患了窮蠢病,都是一輩子沒出息的貨色。
但如今他卻從這兩個傢伙身上各看出了幾分不簡單。
尤其是那個蘇嘗。
怎麼打山上仙子如碾螞蚱一樣輕易。
凶得很啊。
還好自己之前只是偶爾跟他嗆幾句嘴,沒真惹惱過他。
「陳平安,你怎麼不躲?」
蘇嘗把口中的瓜子片吐到一邊。
「你不會害我的。」陳平安語氣認真。
「說這話的時候,能不能擦擦你臉上的虛汗。」
蘇嘗給了他一個白眼。
陳平安赫然的笑了笑,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剛剛那裡有股令人不安的鬱氣在蘇嘗拳風下消散,
「我是被人動了什麼手腳嗎?」
「不急,事情一個個辦。你這件事,需要待會去找顧粲。」
蘇嘗知道給陳平安心口上寫了「一心尋死」幾個字的人是誰。
想讓顧粲當弟子的截江真君劉志茂,書簡湖如今的地頭蛇,差一步就能成為上五境「大能」的老江湖野修。
真在外面的天地遇見他,確實可能會讓蘇嘗感到很難辦。
但在這片法術禁絕,對強者壓勝尤其厲害的驪珠洞天。
他可一點不怕。
何況。
蘇嘗摸了摸腰間。
那裡懸掛著一枚碧玉般的竹籤。
天真塌下來,也有這位將要合道,卻不得合道的齊先生頂著。
齊先生,大聖人啊。
這可是一句不夾雜任何反諷意味的誇讚。
然而,一陣春風拂面,如同先生教訓弟子一般,在少年額頭上輕輕一彈。
好吧。
也不是那麼聖人。
又是一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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