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戳破

  神京，賈府。

  梨香院。

  當鶯兒端著一碗細米粥輕輕推開房門時，卻見自家姑娘正坐在窗台旁，借著晨光，捏著針線做著女紅，不過整個人看上去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而從那華貴，喜慶的料子來看，定又是在為寶二爺做些什麼物什了。

  這卻也不奇怪，畢竟寶玉平日裡所穿的衣裳，袍子，除了大部分是出自房中襲人等起居丫鬟之手外，剩下的那些，便都是由姊妹們之間相互承擔，縫補……

  而如今隨著林姑娘南下了，她那一部分自然也就分攤在了其餘姊妹的頭上，所以寶釵才會一早便想起來做著女紅。

  鶯兒頓了頓後，便是端坐米粥走到心不在焉的寶釵身旁，輕輕放下後，便笑道：「姑娘，用早飯了，這是今年的新米，還是姨太太她專門吩咐婆子送來梨香院的。」

  寶釵聞言，收回神思，輕「嗯」了一聲後，便是放下針線，輕輕拿起了勺子。

  只是半天都不見吃上一口……

  鶯兒看得著急，心中也明白自家姑娘為何如此，想了一想後，便是出言勸道：「好姑娘，那宮裡也不見得真就是什麼好去處，如今既然去不了了，說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薛家之所以上京的目的，其一自然是家道中落，想要依靠賈府這顆大樹歇息歇息，其二，則也是為了寶釵選秀一事!

  但誰承想薛蟠會在金陵鬧出了那般人命官司，再加之寶釵體內熱毒一事，如今選秀之事，自然不必再提。

  早在半年之前，宮裡負責選秀事宜的女官，便已是派人送來了贈予落選之人的宮花，宣告了寶釵選秀一事的徹底失敗。

  這般事雖隱秘，但在梨香院上上下下卻也是瞞不住的，議論紛紛之下，據說薛姨媽還為此哭了好一場。

  所以鶯兒今天見寶釵這副出神模樣，便以為其人是還在為這些事煩惱，這才又出言相勸。

  誰知她這話一出，寶釵卻似回過神來，淺淺搖頭道：「選秀一事，本就沒有報太多希望，如今早已事了，我又怎會再糾結?

  你這女諸葛，今日卻是不靈了。」

  鶯兒聞言臉上一羞，心中卻也高興起來，看來自家姑娘確實沒有在為這些家中之事煩心，那便真的好了!

  不過剛剛那般樣子，卻又是為何呢？

  鶯兒小腦瓜想了一想，便是突兀想到了一道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身影……是了!

  想到這，她剛想小小取笑一下自家姑娘，可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臉色黯淡下來，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這番變化自然逃不過心細的寶釵，她當即不由奇道：「你又想到什麼錦囊妙計了？」

  可這次鶯兒卻沒有了說笑的心思，她只是站在原地，略微頓了一頓後，便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先去到門邊將門關了起來，這才緩步走了回來。

  寶釵雖冰雪聰明，卻也一時沒看懂眼前的鶯兒，見其人面色有些沉重，便是正色問道：「怎麼了?莫不是大哥他又……」

  「不，姑娘，和大爺無關，他這些日子都被太太堵在族學裡讀書呢，煩心還來不及，又哪有時間和我們說笑?」鶯兒強笑了笑，可說著說著，眼眶竟不知為何又泛紅起來。

  寶釵看得心驚，便是連忙握著面前鶯兒的手問道：「到底怎麼了？我的好鶯兒……」

  鶯兒見狀只是輕握著寶釵的手，頓了一頓後，便是看著其人的明亮眼眸說道：「姑娘，今兒我想與你說些話……你可不要生我的氣。」

  寶釵聽得好笑又好氣，便只能輕拍了拍其人手背，「你且說，我定不會生氣。」

  「姑娘…是不是有些喜歡東府的季二爺了？」

  寶釵聞言，秀美臉旁頓時羞紅起來，又見面前鶯兒眼眶微紅的模樣，便只能壓下羞意，有些遮遮掩掩的回道：「你又胡……」

  「姑娘就是有些喜歡季二爺，我早就看出來了……但好姑娘你想過沒有，太太那邊又該怎麼辦？」

  鶯兒說完，見寶釵羞紅退去，陷入沉默的模樣，又有些心疼起來，便只能緊緊握著其人的手。

  「好姑娘，這些話我本不該說，但如今既然逾矩說了出來，那便要說個明白，不然便是之後受罰也不會甘心的。」

  說罷，她便是繼續說道：「如今咱們院裡的這些丫鬟，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太太已經暗中屬意了寶二爺，便是姨太太也沒顯露出什麼拒絕之意，「金玉良緣」的說法也不只是咱們梨香院私底下在傳……這些事情，姑娘定是明白的。

  但是姑娘真的就喜歡寶二爺嗎？若是喜歡的話，那便罷了，我今天又怎會再與姑娘說這些胡話?」

  說到這，一向活潑開朗的鶯兒已是眼眶通紅，流淚不止。

  「好姑娘，季二爺自然也是個好的，我雖時常說他的壞話，但我又何嘗不知他是個真正能幹的，能成家成業的？

  隨便寫了些東西，就能讓太太賺了那麼多的銀子，高興了好久，隨便提了一句詩，也能想到二姑娘在府中的不易和辛苦，希望她能活得好些……這般的聰明穩重，這榮寧二府上又還能尋出第二個嗎？

  說句不該說的難聽的話，季二爺他比整天只知道吃我們姑娘家嘴上胭脂的寶二爺，又何止強了十倍，百倍?

  但這種連底下的婆子都知道的事，我又怎會不知？又為何今日要對姑娘說這些呢？」

  此時的鶯兒再不見往日的嬉笑，她看著眼眶通紅的寶釵顫聲道：「姑娘，我說這些…是因為季二爺他沒勢啊!

  他沒有老太太的疼愛，也沒有一個在宮中當女官的姐姐，更沒有一個京營節度的舅舅，便是唯一有的一個爹，還是個只知道尋仙問道的……

  他這般的勢，在太太的眼中，又怎會比得上「含玉而生」，受盡寵愛的寶二爺呢?

  便是他再聰明穩重，太太也萬萬不會認為他會是姑娘的良配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來都是這個時代最為根本的社會準則，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

  鶯兒今日便是直截了當的戳破了這層窗戶紙，將下面赤裸裸的殘酷真相在寶釵面前顯露出來。

  對於薛姨媽，王夫人來說，「金玉良緣」乃是完完全全的天作之合。

  薛姨媽想借賈家之勢，挽救日益傾頹的薛家，而王夫人則是想讓知禮守節，冰雪聰明的寶釵嫁給寶玉，以擋住賈母口中一波又一波的「兩個玉兒」，或者說，擋住林黛玉這個看起來就命不長的病秧子。

  而這些東西，這才是真真切切，牢牢固固的「金玉良緣」!

  而不是所謂的一塊破玉，一枚金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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