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善良而熱心的人

  1994年1月，當大學新生的第一個學期結束。半年裡，我時喜時憂。坐在同學中，有時覺得自己象一個游離在外的點，怎麼都溶不進人群里。我不明白，為什麼很多次好心地辦事，卻莫名被人誤解？我時常懷念從前的老朋友，暗自下了決心，再也不要對別人好，要學會冷漠和堅硬。

  放假那天，還是我最後一個人走。那時的交通真不發達，回我家所在的小縣城，只有晚上8點的一班車。我收拾好七零八落的物件，買了車票，把行李寄存在車站，就一個人漫無目的在昆明大街上閒逛。兜里的二十多元錢，我想，足夠我應付中午到晚上這段時光了。

  很喜歡昆明這個城市，雖然，來往的人們，臉上有著和所有都市人都相同的漠然，但花團錦簇的街道和陽光燦爛的四季，依然會讓我覺得溫暖和舒適。

  我看見一個老太太躺著時，正是午後陽光最亮的兩點。雖然已入冬，但陽光還是很熱烈。老太太倒在人行道邊、一家銀行的門口。剛好有個年輕女子經過，就蹲下去，好象在看她的狀況。她們右邊，是大排大排的自行車。

  我忍不住也走過去了。那個女子抬起焦急的眼睛，她大概也不清楚老太太怎麼了。老太太一動不動，雙目緊閉。我探探她的鼻子，還好，還有氣。年輕女子滿懷歉意地說：「妹妹，不好意思，我必須去上班了。你可不可以看著她？我會跟區委會的人聯繫的，你等他們來。」

  我相信這個女子也只是陌生的路人，面對這樣的善舉我怎麼可以拒絕？就點點頭。

  老太太穿得很舊，腰部繫著藍色的圍腰，還有一個小布包。看這身打扮，應該是看守自行車的管理員。我想，她可能是中暑了。正好有把傘，我趕緊撐開擋住她的頭。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我覺得自己還夠鎮靜。

  半個小時過去，老太太還是昏迷不醒，也沒有人來。又半個小時過去，情況照舊。我席地坐著，之前的泰然處之一下子變成手足無措。我有點後悔留著了，還想，乾脆就這麼走吧，反正跟我沒關係。但終於沒走。我強迫自己鎮靜，腦子裡飛速地轉著想找個妥善的辦法。送她去醫院吧，我身上就二十多塊錢。好幾次，有警車經過，我都想跳起來攔住。想起來，有個同學的爸爸是什麼區的衛生局長，我就跑進銀行借人家的電話打。聽著同學眉飛色舞計劃假期生活，最終我什麼都沒提就掛了。我要了杯水，打算給老太太喝，這時，我才發現一個更危急的情況。

  老太太的嘴抽搐著，餵進去的水一點不剩又全部流出來。她雖然還在昏迷，但臉上的肌肉因為痛苦卻有點變形。我什麼都不懂，但一瞬間就斷定，她不是中暑，而是中風了。

  我大駭。中風的嚴重後果我是明白的。我把她的腿拉直，讓她平躺著，又把她的圍腰鬆開。聽爸爸說過，中風的人不能亂動，而且身體要儘可能得保持平躺和寬鬆。

  做完這一切，我才開始恐慌。為什麼還沒人來？她會不會死掉？過路的行人不斷投來奇怪的目光，好象我是一個闖了禍的壞孩子。我在烈日的照耀下，突然無助到心發冷。

  終於有一個人出現了，一個跟我父親年齡相當的男人。來了，又走了，然後又來了，後面還跟著一群男男女女。

  吵吵嚷嚷，有人在提「醫藥費」「誰負責」的字眼。我堅持了好久的堅強崩潰了。我尖叫道：「快送她去醫院，不然她會死的！」眾人被嚇了一跳，全部安靜下來，轉過頭驚異地盯著我。一個被稱為某領導的男人問我：「你是誰？你是她什麼人？」我看著他手指上那個黃澄澄的巨型方戒，厭惡得要死。我昂著頭，恨恨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她什麼人！我不認識她！」

  那個人走過來了。我以為他也是什麼領導，就滿懷敵意地看他。他拍了拍我的肩，用一種很慈祥的目光面對我，還帶著讚賞的微笑。

  急救中心的車很快來了。年輕的醫生估計也才畢業，不顧同來的女大夫關於費用的疑問，馬上就投入檢查中。那個人沉默著，一直在一旁幫忙。

  終於，生病的老太太隨車揚塵而去。人都散光了，就剩下我。我看看時間，六點不到，吃點東西，剛好可以乘車。一回頭，卻看見，那個對我微笑的人也沒有走。

  那天晚上，是他請我吃的晚飯。他也只是路過的人，在某個商廈工作。他依然那麼慈祥地看著我，說：「你真是一個善良可愛的孩子。」

  踏上回家的長途客車，看著窗外掠過的燈火輝煌，聚積在心頭很久的那些委屈鬱悶漸漸消散，有什麼清澈的東西在我身體內輕輕流淌。這個城市多麼美麗，這些走著的人平凡而鮮活。我在其中，給過誰一縷清涼，一絲溫暖，那該是多麼滿足？就算遭受冷漠、誤解甚至懷疑，那又怎樣呢？面對天空，可以看見善良的心會那麼寧靜、寬闊和清朗。

  那個人，我再沒見過，也慢慢模糊了他的面孔。但那麼多年過去，時不時還會想起他。

  很感謝在青春歲月里有過這樣一個經歷，小小的波折，卻沒有遮擋溫暖的力量。後來，我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好朋友，很多人在接受我的幫助，而我也受很多人的幫助。我時常感到很快樂，因為，我堅信，做一個善良和熱心的人，只是人的本份，卻能擁有太多美好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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