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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2024-09-12 19:58:32 作者: 行遲
  四合院之中的枇杷樹亭亭如蓋,在四面高牆中困住了趙遙許多年,形成一個無解的死局。

  趙遙在這一年冬天開始接收學生,正如季鏡希望的那般,他將自己的全部精力投身於研究,企圖發揮自己人生的餘熱。

  他和盛津他們的公司在次年春天上市,這意味著,趙遙再也不用受趙家的鉗制。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些。

  這一年,盛津和周念的小女兒出生,盛家上下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這是他和周念的第二個孩子,第一個小孩是個男生,盛津經常帶著他來趙遙家裡,因為趙遙的前車之鑑,盛家和周家輕而易舉地妥協。

  趙遙看著他跌跌撞撞的衝著自己跑過來,嘴裡還叫著乾爹,下意識心想,如果季鏡還活著,如果沒有命運的作弄,他們的孩子應該也和他一樣大了。

  盛婉和她的愛人祁連在三年前徹底塵埃落定,糾纏了這麼多年,兜兜轉轉最後依舊和少年傾心的人相知相守,相伴一生。她還是那個大小姐脾氣,可是卻多了些柔和,她的愛人消解了她身上所有的尖銳。

  徐馳從國外回來之後自己創辦了一家網際網路公司,他依舊是單身,像是在等什麼人一般。

  江景星和許願修成正果,在這一年的夏天結婚,那天天氣特別好,晴光相照。他見到了她愛著的十七班裡的所有人。

  這是季鏡離開的第八年,一切看起來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這些年,蘭玉和趙謙會經常出現在這個小院子裡,他們總是會勸趙遙向前看。

  每當這時,趙遙總是會看向那棵枇杷樹,看著它枝繁葉茂,卻永遠結不出果實來。

  有一天趙遙在課題組待到很晚,那個時間差不多是圖書館關閉的時間了,他走在路上,恰逢月圓時,路上的學生紛紛拿起手機拍照,而後發給自己列表里的某個聯繫人。

  趙遙看著那如此皎潔隱晦的月亮,沒來由的眼睛酸。

  他已經獨自看了許多年的月亮了,早已習慣才對。

  這些年來,他看故宮落雪,看西海葬月,看時節輪轉,看著所有的回憶,等著一個永遠不會出現的人回來。

  他守在那個小院子裡,和那顆帶著疤痕的枇杷樹相依為命。

  趙遙在季鏡離開的第十九年,他四十八歲這一年,突然就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和那棵樹一起枝丫瘋長。

  像是春天再次來臨。

  他將自己手上的研究生全部帶出來之後宣布此後不再繼續招生,他為所有的學生都提供了一個好去處,給他們留好了後路。

  他在二十年裡鮮少踏出北城,卻去了南城大學故地重遊。趙遙走在南城的街道,看著南城人來人往,恍惚著出神。

  南城處處有她的音容笑貌,可趙遙心裡清楚,人人都不是她,她早已魂斷香消二十年。

  他在海邊靜坐了許久,獨自一人看了日出,那光依舊照的海水無比瀲灩,只是身邊沒了那個一起看海的人。

  他離開時順道去了洛水見了江淮,兩個男人在江邊相對無言。

  時光苦痛,心中成結,誰也忘不掉。

  江淮在一片沉默中聲音沙啞的開口問他,他說:一定要走嗎?

  一定要走嗎?趙遙問自己。

  他看著江面吹來的風,想起這些年獨自看過的雪,獨自去的青城山,獨自度過的每一個長夜,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被他圈進懷裡,要聽他念晦澀難懂的詩詞歌賦了。

  他看著江邊的晚風吹動河水,帶起陣陣漣漪,遠處候鳥歸家,落日之下一片靜好。

  可是他的家呢?

  他家裡只有一棵枇杷樹,無人等候他歸來,無人與他立黃昏,更何談,笑問粥可溫?


  太久了,趙遙心想,二十年的光陰真的太久了,活著的每一天都無比煎熬。

  他敬江淮,並由衷的祝他餘生順遂,也敬自己,他答應季鏡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

  趙遙再一次回了西山,這是他近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回西山,也是他這一生中最後一次回西山。

  蘭玉和趙謙看著他老淚縱橫,時光荏苒,他們早已經不再年輕了。

  趙遙對著他們叩首,長跪不起。

  他想起二十幾年前也是在同樣的地方,他跪在這求娶季鏡,懇請他們成全。一眨眼,時間過去了許多年。

  蘭玉和趙謙最終放他走。

  趙遙回到了那座小院裡,在那裡度過了此生最後的時光。

  他在次年秋天病重,卻硬撐著一口氣,生生的熬到了那一年冬天。

  趙遙離開的那一天,恰巧是季鏡離開的第二十年。

  在北城上空綿延了二十年的大霧難得散去,他看著窗外的枇杷樹終於結出果實,將玫瑰置於心口,就此長眠,終了此生,享年49歲。

  他在逐漸散去的大霧之後仿佛看見了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來接他回家。

  她笑著叫他,眉眼間的雪山全部消融:

  「趙遙?」

  「季鏡。」

  他也笑,只是那笑容中充滿了淚水,趙遙對著她張開手臂擁她入懷。

  十里霧散,此後,他們永不分離。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吾與吾妻,兩情相悅,奈何萬物無常,人生有盡,陰差陽錯,天人兩隔。今吾埋骨樹下,不求來生長命百歲,但求相知相守,生死不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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