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2024-09-12 19:47:25
作者: 澤澤
這時候,徐奕清剛回到他自己的院子,就見季明提著廚房剛蒸好的棗泥糕入了門。
季明剛要出聲,看著徐奕清後面跟著的徐家僕從,就閉上了嘴。
等徐奕清前腳邁入門檻,季明後腳就緊跟著進屋,動作迅速地拉下門帘,把寒風和外人都隔絕在了門外,又找出一件更厚實的披風為徐奕清披上,這才貼著窗棱,觀察了一眼周圍,確定沒有人之後,問徐奕清:「少主,他們可有為難你?」
徐奕清緩緩地勾了笑,說:「他們倒是想,卻做不出來。」
對他來說,越是有欲望的人,越是好掌控。
徐老太爺既然在「徐奕清」身上存了寄望,那就註定被徐奕清拿捏。他也正好趁著今日之事,把前段日子過於讓人注目的形象給壓一壓。
徐家的秘密很多,在探明這些事之前,徐奕清不想打草驚蛇。
季明自從聽兄長講過徐奕清的手段,就對徐奕清有種盲目自信,他坐在徐奕清對面,感嘆道:「幸好也是少主你,否則這徐府像個吃人的魔窟似的,誰來了都得蛻層皮。」
徐奕清掃了季明一眼,「碰見什麼事了,這麼感慨?」
季明低聲道:「我剛才被叫去廚房領糕點的時候,看見有人抬了只剩半口氣的廚娘和她的男人出了後門。」
徐奕清若有所思地問:「就是你提到的那個廚娘?」
季明點頭:「就是她。」
自從季明打聽到趙希的消息後,他就更頻繁往廚房跑,表面上是藉口照顧徐奕清,給徐奕清做點吃食,其實是觀察趙希是否有來徐府的跡象。
還別說,真讓他發現了端倪。
今冬大雪封路,加上北境遭遇戰事,物流斷了運輸。趙希走哪裡都帶著小罐裝的剁椒,以解他的饞口。而徐家的廚子多是京城來的,本來用山椒做菜就不擅長,燒椒更是不知用量,於是廚娘便託了自家男人去詢問送剁椒的隨從。
在廚娘的男人看來,這只是一件小事。他便直接找上了門。
季明遠遠地跟在後面,瞧見廚娘的男人進了一座大宅院,便由此確定了趙希的落腳之處。
他其實也沒想到,就因為這種小事,廚娘和她的男人居然就有了生命危險。
聽廚房裡的粗使婆子八卦,廚娘的男人仗著採買的身份,貪墨了徐府的銀子,徐二老爺只是狠狠地揍了他們一頓,沒有將他們送入衙門,算是仁慈的了。但季明從小跟隨養父長大,接受的是騰衛的訓練,對於人體結構極為清楚。他一眼瞧見廚娘軟如爛泥的肢體,就知道她怕是全身骨頭都給打斷了,送出府去也凶多吉少。一般人與其接受這樣殘酷的私刑,還不如認了罪領點衙門的板子。
想起那暴露在染血裹布下的綿軟四肢,季明的眼中就閃過一抹不忍。
徐奕清慢條斯理給自己沏了杯茶。他沒有將茶杯放到嘴邊,只用拇指摩挲著杯沿,眼帘微垂,說:「她既然沒了活路,也就是說他們夫妻觸及到了不可見人的秘密。說吧,趙希落腳的地方有什麼特別的?」
季明忍不住贊道:「少主英明!」
徐奕清斜了他一眼,歡脫的少年趕緊收斂神色,輕咳一聲,說:「我今日出門聯絡兄長,就順便打探了一下那宅子的主人,你猜那是何人的宅子?」
「何人?」
「高義。就是京城那個為非作歹、認閹賊為父的高義!」
徐奕清微微挑眉,旋即,又笑了。
「有點意思。」
他話裡有話,引起了季明的好奇,問:「少主,趙希既然跟高義勾結,當年會不會是那閹賊害我們杜家?」
季明跟他兄長不同,離京的時候年歲尚幼,對於自己家族的歸屬感還不如養父。他問得輕鬆,自然也沒帶多少腦子,徐奕清伸手敲了敲他的腦袋,說:「以後提問,先在腦子裡過一遍。我且問你,高義勾結曹公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六年前?」
季明有點記不清,但還是回憶說,「就是安王被流放到遼陽邊境那年。我也是聽那些在攤上吃粉的黑騎軍兵士說的,當初安王離京,高義可沒少作妖,就在那之後,他才名聲大振,在京中橫著走也沒人管。」
徐奕清嗤笑:「他這是踩著貶為庶民的太子上位,膽可真肥。」
季明認同:「這種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東西,給他點顏色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雖然他不算個東西,」徐奕清的眼神暗沉下來,「但你家的事情在十幾年前,按照那高義的年齡,當年還不知道在哪處玩泥巴,趙希如何跟他勾結,再搭上曹公公的線?」
季明反應過來,但更加疑惑了,「可他怎麼住在高義家?」
「兩種可能。」徐奕清說,「第一,徐家讓趙希牽線,跟曹公公示好,為他們返回京城權力核心做鋪墊。第二,安排趙希勾搭徐家和杜家的人,起了心思要在皇帝身邊做手腳。前者可能性不大,徐家本就是皇帝的狗,據我所知,徐家老狐狸跟曹公公的私交還相當不錯。所以八成是衝著皇帝去的。」
「那……我們不管他?」
在季明心中,皇帝也是仇人,有人去害仇人,他忙著遞刀子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去阻止。
徐奕清卻說:「你可以不管龍椅上那個,但你不想知道是誰對杜家下了狠手?既然徐家對一個窺見住所的下人都能下狠手,當初那個藉助趙希跟他們勾搭的人,恐怕來頭不小,且不能被發現身份。」
季明心道,對啊,不管趙希勾搭的誰,他當初賣主求榮是事實,只有抓住趙希,才能抓出藏在趙希身後的幕後人。
可是對趙希下手,很可能就變相保護了皇帝,這一點讓他很是糾結。
徐奕清看著對方糾結的臉,笑了一下:「這也不難,查趙希,交給一個讓皇帝都不信任的人,那皇帝自然不會相信其結果,未來自食惡果也很正常。」
季明有些猶豫地問:「少主說的人,莫非是安王?」
這世間還有比被貶的廢太子、掌控邊境數十萬軍隊的安王更讓皇帝不信任的人嗎?
徐奕清沉默地抿了口茶。
讓安王府去查當然效果最好,可是他們要以怎樣的立場去讓安王府插手這件事呢?明明在十幾年前應該被抄斬的人,突然活生生跳出來,以安王維護大楚的心性立場,他是幫還是綁呢?
雙鶴白玉佩帶來的麻煩,徐奕清記憶猶新。玉佩的主人身份、他的家族恐怕是不可說的危險,牽扯到了皇室不敢拿上檯面的隱秘。暴露了杜季明兄弟,很有可能就會暴露他自己。
就算蕭靖宥對他再有好感,徐奕清也不保證,安王堅持要對他斬草除根的話,蕭靖宥攔得住。更何況,如果蕭靖宥知曉真相後不阻擋,再次與他對立起來的話……
徐奕清閉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染血的山谷,想起了那縈繞在他鼻息間的血腥,想起了她離京時決絕的話語。
「這是最後一次我幫你,若有來生,願你我從未相見!」
他不想再看一次蕭靖宥萬箭穿身、悲涼死亡的結局。
季明的聲音再次打斷了徐奕清的思緒。
「少主一定要三思而後行。我們與這其中的關聯,恐怕不能為外人所知,特別是安王府。爹和大哥曾經無數次告誡我,安王府是我們的阻礙,會壞了我們的大事。」
徐奕清挑眉:「什麼大事?」
季明怔了一下,搖頭:「我也不知道。」
徐奕清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瞧著一根筋好套話,結果一問三不知,套也沒用。難怪滄行先生把他丟來丟得毫無負擔。
他放下茶杯,沉聲道:「我知道了,你盯著點趙希,先把人給控制住再說。」
季明點頭。
徐奕清莫名有些心煩,他連膝蓋和額頭的藥都沒擦,就拿起季明帶回來的棗泥糕,掀起門帘走了出去。
季明追了上來:「少主你去哪?」
「送東西。」徐奕清站定,聲線冷了冷,說,「別跟來。」
季明想起領取這些甜點的緣由,心中不免感慨:少主不愧是少主,腿瘸著都要深入敵中探虛實!可敬!
徐奕清在昏暗的燈籠下,繞樹穿花,往三進的花門而去。
他走得很慢,刮在臉上的夜風寒意陣陣,強迫他的頭腦清醒。
其實在夢中,自親手給老皇帝灌下毒藥,瞧著老人半身不遂、話語不能的痛苦模樣,生生折磨了對方三日,看著對方在龍榻上斷氣後,他復仇的心思突然就如隨風而去的柳絮,沒有了定所。
殺人復仇也就那樣,步步為營,最終出了胸中一口惡氣。沒有跟滄行先生他們這些自稱的「下屬」相遇,他一個人也能把仇人給弄廢了,把這江山給毀了。
但是如今,徐家還在,滄行先生師徒也與他相逢。從他們的口中,他瞧見了在夢中難以窺見的真相一角。那個不知道隱藏在何處的幕後黑手,或許在夢中還嘲笑過他,笑他自以為是的行動,最終卻沒有抓住設局之人。
寒風卷著一簇雪花,砸在了徐奕清的臉頰上。
他仰面,冰涼的雪花便落於他的呼吸間,不著痕跡地化為濕意貼在他的皮膚上。
雁過留痕,風過留聲。
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會成為真正的不解之謎,只看時機是否已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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