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見花間蕊

2024-09-12 21:22:59 作者: 語笑嫣然
  後來白萱衣才想起問流雲——「你為什麼總是來無影去無蹤,而又總是在我有危險的時候出手救我呢?」

  流雲笑眯眯地,還是那句話:「你不是怕我騙你,不想聽我說身世嗎?」

  白萱衣瞪他一眼,道:「麻煩你別用看寵物的眼神看我好嗎?你現在說吧,我想聽了。」流雲負了一隻手在背後,略做沉默,道:「我本是……」是字剛說出,卻見一片黑雲急速地奔涌過來,狂風捲地,岸邊的灌木叢發出陣陣轟隆的聲響。

  「我已經放了你們一條生路,你們卻偏還要回來——」

  「偏還要回來——」

  ……

  鬼魅般的聲音,聲聲刺耳。像重錘擊在微薄的鼓面。

  他們都聽出來了。

  是七劫。

  白萱衣倏地站起來,與流雲背靠背站著,警惕地看向四周。疾風吹著狂沙落進她的眼睛裡,她的眼睛像被針刺一樣難受,她卻始終不眨眼,仿如在眼窩裡盛了兩隻銅鈴。風又吹了一陣,停了。烏雲散開。七劫緩緩地從黑色煙幕中走出來。

  雪白的長袍,飛揚張開。

  白萱衣拳頭一緊,指著七劫道:「你究竟把我家小老爺怎麼樣了?他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本仙絕不放過你。」

  七劫的表情還是悶得像一張白紙一樣,他似乎也並不願多做解釋,懶得與白萱衣逞口舌之快,他說:「你們現在離開陌骨島,還來得及。」白萱衣跺腳道:「我為何要走?本仙才不會怕你這四不像的妖怪。」話一說完,突然覺得腹部被什麼東西狠狠地一撞,整個人都飛起來,然後重重地落在海邊一塊冰涼的岩石上,疼得心肺都要吐出來了。

  流雲的臉色微微一變,向七劫迎上。

  浮雲蔽光。

  飛濺的水花,落在白萱衣的後頸,前胸,緋紅的衣衫濕了大片。流雲和七劫,變成兩團迷濛的霧氣,一會兒糾纏在一起,一會兒又分散開。山河嗚咽,風雲變色。好像連海的呼吸都在顫抖。海浪似乎怕了,退了,再不敢呼嘯著拍岸而來。那片樹林,亦驚悚地發出狂亂顫抖之聲。惡鬥一直在持續著。持續著。兩團霧氣,一個似像嘶吼的惡龍,一個像暴怒的雄獅,誰也不肯輕繞了誰。

  柳絮就像飛蟲一般。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

  縈繞著。盤旋著。

  絲毫也不受戾氣的影響,依舊那麼恬淡,輕浮,細細地飄著。

  只是越聚越多。

  當柳絮漫天,幾乎要將視線都遮蔽了,打鬥終於停止。咆哮與撞擊之聲瞬間平息,兩團霧氣各自落在兩叢參天古樹的樹冠上。

  化為人形。

  流雲的臉色已經煞白,嘴角有血,撫著胸口喘息難定。七劫卻泰然自若,冷冷一笑,道:「再給你們三天時間,若還賴在島上不走,休怪我無情。」說罷,似輕煙般,飄散在蔥綠的枝葉間。流雲腳底一松,嘩啦一聲從樹冠上摔落下來。

  白萱衣著急,飛身過去。流雲正踉蹌著站起來,單手扶住樹幹,臉色已經蒼白,尤其是在他一身黑衣的映襯下,那白,甚至比漫天的柳絮更冷更暗沉。他的嘴角一縷血漬,顯得格外醒目。

  「流雲,你沒事吧?」

  白萱衣扶了他,他艱澀地笑了笑,道:「不礙事,稍作調養就好了。」說罷,指了指不遠處還紋絲不動地躺著的唐楓,又道,「帶上他,隨我去一個地方。」

  「唔,去哪裡啊?」白萱衣一邊嘀咕,一邊看流雲那氣喘虛弱的模樣,好像就連說話的力氣也要省著用。她將右手抬起,做蘭花指,輕輕地一划,那白嫩的指尖飄出幾縷柔光,光線慢慢地凝成水滴狀,將唐楓整個人都包裹起來,浮於半空。水滴的尖上有一條瑩白閃爍的粗線,勾著白萱衣的尾指,白萱衣就像拽了一隻風箏似的,把唐楓牽著在半空飄飄蕩蕩。

  他們一路向陌骨島的深處走。

  越走,白萱衣就越覺得這條路熟悉無比。

  最後他們回到了栽花廬。

  這可是七劫的地盤?回來豈不是自投羅網?白萱衣瞪著流雲,不明白他此舉的用意,流雲卻蹣跚著進了栽花廬,直去到之前白萱衣住過的廂房。白萱衣牽著唐楓,稀里糊塗地跟著流雲,好幾次不注意,差點讓唐楓撞到柱子或者屋檐。進了門,只見流雲廣袖一揮,平地倏地騰起一道半圓形透明的膜,並且越來越擴大,直至將整個房間都籠罩起來。


  這也是一種結界。

  隔空結界。

  處於隔空結界裡的人,在結界外的人看來,是根本不存在的,就如同隱身。「如此一來,七劫就算在暗處操控整座島嶼,或監視我們,他也暫時聽不到看不到我們了。」流雲淡淡地舒了一口氣。

  「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回這裡來?」白萱衣鬆開了手裡的風箏線,唐楓微微向上飄移了幾寸,抵著橫樑停下來。

  流雲輕輕地抹掉嘴角的血漬,問白萱衣道:「你不覺得自己少了什麼東西嗎?」

  「什麼——東西?」白萱衣一臉茫然,一邊很正經地思考著,少了什麼東西呢?擦了胭脂,穿了衣裳,也沒赤腳。

  連小老爺都在這裡。能少了什麼東西?

  等等——

  飛鸞流仙鏡呢?白萱衣忽然覺得自己懷裡軟軟的,沒有了之前揣著一面鏡子的堅硬生冷的觸感。

  鏡子哪裡去了?

  白萱衣趕忙慌張地向四周一看,那飛鸞流仙鏡正躺在枕頭邊上,她撲過去將鏡子當寶貝似的捧起來,一面吹了吹上面的灰塵:「哎呀,鏡子,真是對不起,我竟然差點把你丟了。」白萱衣想定是先前自己一門心思牽掛著唐楓的安危,不知道怎麼稀里糊塗把鏡子擱下了,又忘了隨身攜帶。

  流雲道:「幸虧是你把飛鸞流仙鏡忘在這裡了,不然,我只怕要跟你們一起被困在七劫的水月結界裡,那樣的話,想要打破結界,更是難上加難。」白萱衣不解:「你回來就是要拿這面鏡子?可是,我不懂你話裡面的意思。」

  流雲道:「因為,我是住在飛鸞流仙鏡裡面的。」

  世人只知道,傳說中槐水之神花月,作為印霄城的守護之神,亦真亦幻地活在一個美麗的傳說里。

  她是憂傷而孤寂的。


  她失去了所愛的男子——流雲。

  而此刻,這個流雲卻活生生地站在白萱衣的面前。他曾經是黑白荼蘼花其中的一朵白荼蘼。他也的確因為黑荼蘼音織的死而神行俱散。可是,那時候夢丘國受龍神子淵的庇護,子淵對流雲心有憐憫,見他不曾為惡,乃是有善心善行的妖精,於是破例以仙法將流雲復活,剃了他的妖骨,渡他成仙。

  然後,將流雲安排在飛鸞流仙鏡里,使元神與寶鏡相連,一面作為寶鏡的守護之神,一面向有緣之人展示其未來。

  一晃六百年。

  流仙鏡作為龍族贈予九闕神族的友好邦交之物,九闕神族原想轉贈耘國君主,哪知道鏡子已經不是原來的鏡子,鏡子的身世已然變成了一個曲折的秘密。流雲說到這裡,白萱衣越來越覺得不好意思了:「那個……我,我也不是有心弄壞鏡子的,只是,一時錯手,一時錯手嘛……」

  流雲並沒有責怪白萱衣的意思,畢竟是仙家,難免總有些宿命論,只道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註定了要經歷眼下的種種。他繼續說道:「其實,你打壞了飛鸞流仙鏡,鏡面碎了,只是表象,最重要的是,我的元神亦隨著鏡面的破裂而受損。」白萱衣似懂非懂,點頭道:「所以,後來,我想再用流仙鏡看我的未來,卻看不到了,就是因為你的仙氣受損?」

  「可以這麼說——」流雲道,「起初你投入鏡中,以自己的仙氣將裂縫癒合,但事實上,鏡面的癒合跟鏡面的破裂一樣,都是表象,你的仙氣並不足以彌補我受損的元神,所以,流仙鏡乍看與完好時無異,但卻只成了一面普通的鏡子。」

  白萱衣一聽,拿流仙鏡在流雲的面前晃了晃:「你是說,我犧牲自己來修復鏡面,其實並沒有太大的作用?鏡面癒合了,鏡子的本質卻不在了?」流雲點頭道:「是的。」白萱衣頓時覺得自己傻得冒泡,以為英勇就義大公無私,卻原來治標不治本,根本就沒有做出太大的貢獻。轉念一想:「你說你住在流仙鏡裡面,可我也在裡面住了一陣子,為何沒有看到過你呢?」

  流雲接了白萱衣手裡晃來晃去的流仙鏡,握住鏡柄,食指在鏡面輕輕一划,流仙鏡上空便飄出一片橢圓立體的玄光,玄光里有清晰的圖案,乃是白萱衣之前在流仙鏡里居住的那片山崖。

  當玄光流轉,圖案自西向東轉動,白萱衣看見左右兩片一模一樣對稱的山崖,彼此背對背地立著。

  流雲道:「山崖的兩面,就像兩道左右相鄰的鏡像。而接壤的是中間高聳無邊的岩壁,我們誰都無法越過,所以,你並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掌管流仙鏡,我知道你來了。我為了不讓人知道流仙鏡受損,暫且接納了你的好意,利用你的仙氣將鏡面癒合。我想,一旦時日長了,我受損的元神逐漸恢復,我便可以不再藉助你的仙氣,放你自由,讓你可以脫離寶鏡的束縛。」

  「那你現在,是元神徹底恢復了嗎?」

  白萱衣禁不住有點高興,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豈不是獲得了自由,可以回到九闕神殿裡去了?

  流雲卻搖頭,道:「沒有。」

  「很奇怪的是,那一日,流仙鏡落在唐楓的院子裡,他口裡噴出的鮮血滴在鏡面上,忽然之間猶如注入了一股極強大的力量。那力量瀰漫擴散,我漸漸地不再感覺虛弱,雖然元神只回復了七成,但足可以施展大部分法術,並自由地出入鏡里鏡外。而同時,有了那股力量的伴隨,你的仙氣對流仙鏡來講已是可有可無了,即便你離開,流仙鏡也不會再破裂,所以,我讓你出鏡,重新回復自由。」


  這不就是過河拆橋嗎?白萱衣心裡嘟囔著,掘了掘嘴,但沒說出來。不過她總算能獲得自由,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她仰頭看了看半空懸著的唐楓,咂舌道:「沒想到小老爺吐一口血,救了鏡子不說,還救了你我。他的血竟然是個寶貝啊?」流雲一本正經,道:「這一層我亦是不知,不知他的鮮血為何能有這樣大的威力,可如今,我的元神尚未癒合,仙法有限,便不是七劫的對手。」

  「那如何是好?」

  白萱衣頓時覺得,其實流雲說來說去說了這麼久,根本就沒有說到點子上,眼前最緊迫的危機還不知道如何解決。

  「但是,還有一個辦法。」

  流雲又將話鋒掉轉,就像一匹疾行的馬兒忽然被勒了韁繩,白萱衣又急又無奈,道:「你別賣弄玄虛了,一口氣把話說完好不好?」流雲道:「我可以藉助飛鸞流仙鏡,複製出我的心魔。」

  「心魔?」

  「嗯,世間萬物,都有心魔。心魔是事物的陰暗面,悲觀、絕望、憤怒、暴戾、貪婪、自私,等等等等。飛鸞流仙鏡可以照出事物的心魔,只要我再施以法術,將心魔化為有形實體,他便是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我。」

  「他可以幫你對付七劫?」

  「對。心魔雖然黑暗,可是,他的黑暗也是純淨的,他不受任何世俗觀念的羈絆,他可以將我的仙法施展到極致,會勝過原來的我許多倍。合我們兩人之力,對付七劫就容易得多了。」

  「但是——」流雲補充道,「心魔的理智,只能維持兩個時辰,也就是說,他在這兩個時辰,還能夠受我們的控制,分辨出自己的敵人。我們必須在兩個時辰以內製服七劫,然後將心魔收回,否則,心魔一旦喪失理智,大凡是他的眼界範圍以內有生命的東西,他都會對其有毀滅的念頭。那時候,我們不但很難將他收回,甚至未必能逃得出他的殺戮範圍。」

  白萱衣咧了咧嘴,對流雲的描述感到有些害怕。可是,想一想唐楓現在的狀況,也許,除了制服七劫,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他們根本就無法找到陌骨花。這森森的島嶼,連一點有關陌骨花的線索都尋不到。

  流雲問:「你怕了嗎?」

  白萱衣咽了咽口水,挺胸道:「才不怕呢,為了救小老爺,我豁出去了。」說罷,仰頭看了看唐楓,「小老爺啊,要是我們不成功便成仁,到地府里也有個伴,至少不會那麼寂寞孤單唉。」

  流雲很嚴肅地看著白萱衣:「你我都是仙,唐楓卻是人,我們死後,是各自有不同的去處,你是不能跟他一起下地府的。」

  「你……你就不能少打擊我一點啊?」白萱衣看著流雲那副嚴肅惆悵又擔驚無奈的樣子,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流雲卻打了個呵欠,道:「說了這麼多,我也累了。自從元神受損,我便總是欠缺了精神,常常需要靠睡眠來補充體力,我暫且回流仙鏡中休養三日,三日過後,便是期限,我們再好好地跟七劫大戰一場吧。」


  剛說完,就像一道閃電,呼啦一下沒了影蹤。

  那個時候白萱衣頓時領悟到,原來之前流雲來無影去無蹤,並不是因為他的身份神秘,也不是因為他的法術高深,而是——而是他回流仙鏡里睡覺去了。白萱衣的腦子裡浮現出一個黑衣俊朗的少年,原本玉樹臨風一絲不苟,卻撲通一聲就倒在床榻上呼呼大睡,叉開八字腳,張著嘴,興許還會流出一點口水?

  「咦——」白萱衣搖了搖頭,「不能想不能想,不能壞了流雲鏡仙淡定飄逸的形象。唔,還是小老爺睡覺的樣子好看,那麼溫柔,那麼漂亮。」白萱衣一邊想著,身體就輕輕地漂浮起來,飄到橫樑上,跟唐楓並排著,她盯著唐楓恬淡清淨的模樣,傻呵呵地笑起來,笑得雙頰緋紅一片,就像微微吃醉了酒一樣。

  那兩天,白萱衣為了避免被七劫發現,只躲在流雲的隔空結界裡,連屋門都不敢開。一邊守著唐楓,一邊守著飛鸞流仙鏡,滿世界鴉雀無聲,她覺得自己都快被悶出病來了。到第三天,正午的陽光慵懶地撒在地面,將窗花的影子鋪得很是好看,她忽然嗅到一陣很馥郁的香氣。

  是花香。

  非常獨特。非常濃烈。

  從鼻腔里鑽進身體,忽然間就覆蓋了全身,頓時只覺神清氣爽,心情尤為舒暢。

  這種香氣白萱衣是曾經聞到過的。當她還在九闕神殿的時候。當陌骨老人進殿面見神君的時候。

  那是——

  陌骨花?

  白萱衣渾身所有的毛孔都張開了,是情不自禁陶醉在那熱烈的花香里,也是因為想到陌骨花而激動興奮。雖然眼下這花香過於濃烈,勝過以前陌骨老人送去神殿的陌骨花香幾十幾百倍,但這花香,的的確確非陌骨花莫屬。

  白萱衣敲了敲飛鸞流仙鏡,想喊流雲起身,她說我可能找到陌骨花的線索了,但鏡子紋絲不動,白萱衣拿起來又搖了搖,最後磕著桌子邊緣拍了兩下,飛鸞流仙鏡始終半點反應也沒有。她不知道流雲睡覺的時候是雷也劈不醒的。她只好把牙關一咬,把鏡子別在腰間,然後出了門去。

  一路尋著那花香而走。

  花香蜿蜒,引著白萱衣一直走到栽花廬的左側,一面長滿了青苔的岩壁跟前。花香好像就是從岩壁後面傳出來的。

  但那怎麼可能呢?


  白萱衣先是一愣神,盯著岩壁思忖了片刻,忽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結界?是結界!

  七劫那麼一個善用結界的人,定必是用結界將這裡封閉了。

  所以,他們之前找遍了栽花廬,都沒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線索,而每次經過這裡,都以為到了栽花廬的盡頭。

  白萱衣緩緩地伸出手去,打算觸碰那塊漆黑堅冷的岩壁,誰知道她的手在剛碰到岩壁的一霎那,就忽然感覺到一股漩渦般的吸力,如張開的血盆大口,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吃進去,她一驚,用力將手一縮,退後幾步。滿頭冷汗。

  那岩壁後面果然是大有文章。

  白萱衣雖然害怕,但又覺得若不進去看一看,是怎麼都不甘心的。這一次她有了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重新向前跨出步子,重新伸出手,去觸碰那塊岩壁。一瞬間,她只覺得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她的胸口揪住,用力一扯,她整個人都向前撲去,有墜落懸崖之感。但僅僅是那一瞬間的功夫,那樣的感覺消失得極快。她稍一愣神,就已經穩穩地站定了,眼前霍然亮開。

  她已經身在一片蔥蘢的溪谷。

  鳥語花香,流水潺潺。

  就在一條細小的瀑布底下,一大片綠地之上,開了一些鮮紅的花。兩片對稱的花瓣,像一雙雙休憩著的蝴蝶。

  真的是陌骨花!

  白萱衣難掩激動。剛才那陣香氣到現在還在,而且更馥郁更濃烈了。那是陌骨花盛開的時候,有巨大的靈氣砰然釋放所致。平時的陌骨花只帶著淡淡的幽香,要在一定的範圍之內才可以聞到,但盛開那一瞬間的陌骨花,香氣就像噴薄的海潮,無法掩蓋,風風火火飄逸散開。白萱衣他們來了島上這些天,這還是第一次有陌骨花盛開。興奮之餘,白萱衣卻突然發現那片花海並不是安寧祥瑞的。有一些陌骨花鮮艷盛開,精氣逼人,但有一些,卻黑暗枯萎,如同死亡。

  整片花海,是紅與黑的交織。

  生與死的更迭。

  仿佛那些盛開的是邪惡的炫耀。而那些枯萎的,就像帶著絕望的哭腔。

  七劫就站在方才盛開的那朵陌骨花旁邊。他知道這裡闖入了陌生人。他凌厲的眼神狠狠地掃過來,落在白萱衣腰間的飛鸞流仙鏡上。


  白萱衣的表情頓時有些僵。

  喜悅激動消減了大半。

  緊隨而來的就是膽怯與慌亂。

  「呃,你……你也在這裡啊,真巧啊。」白萱衣對七劫揮了揮手,嬉皮笑臉的,退後幾步,「我路過的,不是想打擾你,你可以當我不存在……」七劫卻已經調整了身子面對她,一步一步,機械而殺氣騰騰地走過來。

  白萱衣一臉哭相,指著七劫,結巴道:「吶吶吶,你說的,給我三天時間嘛,現在——現在午時才剛過,第三天還沒有結束呢,你不能對我怎麼樣啊,否則,你就是言而無信,小人!」

  這一招竟真的奏效了。

  七劫的腳步停了。跟白萱衣隔著一條淙淙的溪流。他木然地站著望著白萱衣,一句話也不說的樣子看起來很高深,也讓人心裡發毛。看他那架勢,好像是要保持那樣的姿勢守著白萱衣,如果子時一到,白萱衣還賴在這裡不走,他就會出手。白萱衣踮起腳望了望七劫身後那片陌骨花,問:「它們為什麼有的開著,有的又謝了?」

  七劫不說話。

  他的表情和他整個人一樣,都像又臭又硬的石頭。

  白萱衣努了努嘴,又道:「七劫大人,您就行行好,送我幾朵花,救醒我家小老爺吧,你給了花,我們立刻就滾出陌骨島,一輩子都不再回來。嘿嘿!」

  可七劫還是不說話。

  沉默,像一把利刃,橫在彼此中間。

  白萱衣忽然覺得腰上的鏡子有輕微的晃動,她正想低頭看,卻聽到身旁一點窸窣的腳步聲。

  玉樹臨風的流雲出現了。

  他終於睡醒了!

  白萱衣將飛鸞流仙鏡遞給流雲。彼此一個短暫的眼神交接,頓時會意。流雲將寶鏡向半空一拋,雙臂張開,立刻就有無數的黑色的光點從身體裡散發出來,上升,一點一點,都鑽進寶鏡的鏡面之中。

  大風驟起。

  吹著流雲黑色的袍子獵獵鼓起。

  白萱衣緊張地看著流雲,又看看七劫,生怕七劫在這個時候打斷流雲施法。可是七劫還是如常地淡定。面容間有一點狐疑,因為他不知道流雲是在做什麼,他波瀾不驚地看著,好像並不將面前發生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輕敵了。

  永遠的傲骨錚錚,在任何時候,就算喜怒不形於色,但骨子裡卻透著輕慢,不屑。那些飄飄灑灑的柳絮也開始從四面八方湧來,和流雲周身散發出的黑色光點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有幾朵盛開的陌骨花在風裡輕顫。

  也有許多枯萎的陌骨花,好像躍躍欲試,但卻無法使自己綻開鮮紅的色彩。

  忽然,流仙鏡穩穩地落在流雲掌中,他將鏡子向後一拋,道:「接著——」白萱衣正愕然,正想問心魔在哪裡,頃刻之間只感到眼前起了黑色巨大的漩渦,那漩渦嗚咽了一陣,自行消失,然後白萱衣的眼中,有了兩個流雲。

  心魔的額頭,有一道黑色蛇形的印記,那是他跟流雲的真身最明顯的區別。

  再仔細看,他的表情跟流雲也很是不同。流雲如光,心魔如夜。心魔的黑暗深沉,甚至比對面的七劫更勝。

  七劫這時反倒得意地笑了:「你們很聰明,知道用心魔來助自己一臂之力。」

  說著,一躍而起。

  優雅地懸浮於半空,如亮翅的白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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