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5章 向命運露出獠牙嗎？

  第1015章 向命運露出獠牙嗎？

  畫面重新變暗下去。

  眾人也終於明白了，檔案名稱中所說的矛與盾，究竟是什麼意思：不僅是指女神留下來守護伊甸世界的兩位少女王權因理念而爆發的矛盾，同時也是指凡人種族在有限的魔力與無限的欲望之間徘徊不定的矛盾，或許也預示著天蒂斯那激進的理念註定與凡人文明走向對立的矛盾。

  儘管在檔案的最後，她給出了一個看似可行的方案，但它真的能夠改變這種僵局嗎？時間與經驗無數次證明了，在眼前的利益與未來的希望面前，將選擇權完全交給人性，是一個多麼天真的想法。

  最直接有力的證據在於，假如這個方案最終成功了，為何伊甸會是舊世界呢？鏡星的起源歷程中，無疑蘊含著許多值得深思的疑點。

  「你失敗了，但仍然覺得自己的理念是正確的。」林格直視著屏幕對面的天蒂斯，不屑於委婉或者說試探，直截了當地詢問：「這就是你在鏡星推行伊甸計劃，想要徹底根絕魔力的理由？」

  如此說來，「伊甸計劃」這個名字無疑大有深意，或許便隱含著天蒂斯將自己在伊甸無法實現的理想帶到了鏡星的含義。

  天蒂斯卻微微一笑，笑得耐人尋味：「你說錯了，林格先生，魔力是無法根絕的，我說過了，它的本質便是母親大人的靈性。抹除魔力，無異於對抗身為這片宇宙唯一根源生命體的母親大人，你覺得創造物真的能夠反抗創造者嗎？」

  包括林格在內，所有人聽到這裡，都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既然魔力無法徹底根絕，那伊甸計劃實施的意義何在？而且根據魔女結社的說法，伊甸計劃推行之後，鏡星世界的魔力濃度含量確實是逐年下降的，如今更是只有全盛時期的十分之一。如果那些魔力並不是被消滅的話，又是到哪裡去了？

  現實計劃……年輕人的腦海中驀地掠過一個詞語，這是女伯爵潛入海因里希教授的秘密書房時獲取的情報，但語焉不詳，只知道名字而已。它在魔女結社內部的保密等級似乎很高，連伊甸計劃都無法與之媲美。

  如果說，伊甸計劃只是在擺在表面上的幌子，而現實計劃才真正決定了那些被魔女結社所收攏的魔力的去向……這似乎不是一個很好的消息。畢竟，作為幌子的伊甸計劃，其消滅所有魔力生物的最終目標，就足以令人愕然無言了，難以想像現實計劃的最終目標，又該是何等的驚人。

  這個時候，天蒂斯看了年輕人一眼，似乎已經看穿了他的想法，但她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我倒是很好奇，為何你一開始就篤定我的方案會失敗呢，林格先生？還是說你其實跟我一樣，相信現實更甚於人性呢？所以，這就是我經常說的，你很適合加入我們魔女結社的理由了。」

  她又道：「最初我提出這個方案，其實是基於對人性的理解。我心知那些自詡為神、卻沒有從母親大人那裡學到一點美德的偽神們有多麼自負且自私，這從他們可以毫無負擔地將自己的同類推上戰場就能看出來了。當然，或許在他們心中，從未將那些與自己擁有相同的種族、卻只能卑微地匍匐在地面的螻蟻視為同類吧。他們原本就對自己的地位極度敏感，更希望被稱為神的人只有自己，決不允許其他同類來挑戰自己的地位，因此，我提出的方案無非是給了他們一個更加合適且大義的理由，讓他們得以光明正大地露出獠牙，排擠乃至迫害那些妄圖篡奪神位的後來者罷了。」

  「因此可以說，這個方案被執行得十分徹底，凡間的戰火漸漸停息，凡人種族的人口數量增長開始回歸正常趨勢，而我也得到了一段寶貴的時間，能夠將精力集中在維持魔力循環體系的穩定與平衡上，而不是與那些偽神們勾心鬥角，討價還價。儘管這一方案也帶來了另外一些問題，比如凡人種族中，超凡階級固化的現象越來越嚴重了，但固化的另一個含義便是安穩，而我只需要安穩，至於如何解決這種問題，則是那些凡人自己的問題。可他們真的願意去解決這種問題嗎？還是說樂見其成呢？這就不好說了。」

  林格不動聲色道：「聽起來是兩全其美的局面。」

  「確實如此，只不過當時的我，還是忽略了最為重要的一點。」天蒂斯說到這裡，語氣略微停頓，隨即發出了自嘲的輕笑：「或許，不能說忽略吧，應該說，我想到了那種可能性，卻從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不覺得凡人竟能肆意妄為到那種程度。就算他們再怎麼貪婪無度、再怎麼索取力量、再怎麼渴望權勢與壽命……也該有個底線才對吧？」

  回憶往昔，天蒂斯的眼眸中浮現出些許悵然，仿佛那個留著黑色長髮、形影有些單薄孤獨的少女又一次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向時光長河後一張略帶熟悉的臉孔投來好奇的注視。在許多人眼中，她一直都是個冷淡、嚴厲、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輕易改變的人，總是習慣站在最現實和理性的角度看待問題，仿佛每一條生命在她眼中，都是可以量化的數字。

  只有少數人——或者說，只有她本人與創造了她的那位女神大人知道，其實少女的心靈中，也保留著一份誕生之初的天真與稚嫩。若非如此，她不會一次又一次妥協、一次又一次退讓、一次又一次地用生硬的方式表達關心。

  為何要保留那份天真與稚嫩呢？過去的少女不會思考這個問題，似乎理所當然；現在的少女不願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已經感到後悔。她不像愛麗絲，愛麗絲是幻想的少女王權，天真與稚嫩，本就是幻想的代名詞，因此她保留這份情感並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而對於現實的少女王權來說，有時候，這些多餘的情感卻會干擾判斷，導致致命的後果。

  冷酷而理性的現實，可容不下那麼多感性的思考啊。

  他們會明白這個道理嗎？還是說，留待日後再來後悔呢？天蒂斯居高臨下，深深地凝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那些與自己擁有相同身世的少女王權們，試圖窺探她們靈魂中的悸動，可惜都似是而非，看不見前世的痕跡。

  她笑了笑，扭頭對天界忒彌絲說道：「多說無益，還是眼見為實吧。我以天之聖堂控制中心管理員的身份，申請播放X51號檔案文件。」

  天界忒彌絲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判斷為：合理。申請許可已通過，現在開始播放X51號檔案文件，代號為：叛逆者。」

  隨後，她輕輕垂下眼帘，不願去看也不願思考，下面那些旅人們聽到檔案名稱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叛逆者，即向命運露出獠牙之人。

  ……

  巍峨險峻的霍加斯山脈在雲霧中蜿蜒盤旋，若隱若現。那高度不是凡人可以逾越，因為是大陸最高的山峰，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和巨龍一樣的高傲與自負，俯瞰腳下的雪原，視每一片雪花如渺小的蟲豸。

  只有這樣偉岸得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山脈，才能夠得到巨龍們的認可，暫時停止息吹的龍翼，降臨於此。據說，那位創造了世界與萬物的女神冕下，便曾親口稱讚龍族是世間最高貴與最尊嚴的種族，這樣的稱讚令當時的龍王喜不自勝，亦令此後的巨龍們都在骨子裡帶上了一種高高在上的驕傲感，自認為是最受女神冕下榮寵的族群，豈是其他庸碌無為的種族可以相提並論的？

  他們無時不刻都想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有資格享受這樣的讚美，所以才會選擇在最高的雪山上生活，連城市都建造在常人難以企及的風雪與絕壁之上，高度足以俯瞰每一隻在地面上碌碌爬行的螻蟻。或許唯有羽精靈的城市才能夠比巨龍更高，甚至直接建造在雲與天空的邊界，在龍族與羽精靈關係不好的時候，羽精靈們時常以此嘲笑巨龍，導致爆發了不少次戰爭，而那些因一時意氣發起的戰爭，除了枉送無數條性命以外毫無意義。

  愛麗絲對此猶有印象，因為那幾場戰爭正是由她出面協調的，在此之前，她一直都覺得伊甸大陸很和平，各種族之間雖然偶有摩擦，但也無傷大雅。直到親眼看見無數條鮮活的性命因一時的口角之爭而葬送，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麼天真。從那以後，她便不那麼貪玩了，開始主動承擔身為少女王權的使命，只是為了搞清楚一件事情：為什麼凡人總是一邊尊敬著母親，一邊又違抗祂的意願發起戰爭？

  難道他們不知道，生命是多麼寶貴的東西嗎？母親為了創造生命，尚且在地球上學習了漫長的時間，而他們怎能如此輕視呢？懷著這樣的疑惑，愛麗絲開始深入接觸凡人，從她最熟悉的人類，到遙遠天上的羽精靈；從一直彼此敵視的塵精靈與鏡精靈、到仿佛宿命之敵般針鋒相對的血族與狼人；再到高傲、尊嚴、且目中無人的巨龍。

  在這個過程中，她結識了許多人，其中便有龍族中的至古之龍、眾龍之王、虛界龍神尼格福萊姆。當然，那時候他並未享有如此多的榮譽，唯一的身份僅是老龍王那兩百六十二個子嗣的其中之一罷了。

  巨龍不僅擁有強悍的肉體與出眾的魔法天賦，就連生育能力都如此強大。他們仰賴這三者，即便和其他凡人種族一樣，逃不開生老病死與天災人禍的限制，依舊使龍的巨翼覆蓋了伊甸大陸的每一座山峰。時至今日，山之高峰為龍的領地，已是大陸共識，而彼時，羽族尚沒有占領天空，鏡精靈並非海族之王，人類只能在平原的肥沃地帶紮根，更別提巨人、血族與狼人等種族了。

  正是如此鮮明的對比，才使很多人雖看不慣龍族的高傲與自負，卻難以出言駁斥，甚至隱隱覺得女神冕下的那番話未必沒有道理，同等條件下，巨龍確實是大陸上最強大、最高貴的種族。

  不過愛麗絲並不這麼覺得，或許是因為她知道母親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祂賦予巨龍這些種族特質，只是基於對地球的幻想作品的借鑑而已；又或許是因為，包括尼格弗萊姆在內的巨龍們，面對她時從來沒有任何高傲自負的作態或自命不凡的言論，讓她缺少那種實感吧。

  在這世界上，除了女神冕下以外，巨龍們唯獨不敢在兩個人面前放肆，一個是幻想王權愛麗絲，這是基於尊重；另一個則是現實王權天蒂斯，這是基於巨龍們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畏懼。至於天界，她作為觀察者的身份是嚴格保密的，別說巨龍了，恐怕伊甸大陸上所有凡人種族都不知曉她的存在吧。

  愛麗絲也不會閒著沒事去透露。

  天蒂斯總說她傻乎乎的，可她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傻：天蒂斯說的那些話，她都懂；凡人種族中那些神明的顧慮，她也懂；甚至連天界為何會站在自己這邊，而不站在她覺得更有道理的天蒂斯那邊，她也隱隱約約有些頭緒。

  她之所以在明白一切的前提下還反對天蒂斯的種種決策，只是不喜歡她總是用最冷酷的手段解決問題而已。她總覺得，人與人之間是需要互相理解的，如果天蒂斯的手段太過嚴苛酷烈，凡人就會畏懼，不願意與她溝通，從而導致一些本可以彌合修補的分歧逐漸擴大，最終演變為理念的衝突，甚至一發不可收拾。

  一定存在某種方法，能夠讓大家都滿意吧？幻想的少女王權如此堅信，可惜天蒂斯覺得她身為世界的守護者與仲裁者，不應與凡人文明有太多接觸，所以總是抗拒與凡人之間的交流。既然如此，為雙方搭建溝通的橋樑，就變成了愛麗絲的任務。

  溝通、理解、然後達成一致，在她的認知中，這是最理想也最完美的步驟。

  像上次天蒂斯提出的候選方案，她回去轉告給自己的凡人朋友們後，他們不也都表示理解，並且遵守得很好嗎？這說明凡人也沒有天蒂斯想像的那麼陰暗嘛，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他們當然也願意維護伊甸大陸的穩定與平衡啊。說到底，這是母親留給他們的世界，是他們的家園，哪有人會不愛惜自己的家園呢？

  如果有一天，天之聖堂變得很糟糕了，我也一定會很傷心的。

  到了。

  少女停下腳步，仰望山之絕壁。

  風雪之中，一座宏偉城市若隱若現。

  巨龍們因生性自負且散漫無度的緣故，並未建立國家，可在他們最初的故鄉霍加斯山脈上，始終坐落著一座被所有巨龍嚮往崇拜的城市，那就是龍之王城——伊鐸利亞，愛麗絲的友人，虛界龍神尼格弗萊姆，便是這座城市的統治者，即龍王。

  此次，她受到友人的邀請而來，將聽他述說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重要到……將會改變整個伊甸的命運。

  給點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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