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2024-09-12 19:46:00
作者: 澤澤
小小的邊境就這幾座城,胡百道自認情報工作不錯,不可能連京中皇族的動向都不清楚。而且蕭家皇族裡也沒有這么小的孩子,所以這孩子必定不是皇族中人。
不是皇族卻享受皇族待遇的,那便是李家的人了。
要知道李家在前朝可是皇族,末帝禪讓,蕭氏皇族寬赦,他們才以普通世家的身份流傳至今。但祖上畢竟顯赫,李家的人也相對較為講究,何況他們還把持大楚的皇商命脈。一些李家嫡系的小公子,吃穿用度竟也與宮中皇族相差不多。
這個少年瞧著也十分貴氣,必定是李家嫡系來邊境遊玩的子弟,投靠的當然同是李家安排的那些在邊境城中做另外灰色生意的商戶。
想到李縣令這一番收刮,居然連自己都打了,胡百道心中更是爽快。他心裡自認理順了個大概,態度不由得更和藹起來,靠近徐奕清低語:「公子沒去找縣令大人?」
徐奕清表情驚愕,仿佛一個被偷抓到做壞事的孩子。完全不會讓人看出來,他只是在普通木牌上灑了藥店順來的沉香粉。
胡百道對徐奕清眨了眨眼,說:「你放心,我不會亂說,我跟李縣令有些交情,有些事清楚得很。」
徐奕清心中冷笑:你清楚還能被搶?
但徐奕清面上只是神色微緩,也低語道:「找了,但李大人那些幕僚見北翟人要來了,太慌了,只知道亂來。李大人被他們氣暈了,如今也管不了他們。」
胡百道暗笑區區小輩如此輕易就被套話,面上卻恨恨地道:「還真以為朝廷不會清算他們!」
徐奕清搖頭:「話也不是這麼說,如果事後追究,我等又有多少人有時間去告他們。自古民不跟官斗,他們耗得起,我們也耗不起啊。」說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胡百道也知道這個理,而且他那些錢財來路不正,還真的不能事後再追。他也忍不住跟著徐奕清嘆氣。
此時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也散了,徐奕清摸了摸傷腿,對胡百道抱拳道:「多謝,不過我要走了。」
胡百道問:「你既見到李大人,為何還從府衙出來?」
徐奕清顯得不耐煩,又沒有辦法:「還不是大人所託,非要我給家中長輩帶話,說『錢財儘管去,只要假此科斂丁口可無憂』。這縣令府衙也當真是無人可用,幕僚荒唐,連傳信的小廝也無,害得我要帶傷而行。」他看起來心情十分不好,擺了擺又道,「不說了,不知道北翟人什麼時候打過來,我得趕緊回去了。」
胡百道看著徐奕清的身影消失在街頭轉角,心中卻有了主意。
李縣令當真是不要臉的官,裝模作樣讓手下的人一視同仁搶了全城的富商,連自家子侄的腿都傷成那樣,誰還敢違抗。結果轉頭這臭不要臉的就告知自家派系的人去藉此機會搜刮城中平民。這樣一來,他肥了自己,也不得罪自家派系的生意人。最終受傷的只有他們這些「外人」,真是好手段啊!
胡百道再次敦促手下收拾行裝上馬車,卻也招來了小廝耳語,有了新的布置。
等到李縣令被顛簸的馬車抖醒,他迷迷糊糊地掀開車簾一看,外面銀裝素裹,景物飛速後退,他居然已不在城內。他趕緊叫停車夫:「停停停!這是去哪裡!」
車夫卻沒有聽他的,一邊急急地趕著馬車,一邊道:「大人,不能停啊!不能停!」
李縣令怒道:「有什麼不能停,後面還能有猛獸追趕不成!」
車夫都快要哭了:「後面沒有猛獸,卻有上千的平民在追趕,要是被他們逮住,就沒活路了!」
李縣令茫然了:「百姓追趕我們作甚?」
車夫道:「大人啊,城中官員搶富商的錢財,富商又用家丁搶平民的錢財,那些平民才經過上次流寇之患,生存不易,好不容易積攢的安家費被層層剝削,活不下去,他們哪能不怒?現如今這些人已經衝破了城門關卡,追著我們離城的官員富商馬車來,他們這陣勢,不報復誓不罷休啊!」
李縣令才清醒的腦子,嗡地一聲,又亂了。他雙眼一翻,再次暈了過去。
徐奕清抱著從李縣令家中順來的古琴,站在低矮的城牆邊上,看著最後零星的興元縣百姓出了城門。
不久後,偌大的城池,只剩下城牆上負手而立的他,還有剛從城中布置回來的兩名梟衛。
「公子,已經布置好了。」
徐奕清點了點頭,盤膝坐下,手指一撥,琴音遠盪。
「等著。」他漆黑的眸子如同寒冰,瞧著遠處冰面上倒映的西斜的殘陽,沒有一絲溫度。
夜色還未染上天空,地平線上已經能隱約看見一些人影正如黑色潮水般,迅速接近興元縣。
黑暗一點點地凝聚、侵染,被夜色隱匿了表情的徐奕清,撫琴的同時,回想著夢中所知的北翟王庭情況。
那北翟王也算一代梟雄,在不滿四十的年紀,統一了北方各部,一度對大楚造成實質性威脅。此人能征善戰、勇猛非凡,且不是個莽夫,政權方面也樹立了極高的威望,各部臣服。然而他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喜好女色。
大多數的男人都喜好女色,北翟王卻對女色達到了一種病態的渴求。他不僅要求各個部落獻上最美的姑娘,還會臨幸戰俘,納侄女、兄弟妻等,在數十年時間裡,生育了王子、公主二十多個。當初大楚還由裴相當政的時候,就利用了這點,來了招釜底抽薪,派人暗殺了嫡系王后,扶持了一個特能作妖的女奴上位做王后。從此,北翟王后宮就沒安寧過,他也逐漸被酒和色掏空了身子,雄心壯志隨著年紀漸長遠去,成為了個半廢物。
裴相因為裴公案逝去後,邊境也保持了十多年的平靜,可是隨著王子們長大,北翟又開始不安分起來。在二十多個王子中,有三位王子最有實力。
大王子呼延齊是內定繼承者,過世的王后所出。因為母親去得早,他缺乏正向的引導,最喜好出風頭,事事爭強好勝,特別是被安王府打壓多年後,他要一雪前恥的心愿幾乎成了他的魔障,只要有機會,他必定帶兵南下騷擾黑騎軍營地。
十七王子呼延寶,是北翟王目前最寵愛的嬌妃所出。他雖然才十五歲,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但是北翟王多次表示要將權力交給這個小兒子,但凡有大的政事,不僅自己帶著呼延寶參加,還要求其他王子兄長也要照顧這位小弟,取名一個「寶」字,可見北翟王的重視。
最後一位是不顯山露水的六王子呼延茂,也就是徐奕清要求劉觀假冒的那位。
呼延茂此人此刻在北翟的王庭其實並沒有顯露什麼野心,他更像是大王子的附庸,大王子的工具人。外人看來是兄友弟恭,大王子心中也瞧不起這個生母是軍奴的弟弟。所以大王子和北翟王都沒料到,在北翟王去世後不到一年,真正統領整個北翟的,反而是這個出身卑賤的王子。
夢中徐奕清跟呼延茂甚至直接通信過,互相勾結。徐奕清派大楚皇家精銳,幫呼延茂幹掉王庭那些不服管教的臣子;呼延茂在邊境集結重兵,幫徐奕清把大楚邊境的可用武將殺了個七零八落。那副王庭地圖便是呼延茂為了表示誠意獻給徐奕清的。這東西後來也成為了徐奕清勾結外邦的證據之一。
徐奕清的手指頓了頓,再次把死前那刻的屈辱和冰冷趕出腦海。
說起來,他的確是罪有應得,但他不後悔。既然他丟下一切尊嚴、人性選擇了復仇,也成功手刃仇人、得償所願,那他就沒有資格去哀傷和抱怨。
人之所求,從來沒有不用付出就簡單得到的。
「你們確定,在遼陽縣外只有北翟一部的兵馬?」徐奕清再次問旁邊梟衛。
梟衛點頭:「確定,王爺也已經帶兵迎敵。」
徐奕清心想,果然跟他夢中一年後的戰況細節有所出入。
夢中北翟大軍突襲,兵分三路,先閃電般攻占了靈州和西面的邊鎮,然後才三軍合一圍剿遼陽縣。如今三路之一,卻直接去了遼陽縣。
但不管細節如何偏差,北翟大軍南下襲擊遼陽縣的事實不變。
位於遼陽縣和靈州之間的興元縣,絕對是大軍的必經之路。
不管是攻占靈州,切斷朝廷的補給路線,還是三路匯合前後夾擊遼陽縣,大軍都需要從興元縣路過。安王的突然去世,給了北翟大軍突襲的天時,凍結的冰面給了北翟大軍突襲的地利,李縣令開城投降,給了北翟大軍突襲的人和。
天時地利人和占盡,蕭靖宥縱然有逆天之能,如何能挽回敗局。
所以就算蕭靖宥當時知曉北翟大軍借道興元縣,她也很難阻止。但如今,徐奕清在此,他要做蕭靖宥當初沒能做到之事。
他甚至沒有去深思,為什麼像是要補足蕭靖宥遺憾一般,拿他自己的命去拼這麼個機會。
只是看著蕭靖宥說不負災民的那一瞬,他就想這樣做了。
徐奕清心想,如果再讓蕭靖宥看見屍橫遍地的城池、路邊慟哭的倖存者,她一定又要掉眼淚。他現在最討厭的就是看她的淚光。
反正夢中一生渾噩悽苦,醒來他已如重活一世,何不隨心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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