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2024-09-12 19:45:57
作者: 澤澤
瞧著那字,李縣令心中是真的恐懼了。
這個字很簡單,只是一個「進」字。他本來也打算等天黑之後,命人在城牆上貼上這個字。因為某人答應他,只要他今夜貼上這個字,就會獲得黃金錢千兩。真正的一字千金!至於字貼上去後有什麼後果,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了。
明明是他跟人的密談,這少年如何知道?安王府對周圍的控制已經到了隻手遮天的地步嗎?
「怎麼?」徐奕清瞧著李縣令變化的表情,「貼個字也犯難?那你還有什麼用?」
聽到梟衛抽刀,李縣令大叫:「我貼!我貼!」
他伸手托著那副字,苦著臉,仿佛手裡托著讓人入土的棺材。
徐奕清冷冷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李縣令此人,在夢中被蕭靖宥射殺,倒不是真的如傳言那般領著妻妾打開城門。
以蕭靖宥的做派,李縣令當真做出這等投敵叛國之事,她也會將李縣令先綁了交到京中,由刑部會審。畢竟如李縣令所說,他還是個朝廷的四品官員。
蕭靖宥既然動手,那麼一定是知道李縣令有作惡,卻苦於沒有證據,憤慨之下只能自己動手除害。
在很多年後,九皇子入宮找徐奕清喝酒時,醉中才透露此事。那時候九皇子嘲諷蕭靖宥,自負地說:「我那皇侄兒還真是嫉惡如仇,甚至不在乎惡名纏身。可我想要的就是這樣,你知道嗎?我只是給了那李姓奴才一筆錢,一副字,他就替我傳遞了暗號給北翟人,讓北翟抓准了時機侵入興元縣。蕭靖宥知道此事又如何,字在戰火中燒了,那奴才也全程沒有跟北翟人接觸過,沒有人證物證,他能如何?就算送到刑部,也是無罪釋放。哈哈哈。也是他傻,知道真相忍了便是,何必親自動手,從此落了個弒殺和謀害朝廷命官的惡名……」
當時徐奕清不著痕跡地問了那是什麼字。
九皇子醉中寫了個「進」。
徐奕清從來不信九皇子的信口開河,剛才也只是試探,如今瞧李縣令的模樣,看來這字還真沒騙人。
他越過李縣令,突然又對兩名梟衛道:「翻他的官印出來。」
李縣令猛地抬頭:「你!你又要如何?」
徐奕清轉身,耐心很好地看著他,笑意不達眼底:「李大人,既然讓你驅離百姓和封鎖城門,你都為難,不如這樣……」他故意頓了頓,又道,「所有人就留在城中不走了,但我也不封死城門,想走的人,留下買命錢糧,我自然放他們離去。」
李縣令嘴唇顫抖:「你,你怎可在這個時間敲詐百姓?」
徐奕清嘴角上揚:「大人健忘,大人的官印發出的政令,與我何干?」
論栽贓陷害,徐奕清自是玩得熟練。他不僅用李縣令的官印發了文書,甚至把李縣令的幕僚召集在一起。
「大人說了,如今北翟軍隨時可攻來,這興元縣是守不住了,你們也不必拼死去守。諸位跟隨大人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在離城之前,諸位就拿了文書,能撈多少就撈多少!」
李縣令平時沒少做收刮民脂民膏的事,徐奕清的話和官印文書竟然沒讓他們有任何起疑。一個個反而眼露精光,大聲拜謝李縣令。
被梟衛短匕首抵在後背的李縣令,有苦說不出。
如今人證物證具在,若是本次邊境危機過去,他的官途也到了盡頭了。他顫抖著唇受了眾人膜拜,最後胸前氣不順,怒氣攻心,眼前一黑,又氣暈了過去。
旁人只象徵性關切兩句,看見徐奕清找了大夫,就再無人關注李縣令。
徐奕清的視線掃過那些眼巴巴等著文書復刻的官僚們,他們眼中的貪婪擋都擋不住,國難當頭,這群人想的不是如何共度難關,腦子裡只有中飽私囊。三年清縣令十萬雪花銀,這群蛀蟲們從來都知道養肥自己,蠶食他人。
既然如此,他就讓他們先吃個飽,飽到撐不下的時候,他們就算發覺不妥,也已經晚了。
徐奕清走到庭院,叫來小廝朗聲道:「大人憂心國事,操勞暈倒,還不去準備馬車,收拾細軟,送大人出城。」
他這一舉動,眾人看在眼裡。李縣令憂心國事?那不是笑話嗎?心思多的立刻頓悟,這是李縣令裝暈準備跑路了啊!不行,他們得搞快跟隨!
很快,院中諸人拿了文書,迅速做鳥獸散。
徐奕清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唇邊露出冰冷殘酷的笑意。
做害人之事,他向來不會手軟,且要斬草除根。
徐奕清的夢中,他只在遼陽縣待過一年,但對興元縣的了解反而不少。除了知道這窩囊又貪婪的縣令,還知道那些借著邊境貿易吃肥了腰包的富商的靠山。
比如興元縣中最大的茶商販子,人稱胡百道。他背後的大樹便是京中王家,是那鳳棲殿的王皇后。王皇后本就是繼後,又高齡得子,平日裡對被封為恭王的三皇子過於溺愛。在得知恭王陷入賭癮出不來之後,她想的不是怎麼斷了恭王的念想,反而暗地裡安排了灰色的生意,從中謀取暴利。
比如胡百道看似賣的是茶葉,其實貨物私夾了官家管制的鹽。
這些鹽來源於解州。王家巧妙操作,蠱惑鹽場負責人每年少報官鹽的開採數量,剋扣下來的官鹽份額,在王家勢力的保駕護航下,負責人可暗中托私鹽販子運向全國各地,以一斤五十錢的高價售賣。
而實際上,售賣出的私鹽其中大部分被胡百道給隱秘收購。轉頭胡百道藏於茶葉中,又以一斤百錢的高價賣給北邊遊牧民族。
這些灰色的貨物,一年甚至能賣出萬斤以上,且不用繳納高額鹽稅,營收極豐。銀錢最終大頭都流回了宮裡,滿足了皇后和恭王所需。
若不是早前數個鹽井的鹽戶不堪重壓,謀反鬧事耽誤了私鹽運出。恭王也不至於鋌而走險挪用治理河道的銀錢,鬧出重大事故而拖累徐家。
這些事是在李縣令死後,李貴妃一脈為了自保而抖出來對付王皇后的。夢中那時候,徐奕清挺喜歡看他們狗咬狗,如今更是如此。
既然幕後之人迫不及待給安王府找麻煩,那他就給京中再增加點樂子,免得他們閒的無事總盯著這邊境不放。
當徐奕清緩步靠近胡百道家宅時,門口站了好些人,胡百道正硬著脖子跟李縣令的幕僚爭辯:「大人怎可如此行事?交出所有錢糧,叫我一家老小如何生活!如今邊城危難時刻,大人還想著錢糧,就不怕聖上怪罪嗎!」
「聖上?」那幕僚可不耐煩爭辯這些,面露譏諷,「等你能有機會見到聖上再說吧!」
「你!」胡百道氣結,卻又不能反駁。他見不到聖上,他背後之人卻能見,還能左右聖上的決定。但他為王皇后做事,也知道自己乾的是刀架在脖頸上的買賣,若是不小心透露他們之間的聯繫,他們全家豈有活路。
這口氣哪怕再不順,他也得吞了。
「好!好!」胡百道連說了兩個好字,一個手勢,讓身後的家丁讓開,放幕僚的人進去收刮他院中早就收拾好的行裝錢財。特別是看著那些人悄悄抓幾把往衣服里塞的小動作,每抓一次,他都感覺自己的心被鈍刀子切割。
等到那些幕僚揚長而去,胡百道全身力氣都像是被抽空。
妻眷上前攙扶,他也只是微微抬手說:「罷了,罷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快,我們快出城。」
眾人忙碌起來,胡百道也苦著臉對圍觀的人說:「這世道……唉!」
家中無錢財可散的民眾雖然看個熱鬧,也悲從心中來,官府明搶民間,世風日下啊!人群中難免發出嘖嘖嘆息聲。在這些聲音中,一個少年清朗的嗓音顯得尤為突出。
「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但他們好歹只是對你動動嘴,我卻……」
徐奕清掀起衣擺,露出了鮮血遍染的褲腿,見者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他身上這傷本是九皇子所傷,血也是那時候所留,他本吃痛行動不便,但他也知道控穴除痛之法。騎馬趕路入興元縣,這一路走來,他銀針入穴,下肢麻木,總算行走如常人,這時候他卻悄然改了針,重新讓那疼痛回歸身體,因此他痛得表情更為真實。
徐奕清要搞事的時候,最喜歡利用一切,包括他自己。
不過效果很明顯,胡百道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心中竟然有種對比後的舒坦感。
長期偽裝鄉間善人,胡百道不由自主地出口關切道:「這位小公子看著眼生,你是哪家的孩子?」說著他又揮手叫人搬出了矮凳,讓人扶著徐奕清坐下,「傷成這樣,怎麼不好好養著,你家長輩還放你出來?」
徐奕清環顧四周,咬了咬唇,沒說話。
胡百道卻仔細打量起徐奕清來。徐奕清的衣衫很普通,是這邊境常見的男子袖袍,加了些野物的皮毛。單看之下,似乎沒什麼不同。但他注意到了徐奕清腰間所佩戴之物。
一塊黑色雕花鏤空木質腰牌。
胡百道是個人精,靠得近了,自然嗅到木牌那股淡淡的香味。
黑色香木在這世上,只有南邊海上進貢來的沉香。沉香自前朝起,多為皇室貴族專用,後來也有稍微一些品質低劣的沉香被碾磨成粉,製成香流入民間富商家中。但是如少年這般將沉香雕成木牌配戴的,極有可能是皇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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