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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2024-09-12 19:43:55 作者: 澤澤
  王縣令直接搶了侍女的工作,親自在徐奕清身邊帶路,並且狀似無意地問:「你姨娘怎麼受傷的?」

  「流寇所傷。」

  「哦?好像是聽聞夜間有流寇襲擊了興元縣。」

  徐奕清點頭:「是的,他們為糧食而來,我和姨娘藏在米倉里,才被誤傷。幸好他們著急去井水巷找糧食,我們才躲過一劫,沒被發現。」

  他如天真小姑娘一樣,把「所知」隨口說出,王縣令卻眼前一亮。

  興元縣哪裡有米倉,哪裡有鋪子,他都一清二楚,那種廢棄的互市里是不可能有糧食的。

  除非……有人藏了糧。

  想到李縣令此人,王縣令頓時大喜。

  李家派的那個庸才膽小如鼠,若是他們李家對朝廷的糧食做了手腳,以他的做派,絕對會先藏一段時間,等風聲過後再處理。

  這可是個好機會啊!

  京中王皇后和李貴妃的鬥爭越來越激烈,兩家派系幾乎都從暗鬥變成了明撕。王縣令被皇后安插到遼陽縣,一是為了監控安王,二就是為了找李家的錯處。

  偏偏李縣令是個謹小慎微之人,任職三年沒有任何過失。

  如果不是今年這一場雪災,王縣令想要抓李家的把柄恐怕不容易。

  王縣令的嘴角頓時高高揚起。

  攔截朝廷的賑災糧,就算是受寵的貴妃,恐怕也擔不起這罪名。如果他把這事捅到皇后面前,王皇后定然能一舉扳倒那彩霞宮的寵妃。

  至於他,立了大功就不用總待在這苦寒之地,可以名正言順回京了!

  徐奕清瞥了王縣令一眼,這人喜形於色,應該是明白了他透露的意思。

  在那夢中,他與王皇后一派交往甚密,對王縣令此人也有頗多了解。

  這人是王家旁支的庶子,靠著圓滑和逢迎得了王皇后賞識,被派到了遼陽盯著安王。後來憑藉彈劾李縣令藏糧一事,狀告四皇子和貴妃中飽私囊,不顧天下蒼生,禍亂朝綱。之後他在王皇后的庇護下,順利被調回京城,在吏部謀了個侍郎的位置。

  夢中蕭靖宥在京中還因為這個彈劾奏章,差點提劍去砍他四皇叔。還是徐奕清假意勸說,說罪魁禍首已經被蕭靖宥射殺,算是報了仇,沒必要再因為此事,把自己陷入危機,蕭靖宥才最終作罷。

  如今,若按夢中王縣令的性格,得知可以抓李縣令的把柄,怕是會十分積極。

  徐奕清觀人性謀萬事,玩弄人心,少有失手的時候。

  王縣令果然上鉤,眼珠子轉了幾圈後,對徐奕清道:「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你先跟著侍女去那邊吧。」

  徐奕清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行禮送王縣令離開。

  王縣令如此上道,也不枉他違背母親意願,非要出來這一趟。

  卻不料一轉頭,他就看見蕭靖宥抱臂斜靠在迴廊立柱邊,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這人何時在這裡的,徐奕清完全沒注意。

  不過徐奕清的目光只是一頓,就行禮說:「世子有事找我?」

  蕭靖宥兩三步上前,突然探手,伸向徐奕清臉頰。

  徐奕清戒備地後仰,卻見對方指尖夾了半朵梅花,從他發間抬手而起,「你這身段也太高了,都撞壞我家的花了。」

  兩人本就相差不多,徐奕清挑眉:「世子不如把花枝都砍了,免得衝撞了自己。」


  夜色中的白衣少年突然笑了起來,聲如銀鈴,笑有傾國色。

  「你這小麵團還敢嫌我矮?」

  蕭靖宥的身姿確實算不上高,至少比一般武將矮了半個頭。不過這半點不影響他作為大楚戰神,戍邊保衛國土。

  但這種誇他的話,徐奕清是不屑說的。

  他提醒道:「世子,我有名字。」

  少年世子眸色微動,俯身喚了聲:「阿清?」

  熟悉的腔調讓徐奕清猛地抬眸,視線里兩張臉交織在一起,讓他瞬間大腦有些空白。

  蕭靖宥最後倒在他肩頭氣絕那一刻,也是距離他這樣近,還無聲地喚他,徐奕清心底莫名的愧疚噴涌而出,如夢中一般,伸手直接將他推開。

  這幾乎是條件反射,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都呆住了。

  蕭靖宥只退了一步,就站穩了。

  小丫頭看著胖,還真有勁,他就像是被軍中壯漢打了一拳似的。

  他看著徐奕清的表情,這孩子不僅臉色發白,眼底還帶著莫名的恐懼,仿佛重要的東西從其生命中流逝了。

  對了,世間女子在意清白,這大庭廣眾之下可不是馬車裡,他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若是傳出什麼風言風語,怕是要讓這丫頭羞愧死。

  對良家姑娘是不是要更矜持些好?

  蕭靖宥見徐奕清這副樣子,難得地反省了一下自己。


  就在徐奕清愣神的時候,蕭靖宥已經出聲解釋,態度坦誠:「徐姑娘莫怕,我別無他意,只是嘴快慣了,你若是不喜,日後我不這樣叫你便是。」

  徐奕清的情緒漸漸地平復,但他卻不願意再直視少年,他垂眸問:「世子到底有何事?」

  蕭靖宥收斂了慵懶的神色,認真地拱手:「我特地來多謝姑娘。」

  徐奕清知道他的意圖,李縣令那邊的糧暴露後,不管是對安王府應付聖旨,還是遼陽縣留糧來應急軍糧,都有大用。他不過「無意中」提了一件事,或許救下的會是千百條性命,以蕭靖宥的為人,鄭重道謝倒也情理之中。

  但徐奕清裝作不懂地蹙眉:「世子何意?」

  蕭靖宥想了想,說:「你不懂也罷。」他說完,狀似調笑地補充道,「若是你真懂,暗搓搓地行事,到處賣小道消息引人上鉤,這可不是君子所為。」

  徐奕清知道自己應該跟蕭靖宥保持距離、撇清干係,可他夢中就看不慣蕭靖宥一身正氣的模樣,於是忍不住黑著臉反駁:「我本就非君子,光明正大是世子的事情。」

  這話蕭靖宥沒有理解為徐奕清承認自己玩弄人心,只當徐奕清是覺得自己是姑娘而非君子。

  他笑了笑,說:「誰說女子不能做君子?這世間男女沒那麼多不同,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

  想起這個在夢裡後來還廣開女子學堂的攝政王,徐奕清覺得自己傻了才跟「憐香惜玉」慣了的蕭靖宥在這裡討論這種話題,簡直浪費時間。

  他指著天說:「世子,時辰不早了。」

  蕭靖宥望了眼院中的動靜,眼底有些哀傷:「母妃這次是真的離開了……我連她的最後一眼都沒有看見,她大概又會抱怨,我是個不孝的孩子。」

  徐奕清望著少年世子在燈下黯然的輪廓,垂眸想了想,從袖中摸出了油紙包,遞了過去。

  「給你。」

  蕭靖宥愣了愣:「給我的?」


  徐奕清瞥了他一眼,說:「你在興元縣鬧一場,又匆忙隨我們趕回王府,肯定沒好好吃晚飯。我剛才在聽風苑廳堂案上拿了些你們王府的待客糕點,你將就一下。」

  蕭靖宥眨了眨眼,眼底突然瀰漫了些星點的光輝。

  「你這小麵團,我自己都忘了這事,你居然還記得。」

  徐奕清想,夢裡幫他操心慣了,這習慣怎麼就帶回現實了。

  見徐奕清抿嘴不悅,蕭靖宥思維一轉,笑道:「抱歉,不是小麵團,是徐姑娘。」

  他笑得坦率,直接打開油紙包就把糕點給吞了下去。

  這般不設防,讓徐奕清眉頭微皺:「你就不怕我下毒?」

  蕭靖宥笑得如春日暖陽:「一時高興,忘了。」

  他這麼坦白,徐奕清也不好發作,倒是蕭靖宥回味了下,舔了舔嘴角:「甜食的確能讓人忘卻煩惱。」

  徐奕清餘光瞥過,只覺得少年唇色如女子般水潤微紅,仿如蜜桃誘人採擷。蕭靖宥何時這么娘氣了?他這般姿色,若是女子的話……他心跳微亂,錯開了視線,說:「節哀。逝者已矣,別讓她為你擔心。」

  蕭靖宥怔了下,眼底的水汽被他不著痕跡地用手背擦掉了。

  他轉身解開肩頭披著的斗篷,覆在徐奕清身上,柔聲道:「我救你不過順手,你也算有心了。你既忍著寒疾病痛也要來送母妃,我先替她謝過,你就跟我一起過去吧。」徐奕清忍了忍,沒拒絕他。

  斗篷下有股淡淡的寒梅香味,不知道是這院中飄香,還是蕭靖宥的體香。徐奕清將頭埋在溫暖的斗篷下,心神有些恍惚。

  夢裡夢外,蕭靖宥對他,一直都很溫柔。

  只聽蕭靖宥又道:「明日過後,你回靈州前,可遣人來找我,我帶你去找個人。」


  不知道是否錯覺,蕭靖宥總覺得徐奕清有些偏執陰冷,思想灰暗。

  他瞧著這姑娘聰明可愛,可惜在後宅被人給教偏了,正好滄行先生收徒弟,男女不限,徐奕清說不定可以去試試。

  若得滄行先生收為弟子教導,學會心懷天下的道理,徐奕清就可以跳出後宅的局限天空,領略更廣闊的世界。

  然而徐奕清卻不想跟蕭靖宥再有牽扯,他心裡想著,等卿九傷勢痊癒,他們得找個機會離開徐家。

  思及此處,徐奕清開口說:「世子若是當真空閒,不如找個機會,將我和姨娘送出府去。」

  蕭靖宥偏頭看他:「你就這麼討厭你家長輩?」

  徐奕清淡淡地說:「雖然我夜間向曾祖父求一個公道,但這世間本就沒有公道,不過弱肉強食罷了。姨娘是徐家最勢弱的人,稍有不慎,就活不了。我能保住她今夜,誰知道日後我與她有何種結局。」

  蕭靖宥腳步一頓:「你是說那些人還想對你們下手?」

  徐奕清抬眸,意有所指:「比起嫡母的尊貴,我與姨娘都卑賤如泥,生與死我們能選嗎?」

  蕭靖宥心中莫名不悅,說:「他們敢!這是安王府。」

  徐奕清嗤笑:「世子倒是自信,這世間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否則夢裡安王就不會在自己府內被行刺了。對方躲開了梟衛,一擊斃命,想來是潛伏已久的謀劃。

  蕭靖宥悶聲不說話了。

  安王府的確也不是如鐵桶一樣牢固,梟衛人力有限,顧不了所有。這府中到底藏了多少暗樁,他跟安王都揣著明白裝糊塗。

  就在接近靈堂前,蕭靖宥才開口:「若是真有人對你們動手,我親自送你們出去。」

  說完,他從徐奕清身側邁步,大步入內。

  徐奕清垂首跟在其後,眸色暗沉。

  不,他不想被蕭靖宥送,他們就此井水不犯河水吧。

  送靈路上,前路漫漫,徐奕清夾在人群中,緩步前行。

  蕭靖宥跟安王在最前端,白衣素縞,墨發垂瀑,兩盞長明燈就垂在他附近,作為這黑夜中的唯一光亮,少年世子看起來就像是指引數百人隊伍的明燈。

  徐奕清想,這人不管何時,都是萬眾矚目的對象。但願日後他復仇時,蕭靖宥不要再像夢中那般,成為他最大的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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