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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你這種情況得加錢

2024-09-28 17:53:46 作者: 一隻倉鼠呀
  齊靜春不忍心打斷蘇嘗的話。

  但是蘇嘗自己卻停了下來,

  「齊先生,你附和一下啊,我一個人說怪無聊的。」

  齊靜春看著這模樣俊秀的少年,難得給他開了個玩笑,

  「蘇嘗,我以後是不是要叫你李嘗了?」

  別人瞧不清,但是他看得見。

  蘇嘗肩膀上落著的一片槐葉,槐葉上有一個金光閃閃的「李」字在熠熠生輝。

  蘇嘗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燒。

  雖然他跟李寶瓶如今相熟的不行。

  但是被這個小姑娘用向先祖許願的方式,送了一片意味深長的李字槐葉。

  說出來多少有點羞人。

  「你們雖然只差了五歲,但是一個才十四,一個才九歲,好事不怕磨。

  想做些什麼的話,還是往後等等好了。」

  齊靜春還是頭一次看到臉皮厚如城牆的蘇嘗害羞,臉上的笑意逐漸擴大。

  隨後他收斂了一下笑容,一本正經的說,

  「再等等,你們別讓我這個當先生的,輸太多。」

  這下輪到蘇嘗笑了。

  誰不知道文聖一脈除了某平平少年之外,找媳婦兒是出了名的難。

  被蘇嘗笑話,齊靜春也絲毫沒有生氣。

  自從學問有成之後,他就很少與人這樣互相玩笑了。

  他的少年時光,早已一去不復返。

  哪怕修為通天,他的兩鬢也因為殫思竭慮逐漸斑白,不可逆轉。

  閒談之後,齊靜春把話題拉回正軌,

  「你腦子裡的那些雜學技術和學問,我已經用浩然天下人能理解的語言重新編撰寫成了書,到時候你去我書屋裡拿走吧。」

  聽著這託孤似的話,蘇嘗臉上再無半點笑意。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

  他才輕輕出聲,

  「先生……」

  「我要死了。」

  齊靜春也輕聲回答。

  雖然早已對這個未來有所預料,蘇嘗還是心裡一抽,連忙追問,


  「真死假死?」

  「真死。假死也騙不過他們,他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不笑的蘇嘗看著齊靜春怔怔無言。

  他有些不甘心的閉上眼睛,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如此想要聽見一個謊言。

  他多希望齊靜春是在對他說謊。

  哪怕很久之後這個謊言才被對方拆穿,他也只會笑著豎起大拇指誇讚「齊先生六六六」。

  可就像他沒在齊靜春面前封閉過自己的心湖一樣,齊先生的心聲他也能清楚的聽見。

  而且這裡還是蘇嘗的心河世界。

  被他邀請而來,才能獨掛心河於天的齊先生,不會說謊,也沒有作偽。

  「就像之前商量好的那樣,今天你特意讓自己被他們看見了,包括你身上我刻的小竹籤。」

  齊靜春接著說,

  「他們有人會認為你就是我的傳承者。也有人會認為你只是我拋出的障眼法,覺得我不會那麼愚蠢把底牌亮出來那麼早。

  他們會繼續尋找我那個並不存在的真正傳人。

  無論他們怎麼想,作為明牌亮出的你,都始終會站在風口浪尖上。」

  「我不怕,這是應該的。」蘇嘗搖搖頭。


  如果沒有齊靜春,他或許就凍死在那個離天最近,離人間最遠的山頂了。

  「我還有件事想拜託蘇嘗你。」

  齊靜春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小瓷人。

  瓷人是少年模樣的他。

  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

  「還是你給我說的崔瀺和崔東山兩體一魂的事情,讓我得到了啟發。

  不過為了儘可能斬斷關聯,避免被那些稱宗做祖的前輩過早推算出來。

  這個瓷人的記憶只到我的八歲,腦子裡也沒有一點關於文聖一脈的知識,而是封印著你那方天地的學問。」

  齊靜春看著手中此刻還毫無生機的小瓷人眼神認真。

  跟蘇嘗記憶里崔瀺和崔東山大部分記憶相通的情況不一樣,齊靜春是捏了一個只有部分童年記憶的自己。

  一個全新的自己。

  和如今的齊靜春,沒有什麼關聯。

  「我的船大,知道正確航線也不能調頭了。

  他的船小,還沒開始啟航,還有可能駛向那個我心心念念的正確地方。」

  齊靜春眼神認真而誠懇,


  「驪珠洞天落地後,我會把它交給你。

  到時候還請你為他開蒙,讓他結合你那邊的學問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取之精華,去其糟粕,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以更獨特的方式,幫更多的有知生靈,完成向上的量變積累。

  在這個過程中,可能需要蘇嘗你為之護道。

  你要付出許多不說,還要冒極大的風險,可能還會干擾到你做那些奇怪但是有趣的生意經。

  蘇嘗,知道這些後,你還願意幫我嗎?」

  蘇嘗望著第一次對別人露出懇求和愧疚神色的中年儒士。

  他心中五味雜陳。

  齊先生。

  你知不知道,我當初讀書時,最敬佩最羨慕的的讀書人,不是那個人間最得意的詩劍仙白也。

  而是那個願意為驪珠洞天六百戶無知凡人抗下天劫,身死道消也不後悔的你。

  當我以孩童模樣漂泊來到這個世界時,還是你救下了我。

  給我啟蒙,教我言語,讓我成為了此方世界的人。

  你如今這樣求我,把童年的你託付到我手上。


  我又怎麼可能不答應呢。

  不想讓談話繼續沉重下去,蘇嘗勉力的笑了笑。

  「齊先生,你這種情況。」

  他眯起眼睛,小小的開了個玩笑,

  「得加錢。」

  齊靜春也難得笑出了聲。

  他知道這小子還有一堆想跟他一起完成的心愿沒做,於是乾脆的問道,

  「還有什麼事想做?」

  「我想去看劍媽,跟她還有齊先生你合影留念。」

  「好,等我死前拉你去看一眼,反正那時候我也不怕被她砍了。」

  「我想請齊先生再給我刻一個章。」

  「好,刻兩個,不過詞我來選。」

  「我想瞧瞧你的心井,你之前都不讓我看。」

  「不勞煩你去掏我的心,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東西。」

  齊靜春拿出一枚晶瑩剔透的寶珠,那珠子在陽光下閃著五彩繽紛的光,


  「這片洞天靈氣還是比較充足的,我不能合道,修煉也漲不了境界。

  一甲子六十年的潛修所積累下的純粹靈氣,都被我收進了這顆珠子裡。

  你把它投入到你的心湖之中,它會慢慢的把湖水給你積滿。

  你的境界修為跟你的心湖的深度和面積息息相關。

  之後說不得還會像我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一樣,心湖水直接衝破湖堤而去,化為一條滔滔大江。

  甚至你的心河寬度以後超過我,在此方世界變成一片汪洋大海也未可知。

  這枚靈氣珠能幫你節省一點時間。但你還是不要在前期太過依賴它。」

  感覺自己又變成了一個絮絮叨叨的老夫子的齊靜春,話音一頓,然後笑意盈盈的問道,

  「還有什麼價錢要談嗎?」

  蘇嘗搖了搖頭。

  這個在齊靜春面前一向愛說話的學生,難得如此沉默寡言。

  齊靜春知道蘇嘗有句話沒說,但他已經在對方心底聽見了好多遍。

  我,不想你死。

  聖人云。

  死。


  或輕如鴻毛或重如泰山。

  沒遇見你之前,或許我還會因為對世界太失望而死有遺憾,但如今我齊靜春卻死的心甘情願。

  同樣聽見齊靜春心聲的蘇嘗再也沒有話可說。

  他只是再變出一瓶冰可樂,擰開蓋子,像是敬酒一樣向齊靜春輕輕禮敬。

  這次齊先生沒有再拒絕。

  他伸出手,有些生澀的打開可樂的瓶蓋,拿著瓶子輕輕和蘇嘗一碰。

  在後者的咕嘟咕嘟灌可樂聲中,輕輕抿了一點點這黑色的甜水。

  氣泡裹挾著甜味在他舌尖的味蕾上輕輕炸開。

  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新鮮事物。

  屬於凡俗之人自己的創造物。

  不愧是蘇嘗的推薦。

  感覺確實還不錯。

  或許小時候的自己喝到這東西,會更加喜歡吧。

  直到蘇嘗第二瓶喝完,又開始打飽嗝,齊靜春最終也只抿了這一小口。

  淺嘗輒止。


  作為翻閱了蘇嘗記憶里所有學問的人,他比誰都知道蘇嘗記憶里有多少好玩好吃好看的事物。

  但是他從來都沒有去嘗試過。

  既是因為那句非禮勿視的約定。

  更是因為他怕自己喝多了,嘗多了,體驗多了,心中就會產生許多不必要的不舍和留戀。

  就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一小口,一點點。

  齊靜春輕輕一揮袖,階梯教室瞬間消失不見。

  知道談話到此為止的蘇嘗最後輕聲說,

  「誰讓齊先生你這最後幾天都不得清淨,我就讓他一輩子後悔!」

  他說的是那些來小鎮攪風攪雨的外人。

  齊靜春臉上浮出幾分慈祥意味的微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又在少年額頭上一彈指。

  彈指過後,銀河之水奔涌而來,將蘇嘗送向地上的河岸邊。

  被龍鬚銀河送出去很遠後,蘇嘗鬼使神差地轉頭回望。

  只見那位先生始終站在銀河邊緣目送他離開,身下銀河璀璨,遠遠望去,恍若天上神仙。

  今日沒有下河練拳的蘇嘗,轉身冥想出一道門。


  他推開這道朱紅的金屬門扉,一步來到了自己的心湖湖畔。

  湖泊不大,約摸五畝半。

  但湖水極深,一眼看不見底。

  蘇嘗把那枚流光溢彩的靈氣珠,投入到自己的心湖裡。

  清澈的心湖之表面,瞬間開滿朵朵金蓮。

  除非有人能把這蓮花在一瞬間全部摧毀。

  就再也無人能對蘇嘗的心扉深處進行窺探。

  這金蓮無疑也是齊靜春送他的禮物。

  但齊先生每次送出真正禮物的時候,總是這樣沉默寡言。

  就像每個過年的早晨,蘇嘗都能在自家桌子上看見一副新春對聯一樣。

  存在但無言。

  看著滿湖金蓮的少年,呆呆的蹲在湖邊,好像又回到了剛來這個世界的第一天。

  那天,大雪紛飛。

  那天,一襲青衫的儒士獨自撐傘上山,帶回了一個小小少年。

  滿屋書籍的陋室內。


  齊靜春身前放著兩枚印章。

  它們皆由最上等蛇膽石雕刻而成,皆不大,且都尚未篆刻印文。

  他已經給蘇嘗刻了「靜以修身,儉以養德」竹籤,還想給這個少年刻一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以及「言念君子,如沐春風。」

  在定好要刻下的篆詞之後,齊靜春略微發了一下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蘇嘗的時候。

  當初蜷縮在雪窩裡,好像一隻小鹿幼崽的小小孩童,轉眼就長成了如今清俊的少年郎。

  有喜歡的人,也被人喜歡。

  或許再轉眼,他就真的會長大成為一位翩翩君子吧。

  只是蘇嘗長成的君子,肯定跟浩然天下的人長久以來對君子的印象不同就是了。

  齊靜春怔怔想著,良久才回過神,一手拿起印章,開始下刀。

  最終在兩方印章上刻出古樸的篆文,尤其以「齊」和「春」兩字,最為神意飽滿,包羅萬象。

  齊靜春輕輕放下手中印章,底款這面朝上,如釋重負。

  他又想起少年最初玩笑似的請他刻一個在道德儒士眼裡不是特別規矩的款——

  齊人之福。

  齊靜春當時回答道:「容我考慮考慮。」

  此時又想起這件事,他那張近乎古板的臉龐,浮現出一些笑意。

  於是這位坐鎮一方天地的儒家聖人,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他在那枚刻好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私章上的側邊四面,再次篆刻了四字——

  齊人之福。

  然後他學著那個青衫少年的語氣,輕聲說,

  「你這種情況,得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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