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2024-09-12 19:47:04
作者: 澤澤
等徐奕清等人坐下後,顧玉橋親自過來,從保溫木桶中盛出兩碗新鮮豆腐腦,擺在石桌中央。
在顧玉橋給豆腐腦撒佐料的時候,徐奕清問道:「你字寫得不錯,那便是讀書人了?」
顧玉橋笑道:「明年準備在靈州參加秋闈。」
「原來如此。」徐奕清接過碗,嘗了一口,又放下碗,「再給我五勺辣椒油。」
顧玉橋一怔:「這位姑娘能吃這麼辣的東西?」
徐奕清的味覺本就有問題,不辣他根本吃不出味道。他話出口就看著一群人都怪異地盯著自己。的確,按照徐家人的生活經歷,京城飲食沒有這麼辣的口味。不過他倒是能隨機應變,只說:「我沒吃過這東西,想試試味道極致是什麼滋味。」
顧玉橋笑著搖頭:「姑娘好奇心也太重了些。我家鋪子的辣椒都是西南產的,一般人若是沒嘗試過,分量重了怕是要吃苦頭。這樣吧,我讓拙荊過來給你調味如何?她的手藝在遼陽縣可是人皆稱讚。」
忠叔又看了顧玉橋一眼:「你是遼陽縣的秀才?為何此時來靈州?」
若是來府學報到,也過於早了,年關將至,靈州府學也正要關閉,遣散生員歸家。
顧玉橋道:「我所在的遼陽縣書院因為號舍坍塌,本就不能再住人,那木材奸商賠付了書院銀子,我也得了一筆安置費,我本想著帶家人入京投奔遠親,之後就在那邊備考,結果走到半途,遇到北翟來襲,我驚慌中掉了銀子,盤纏不夠我們去京城。我只能掉頭回來,在相識的書肆掌柜這邊低價租了個小院,暫且住下,明年開春就直接留在靈州府學好了。」
「你能在靈州下場秋闈,那是再好不過的了。都說了今日不用你忙,滄行先生大弟子在萬卷樓,你怎麼還未過去?」
書肆的沈掌柜不過是個三十出頭的儒雅先生,穿一件褐色長袍裹著暖和的花色圍脖。他話音剛落,突然瞧見了忠叔,趕緊快步走來,恭恭敬敬地行禮:「謝長史,屬下不知您老人家到了,有失遠迎。」
忠叔簡單擺了擺手,說:「不必客套,徐姑娘吃了豆腐腦就走,你忙你的。」
這回輪到顧玉橋呆了:「陳兄,這位是?」
沈掌柜看了他一眼,說:「我一直替安王府辦事的。」
「安王府?」顧玉橋頓時心情激盪,也跟著行禮作揖,結果身子還未下去,就被忠叔單手扶住了。
「去給徐家姑娘調味吧,不然這天氣,東西都涼了。」
「好,好!」顧玉橋雖然同安王府在一個縣城裡數年,但他能接觸王府中人有限,他是真心膜拜敬佩安王爺,幾乎小跑著跑向自己的妻子,深呼吸好幾次才平靜下來。
這邊徐奕清已經抬頭問沈掌柜了:「那位秀才很有名嗎?你還想他去結識滄行先生的弟子。」
沈掌柜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這秀才姓顧,名玉橋,他是京中顧家在遼陽縣的遠親,還是我們這片的小三元案首啊,前途不可限量。」
忠叔微微蹙眉:「你是說京城顧家?哪個顧家?」
「就是尚了先太子胞妹福安公主的顧家,若按輩分算起來,南平郡主還是這顧玉橋的族姑母。」
忠叔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微沉。
徐奕清卻又問道:「他有郡主姑母,怎麼還過得如此清貧?」
沈掌柜看了忠叔一眼,見對方沒阻止自己說話,便又說道:「姑娘應該很少聽過南平郡主的名號吧?」
徐奕清點頭。
「福安公主和駙馬死得早,這南平郡主的婚事一直都是由顧家長房夫人操辦的。她一生嫁過三次人。第一次是先帝賜婚,許給了崔國公家的崔小公爺。結果小公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還沒過門,小公爺就因為捲入殺人案被投入大牢,顧家自然就解了她的婚約。原本這女人二嫁啊,沒有好的,誰能想,她二嫁卻被當時後宅空虛了十幾年的裴相娶回家了呢。」
徐奕清心頭微微一跳。
只聽那沈掌柜回憶道:「但她與裴相年歲相差二十多歲,本就難有共同語言,相處沒有幾年,就被一紙休書送回了顧家,理由是不守婦道。要是換做尋常女子,她早被浸豬籠了,但她身份高貴,也只是被送回娘家而已。但這一次她就沒那麼幸運了,不到半年,就被嫁給了京中一個空有世家名號的破落戶,顧家也跟她斷了來往。再後來,不過一年時間,裴相也入了獄,那破落戶也死在了花柳巷落中,南平郡主自此就帶著破落戶的遺腹子,專心侍奉公婆,常年閉門不出,幾乎不跟外人來往。人人都說她,克夫,命中帶煞,親緣淺薄。這不,前兩年,破落戶家中的公婆也雙雙病故,連她那獨子,也得了失心瘋,成了個傻子。」
話說到這份上,聽者也能知曉,就算顧玉橋的族親姑母身份不一般,也沒法對他仕途有任何幫助。
徐奕清卻是想到那夢中,顧玉橋被當街打死也無人理。南平郡主真是空掛了一個郡主名頭,連最基本的權勢也沒了,根本無法庇護家族中人。難怪他對這個名號這麼陌生,這等邊緣人物,的確入不了他的眼。
「好可憐。」徐奕瑤突然嘆道,「女子一生,嫁錯人,就全毀了。」
「人各有命吧。」徐奕清冷淡地應了句。他也沒想到,南平郡主居然與裴相成婚過。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她因為被休棄,名聲盡毀,卻反而躲過了裴公案的波及。
忠叔聽徐奕清說話,目光暗了暗。這徐家大姑娘好像比普通姑娘少了些同理心,過於涼薄了。
沈掌柜也忍不住嘆道:「幸好顧玉橋爭氣,若是以後他能高中,入京為官,幾代累積下來,顧家說不定還能有幾分過去的風光。不過在他做出成績之前,想要得到京中遠親的支持,怕是很難了。」
徐奕清見沈掌柜目光時不時飄向忠叔,也明白了幾分他的意思。
這人話里話外都是顧玉橋是個可造之材,如今沒人幫扶。正所謂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果安王府能在其微末之時給予照顧,日後對方說不定就能投桃報李。
忠叔看不出什麼想法,也不接話,沈掌柜說了兩句,續不下去,只能作罷。
這邊顧妻卻拉著顧玉橋一起返回了。她笑眯眯地給徐奕清調好佐料,再拉著顧玉橋一起走,粗魯轉身的背影像極了母老虎。遠遠的,以徐奕清的耳力,還能聽到她在埋怨。
「若不是你把銀子借給了他,我們怎麼也能去京城了,你現在還要幫他!」
「你彆氣,我跟他一起長大,難道真能見死不救?」
「你倒是做了好人,你瞧他剛才那副模樣,得了好處可曾考慮過幫你?別等他都高中了,你還跟我一起在賣豆腐腦!」
「能跟夫人一起,我心甚安。」
……
顧妻最終紅著臉消失在巷子盡頭,顧玉橋雖然回頭張望了數次,卻終究克制了自己,沒有上趕著來找安王府攀關係。
忠叔倒也挺滿意顧玉橋的做人,臨走時,特地在石桌上留了兩塊小銀錠子。
肚子裡有了貨墊著,徐奕瑤也就安心跟徐奕清一起去萬卷樓了。她原本就擔心萬一那些書生們要談古論今很久,她是否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餐。如今吃了這小攤上的豆腐腦,她從胃裡暖到了全身,堅持到晚上回府再食也不成問題。
她忍不住又瞥了眼徐奕清,大姐姐也是這般想的嗎,所以才選個路邊小攤先吃?自己那般對大姐姐,為何她還是願意不計前嫌,願意照顧自己這個二妹的感受呢?她心中突然為了那些不堪的小心思,有些難受,幾次欲問徐奕清,也沒有找到時機。
徐奕瑤沒有機會問出答案,也沒有機會驗證答案。
他們剛到萬卷樓前,就被一臉嚴肅站在樓外的王承望給攔了,因為這裡剛發生了一件事。
靈州的張知州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就派人把整個萬卷樓都圍禁了起來。腰帶佩刀的衙役黑著臉站成一排,將整個柳巷都封鎖了。
王承望是典型的京中公子做派,花錢只求舒服,不在意價格。他攔下馬車後,就直接包了柳巷中一處幽靜狹小的茶肆,引徐奕清兩人進內室坐下,親自取了茶餅來沏茶。煮沸的水發出咕嚕的聲響,在縈繞的白色水汽下,他身板筆直,收斂了身上的張揚,目光柔和地安慰說:「兩位妹妹莫要害怕,知州只是走個流程,等盤問結束,這條柳巷就會解封了。」
徐奕瑤不放心地問:「表兄,萬卷樓出什麼事了?」
王承望本不想回答,但他對上徐奕瑤擔憂的眼睛,被那雙秋水裡的灩瀲晃了神,嘴裡不由自主就說了實話:「那邊死人了。」
徐奕瑤「啊」的一聲驚呼,臉色白了白。
王承望當即後悔了,早知道不該說的。
「有讀書人死了?」徐奕清倒是顯得比較冷靜,直接出聲問道。
忠叔的目光又微微偏過來,很快就眼觀手手觀心,面無表情地侍立。
王承望和徐奕清說話顯得隨意些,他嘆了口氣說:「一開始,生員也好學子也好,只是在談古論今,後來突然生了口角,再後來就打起來了。偏偏他們剛好都在頂層,互相推搡下,有個人從頂樓墜樓了。」
話說到這份上,王承望乾脆就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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