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東道

  聽到賈季這略顯冒犯的話語，王子騰卻是連絲毫的怒意也沒有，只是有些躊躇道：「那一戰，遼人本就準備倉促，加之國內又有叛亂，擾了軍心……」

  「是這個道理，但不妨換位想一想，若是將那一戰的金軍換成我大齊兵馬，可還能勝嗎？」

  答案不言而喻……

  王子騰也終於露出了一絲苦笑，「若是換成二十萬餉銀髮足，裝備精良的齊軍，或許能勝，但若只是兩萬兵馬，我實在想不出勝機在何處。」

  「勝機在兵士的悍不畏死，在主將的身先士卒，在國家的風雨飄搖，砥礪自強……可我大齊，卻是一樣也無，自然也就不可能言勝。」賈季搖了搖頭感慨道。

  護步達崗之戰，是中國軍事史上少有的以少勝多的軍事奇蹟!

  若無以上三點，金人早在看到遮天蔽日的七十萬眾遼國兵馬時，便已是怯了，又何談後面的取勝?

  「是這個道理。」王子騰此時也點頭感慨道。

  作為京營節度，他深刻知道如今大齊的兵制已經敗壞到了何種程度，由此，也才更加唏噓感嘆。

  「所以金人一定來攻?」

  「天授不取，反受其咎!」

  「一定會先取河北，再下陝北，京東，圍太原，濟南堅城，圍點打援，最後直逼神京?」

  「這卻不是一定，世間事誰又敢言必定?只能說以我個人的判斷，大概率如此。」

  「這話若放在外間，有人定要治你一個危言聳聽，所謀險惡的罪名!」

  王子騰話音剛落，便死死盯著對面的賈季，卻見其只是抿嘴喝茶，仿若沒聽到這番話一般，心中終是一嘆。

  他現在總算是知道那位秦公為何會注意到眼前之人了。

  先不說前面那一番對於天下大勢超出常人的見識，單就這份膽氣，尋常子侄輩中，便再無第二人!

  再想想自家那些棄了薛蟠逃走的小崽子……

  到了這。

  亭中二人也都沒了再說話的興致，只是各自沉默著抿茶。

  待月上樹梢，王夫人，寶釵一行人從房中出來時，便見到不遠處昏暗的亭中，老的身影兀自低頭沉默飲茶，年輕的那個呢，則是仰著頭，似在賞月，好若旁邊無人一般。

  眾人不由對視一眼，儘是愕然怔在當場。

  而在亭中，王子騰似乎也注意到了王夫人等人的動靜，又抿了一口茶後，便是站起身來，看著手中茶杯微微一嘆：「我一向不喜熱茶，獨愛涼茶，可今天品著這杯中涼茶，卻滿是悲涼苦意，意趣不復。」

  說罷，他便是將杯中涼茶緩緩傾倒於地上。

  水落青石，在這幽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

  這舉動，也是看得不遠處的眾人心中一驚。

  賈季也回過神來，挑了挑眉頭，不知道眼前的這老狐狸在搞什麼鬼。

  王子騰將杯中茶水倒盡，也不管其他，看了賈季一眼後，便是轉身而去，只是有聲音緩緩遞來：「秦公讓我轉告你，少些憊懶，好好讀書，你且自勉吧。」

  秦公?

  秦公是誰？

  王夫人等一眾深宅婦人聞言心中儘是疑惑，但卻也隱隱明白，能讓王子騰這等人稱上一句「公」的人物，不是名譽天下的儒學大家，便是朝中貴不可言的朝廷大員!

  這賈季又何德何能，能讓那種人物來勸他一句「少些憊懶，好好讀書」?

  今日真真是見了鬼了!

  就在王夫人等人驚疑不定之時，王子騰也已走到了眾人近前，點了點頭後便是道：「既無大礙，那我便先回去了，替我向老夫人問好。」

  說罷，便是轉身朝外走去。

  王夫人，賈赦等人見狀，也是連忙上前相送，一行人便是出了此間梨香院。

  賈季並不著急，又坐了一會，將杯中最後一點茶水飲盡後，方才起身飄飄而去。

  可到了門前，卻是又撞見了因為要照顧薛蟠，所以提前返回的寶釵。

  二人相視一眼，倒是寶釵先開了口，「待哥哥傷勢好些後，我再與母親請個東道，好好謝謝季二爺。」

  聲音宛若清泉，悅耳好聽。

  可惜賈季現在沒什麼說話的心思，打了個哈哈，又笑眯眯的點了點頭，讓開了路後，便施施然的轉身而去。

  寶釵扭頭看著其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後，方才進了梨香院。

  …

  隨後半個月，生活依舊是平淡無奇。

  賈季先是抽出時間，一口氣將這半個月來，晚上埋頭苦寫的三十餘回交給青竹書坊，了結了《青城白蛇傳》，換得了七百餘兩稿費銀子和三百兩贈銀，總計一千餘兩的銀票。

  隨後剩下的時間，便是往返於東府和鄭文家，兩點一線，生活極為規律。

  除了中間偶爾有幾次林之孝來請，說是王夫人和賈政想見見他……都被賈季婉拒了。

  反正他現在不靠賈府過活，也算是撕破了臉皮，又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而且他估計這其中的意味嘛，恐怕還是那位西府的老太太想見見他，問問那什麼秦公的事……

  但他怎麼知道怎麼回事?

  總不能直接說，「那天我在畫舫上泡妞把妹，吃酒吹牛，所以被那位「秦公」大佬注意到了」吧？

  所以，賈季懶得見，也不想見。

  相較於這些破事讓人心煩，賈季武藝的增長就可謂是使人欣慰了。

  經過這些天鄭文的指導和「拷打」，如今的賈季對於各種戰場殺人技的理解也愈發深刻，便是鄭文也要不違心的誇他一句「賈大哥天資聰慧」云云。

  但相應的，賈季身上的那股子被鄭文傳染的暴戾殺意，也愈發濃重起來。

  畢竟他每天琢磨的都是如何出招，才能使人一擊斃命的招數，自然而然的也就不免受到影響。

  這種影響對於軍伍中的人來說是件好事，因為在戰場之上，這股子暴戾殺意可以助你破膽殺敵，建功立業。

  但對普通人來說，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要知道，若是長期如此，又得不到在戰場上殺戮釋放，那久而久之，人的性情便說不定會在潛移默化中，受到一定的不良影響。

  變得好殺嗜血，乖僻難測……

  鄭文也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建議賈季停上一停，休息一段時日，放緩身心後再來練習。

  賈季深信「專業的事讓專業的人來做」，所以對鄭文提出的建議自然採納下來，暫且放下了這些子殺人技，休息了起來。

  順道也終於接下了梨香院幾日之前便遞來的東道邀請，賈季看著帖子上的娟秀字跡，只能默默搖頭感嘆。

  薛蟠那大腦袋，好的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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