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相思了無益

2024-09-12 21:23:32 作者: 語笑嫣然
  也許,誰也無法說得清,當怨氣的魔咒,與人內心深處的陰暗相結合,所激發出來的,到底是哪一面占了主導。

  是憤怒?

  是恐懼?

  是自私?

  還是無窮無盡的貪婪?

  又或者,這些陰暗,就像起伏不定的情緒一般,彼此交換著,將一顆小小的心臟占滿。一會兒是仇恨,一會兒是貪婪,一會兒變成不可理喻的霸道,一會兒又點燃那不應該有的偏執的慾火。

  東陵焰想要占有白萱衣。

  內心瘋狂的欲望沖得他頭昏腦脹,周身好像有滾燙的烈火燒著。他抱著她,吻她,恨不能吃掉她。

  他在她的耳邊呢喃:「你是我的……」

  這聲音像千斤巨石,壓得白萱衣無法喘息。她甚至不能說話,顫抖的雙唇,被東陵焰死死封住。

  她的髮髻亂了,濕漉漉的衣裳,更是被扯得七零八落。她想要掙扎,想要推開壓在自己身上如野獸般的男子,可是,她的拳頭卻顯得那樣嬌柔無力。一拳一拳地捶打,就像雨點濺在湖面,掀起的不過是一個漣漪而已。

  忽然,日出東方。

  第一縷陽光穿透稀薄的雲層,落在空曠的山頂上。緊接著幾聲鳥鳴,擾亂了周圍的死氣沉沉。

  東陵焰的動作漸漸遲緩了。

  白萱衣感覺縈繞著自己的恐懼和幻影都在一併消散,她的四肢漸漸有了力氣,她開始用手去推東陵焰,推著推著,抬起腿,狠狠地踢了東陵焰一腳。只聽哎喲一聲,男子一骨碌滾到旁邊的草叢裡。

  白萱衣翻身坐起,揪著自己亂糟糟的衣襟。

  他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知道自己瘋狂的反常的舉動是因何而來。

  正因為知道,所以反而不好責怪,除了氣憤,便只剩尷尬。良久,東陵焰理了理被抓亂的衫子,正色道:「對不起!我……」白萱衣故意打斷他,岔開話題:「不知道小老爺和流雲怎樣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嗯。」東陵焰還是第一次這麼低頭萎靡地走路,他跟在白萱衣身後,看著女子單薄的背影,腦海里禁不住又浮想起剛才纏綿的一幕,雖是慚愧,可是,他不得不承認,他擁著她,吻著她,不顧一切想要占據她的那種感覺,其實,很美妙。

  祥雲飛渡。

  白萱衣和東陵焰回到了唐家。灌滿水的院子,依舊是那副破敗的模樣。唐楓還在,流雲也在。

  秦憐珊的屍體已經不見了。

  她的屍體,也隨著清晨第一縷陽光而化為齏粉,那是她作為宿主,與怨氣同歸於盡的代價。

  唐楓是站著的。

  像石雕像似的,痴痴地,愕然地,站著,膝蓋一下全沒在污濁的泥水裡。那神情,比他先前受怨氣魔咒控制的時候,更多了幾分複雜。

  而就在東陵焰和白萱衣降落的時候,幾乎與他們同時,院子裡多出了第五個人。

  伴隨一團水汽先蒸發而後凝聚,像拔地而起的一道人影,停在低垂的屋檐下。

  那是——

  花月。

  她復活了。因為怨氣的死亡而令她擺脫束縛,她的雙腿像船槳劃破水面,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流雲面前。流雲就坐在走廊的欄杆上,浸著有朽木氣息的污水,他動也不動,那背影看起來有點呆滯有點凝固。


  「流雲?」

  她們都在喊他。兩個女子的聲音,像這艷陽天下,一飛沖天的黃鸝。可是,被喊的人卻沒有回應。

  「流雲。」

  白萱衣喊這一聲,她想起了在陌骨島初遇流雲,少年穿著黑色的袍子,威嚴又飄逸,她還有點貪心,看不夠他的俊俏。後來她從他的容貌背後,看見了他的寂寞與滄桑,看見了他的善良與沉著,也看見了他的溫柔和堅毅。

  他的形象,日漸飽滿。

  他的身影,也愈加鏗鏘。

  這一路他們熬過了風風雨雨,熬到今時今日,白萱衣對流雲的感情,是依賴,是關切,是信任。

  是生死相交。

  如對至親的兄長。

  那是一朵絕美的花。純淨無暇。無須結果,只為盛放。是無怨無悔和毫不計較的,比愛情更坦蕩。

  他們其實原就沒有必要懷疑。

  他們的心裡,亮如明鏡。

  只有東陵焰誤解了那份感情。錯把兩肋插刀,看作情深繾綣。當初流雲走火入魔傷了白萱衣,他斥罵他,說白萱衣喜歡他,流雲也曾有一時的彷徨,好幾次他幾乎想衝口問出,或者是語重心長地道一句,我心已是匪石不可逆轉,但每每話到嘴邊都咽了下去。

  後來,也不知幾時,漸漸就釋懷了。

  他視她,何嘗不是知己良朋,何必多說一句無謂的話?士為知己者死,生死都交付了,還有什麼值得斤斤計較?


  流雲依然是流雲。

  坦蕩正直心無旁騖的那個他。他轉瞬即逝的微小心事,白萱衣不知道,她也無須知道,也許,他最後悔的,就是沒有抓緊最後的時間,給她多一點愜意的微笑。

  「流雲。」

  花月喊這一聲,她想起了那些排山倒海的前塵舊事。想起數百年前的糾纏與追逐。她的纖雲弄巧,她的飛星傳恨。

  她的此情無計可消除。

  她的登高望斷天涯路。

  一點一滴,都是他,流雲。此刻,他就在她的面前——分別了這麼久,經歷了命運一場接一場無情的嘲弄,他就在她的面前。

  她輕輕蹲下身去,身子沒入水中,她只一心一意深深地仰頭凝望他。

  他的頭,低垂著。

  他的身體已僵硬不能動彈。他不能說話。只剩下一點輕微的呼吸。面容煞白,睫羽上凝著霜。

  「流雲,我回來了。」女子含淚握住流雲已浸在水裡的左手,緊緊攥著,貼在胸口,已是欲哭無淚。那時候白萱衣方才醒覺事情的不同尋常,涉水奔至走廊上,從正面看了流雲,她眼眶一紅,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巴。

  流雲的心口,竟插著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他的元神散了,仙氣如浪濤噴涌流逝,他熬到此時此刻,雙眼沉得只剩下一條微弱的縫隙。

  「流雲——」

  風如哭嘯,地裂天崩。

  無垠地獄之中忽然傳來一個輕飄飄,似乾涸而沒有靈魂的聲音:


  「是我。」

  說話的人,是唐楓。

  那一刀,是唐楓親手插在流雲的心尖的。流雲沒有閃躲。只因為唐楓是他的主人,他的死,是成全了他作為奴僕的忠誠。

  那是在黎明到來以前發生的事。

  黎明之前,是一段混亂的時光。

  他們都經歷其中。

  雖然流雲殺了秦憐珊,以至於宿主死亡,怨氣也隨之一併覆滅,但怨氣藉助秦憐珊的身體對眾人所種的惡咒,還一直持續著,直到第一縷陽光照射以後方可消除。第一縷陽光,是一個分界。

  之前,天地混沌,山河嗚咽。

  之後,才有了光明與暖陽。

  卻遲了。

  在第一縷陽光升起之前,唐楓眼睜睜看著秦憐珊倒在自己的腳邊,他分明感到自己的身體炸裂了,靈魂被抽空了,再多的悲痛也無法計算他的悲痛,可是,他想哭,卻哭不出來,好像眼淚已經在體內泛濫成海,將他淹沒,沉沉地壓著,他身體鈍重,四肢僵硬。他用迷惑的眼神看著流云:「流雲,你為何要殺她?」

  流雲也仍然陷在魔咒之中,他說:「主人,我是為了保護你。任何人,想要傷害你我,我都是不允許的。」

  「那麼,如果在你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要死,是我,還是你?」

  流雲想了想,道:「是我。」

  唐楓渾濁的眼眸里漸漸流露出輕蔑的笑意。他拾起了落在欄杆上的匕首。那匕首,是秦憐珊曾經傷過白萱衣的那一把,那上面,有至陰至寒的邪惡之氣。它插進流雲的心臟,流雲的胸膛就像破了碗口般大小的洞,暖熱的氣流似溫泉般汩汩地溢出,取而代之灌進體內的,變成了黑色的渾濁的邪氣。


  那一瞬,唐楓的心裡不是沒有猶豫的。

  就像他猶豫是否要阻止秦憐珊傷害白萱衣一樣。

  他的猶豫,時時刻刻都包裹著他,煩擾著他。揮之不散。他不敢斷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

  可他還是做了。

  秦憐珊那雙不瞑目的眼睛刺痛了他。他怎能任由殺害自己心愛之人的兇手逍遙法外?他覺得自己應該拋開對方的身份,哪怕流雲曾經奉他為主人,也一再對他維護,可是,那如何勝得過他對秦憐珊的愛?他覺得腦袋裡熱烘烘的,像炸開了,他頭痛欲裂,幾次拿起匕首又放下,但最終,伸手刺出。

  流雲沒有躲。

  因為那是他的主人的意願。

  他還在笑,笑自己的善良與順從:「主人,你說什麼,都會照做。」他說完這句話,曙光便穿透了雲層。

  淡金色的微光,落在積水凌亂的院子裡。

  唐楓醒了。

  流雲也醒了。

  後來的唐楓總是在想,若是再遲一點,他的匕首,若是再延後一眨眼的時間,興許,理智恢復,他和流雲都會用不同的方式來處理這結局。

  他還會殺流云為秦憐珊復仇嗎?

  流雲又會渾渾噩噩毫不抵抗嗎?

  可是,這樣的假設,到底也是枉然。事情已經不可逆轉。那匕首破開了流雲的心臟,寒邪之氣吞沒了他。就像在清水之中滴入濃稠的墨汁,清水變得渾濁,漆黑,再也回不去當初的純澈透明。


  此刻的流雲,奄奄一息,於無力的雙眼縫隙之中看見花月。她的雲鬢朱顏,他思念了數百年,如今才匆匆一見,卻又要放手。

  他不願放手。

  可不得不放手。

  他感覺到女子冰涼的手掌緊緊握著自己。他很想說點什麼,或者,至少給她一個最後的微笑。

  他卻沒有那樣的氣力了。

  絕望之中,垂在膝上的另外一隻手,漸漸感到顫抖的餘溫。流雲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白萱衣。

  在那一刻他更加篤定地感受出那十指交纏間的傳情達意,他不由得笑自己,當初竟差點誤解了她的心意。他渾身上下只剩下眼珠子可以轉動,他很努力地看了看白萱衣,女子雙眼通紅,緊咬著唇,他想對她說一聲,保重。

  眼前一黑,天地隕滅。

  身軀化成了漫天飄舞的雪花。

  最終消散無形。

  白萱衣和花月都覺得掌心一空,再用力的時候,已經什麼也握不住了。她們仰頭看天,天空晴朗。

  最是一天之中的軒昂蓬勃之時。

  一切,終將恢復如常。

  所有的人都在審視自己,回想起,那短短的,不到十二個時辰的時間裡,自己都做了些什麼混亂的、荒唐的行為。

  暴戾的追逐。


  自私的衝突。

  痴迷的臣服。

  瘋狂的肆掠。

  停止於此,可是,卻不僅於此。那記憶會像烙印似的,打在心上,費力地清洗,敏感地掩藏。

  最終,揮之不去。

  萬籟俱靜之中,白萱衣握緊了拳頭,咬著牙,茫然地看著唐楓。她應該恨他的。可是,她更加知道,在黎明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帶著身不由己。

  她能恨多少?

  能怨多少?

  她哀戚的眼角餘光瞥見站在遠處的東陵焰,東陵焰面色凝重,似有痛惜。他雖然跟流雲算不得朋友,甚至還有埋怨和誤解,但看著眼前的淒傷,仍然不免受感染,驕傲的眼神也似楊柳低垂。

  沉默似一張網。鋪天蓋地。

  將這小小的院落籠罩成密不見天的森林。

  狠狠地一番沉默過後,最先開口的是花月:「怨氣已除,我也應當做回我的本分了。」三個人之中,只有東陵焰循聲看了看花月:「你有辦法令這洪水消退了吧?」花月皺著眉,點頭道:「之前,是音織的怨氣太強大,我們都被其迷惑,受其牽制,但如今她既然消亡,要令洪水減退,已是輕而易舉了。」

  說罷,只想起流雲。

  若他能親眼看到,印霄城不再受洪水威脅,出逃的百姓陸續返回,然後,滿懷欣慰重建自己的家園,他會如何高興?

  流雲,我曾經失去你,心如死灰,身如槁木;在那純淨得沒有一絲雜塵的槐水深處,一個人,數百年。


  沒有想到還能重遇你。

  或許,重遇你的那幾個短暫的瞬間,就是我存活的全部意義,我應當知足了。

  重帷深下,臥後清宵。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那一天,淹沒大半座印霄城的洪水,悄無聲息地退了。槐水恢復了往常的寧靜。溫婉娟柔,一如水中的女子花月。

  她像一朵漂浮的白蓮,輕盈地轉身,沒入雲霧深處。

  她的背影,看起來那麼低沉,那麼孤單。

  卻是倔強。

  她一定還在想著流雲吧?那麼刻骨銘心,怎能輕易忘懷?白萱衣看著那空蕩蕩的雲霧深處,心中一痛,扼腕長嘆。

  流雲,他真的再也回不來了嗎?

  這塵世兜兜轉轉,那麼多的絕處逢生,那麼多的柳暗花明,為什麼就沒有一個是為流雲而準備?

  他死後會去哪裡?

  是黃泉路,輪迴關?還是九重天,極樂林?多想再看一看他熟悉親切的眉眼,聽他沉實厚重的嗓音,可是,就連飛鸞流仙鏡都寂寞了,看著它的時候,抱著它的時候,無論怎樣呼喚,裡面都不會走出來一個穿黑衣的俊朗少年。

  他是太累了吧?

  這一覺,睡得沉沉的,不願意醒。又或許是他的夢境太美,將他絆住了。或許有一天他會醒來,醒來的時候滄海桑田,可是,他還會記得曾經有過那麼一些人,在他的生命里開出璀璨的花。


  白萱衣想了很多,想到呼吸都帶著赤痛。

  槐水之畔,萬物都是一副劫後餘生的狼狽。此刻的印霄城已重新露出了輪廓,依山而建,重重疊疊,那氣勢仍是在的。白萱衣看著看著,神思恍惚,她將睫羽輕輕一垂,身畔有微風掠過。

  東陵焰翩然而至。

  「花月呢?」他問。

  白萱衣不說話,只望著那銀色綢緞般的槐水。東陵焰會意,再道:「城裡的水是退了,只不過受到的毀壞也不少,有些暫時避居高處的百姓此刻正陸續地返回自己家中。一切都還井然有序。」

  「那便好了。」白萱衣有氣無力地答一句。

  剛才是花月做法,斥退洪水,白萱衣在旁護衛,東陵焰便在印霄城內巡視著,以應對突發的危機。事情進行得還算順利,大半日功夫,一切便就塵埃落定。此刻,花月走了,白萱衣猶沉浸在悲傷,東陵焰看著心疼,勸慰她:「事情既然已無可挽回,你便不要太難過了。我想,流雲也不希望,他最後留給你的,只是眼淚與悲痛。」

  「我又何嘗想……」白萱衣低著頭,淚珠子便落在鵝黃的鞋尖,「可是,那麼好端端的一個人,說不在就不在了……我真是好想他……」哭泣的聲音像嗚咽的海浪,一浪接著一浪撞在東陵焰的胸口。

  他伸手攬過她。

  她的頭,抵在他寬闊的肩前。淚水像雲霧似的,一點點浸濕了藏青色的綢緞。「小仙女,跟我回九闕神殿吧。」

  「什麼?」白萱衣愕然。

  「我們已經離開好些時日了,如今既然找回了飛鸞流仙鏡,印霄城的危機也解除了,我們便將寶鏡送去耘國皇宮,事情便告一段落。」

  「可是……」

  可是——流雲不在了,飛鸞流仙鏡還是原來的飛鸞流仙鏡嗎?這個問題他們不是沒有想過,但想了卻毫無結果。東陵焰想要離開印霄城,想要回九闕神殿,那份心情是急迫而躁亂的。

  凡塵多紛擾。


  似乎只有九闕神殿,才是歡喜的世外桃源。

  他想過回從前囂張昇平的日子,只為酒愁,只為美人愁,而不必看到滿眼的瘡痍,不必經歷劫難與生死。

  最重要的是,他想帶著白萱衣離開。

  帶她回去,屬於她的地方。

  他再也不會像從前那麼戲弄她了。他要奉她為神明,呵護她,臣服於她,他還要拒絕那些放浪的仙女們的糾纏,一心一意愛她,執著她的手,向九闕神殿裡所有的神仙們宣布,我東陵焰此生只愛白萱衣。

  就算父君因為飛鸞流仙鏡一事而責備她,他也不會袖手旁觀,哪怕是代她受罰,也要保她的萬全。

  他不想再讓她留在塵世浸染。

  這些日子,她自己或許不知,可他卻看得真切,她如畫的眉間,少了多少清澈與天真,卻多了多少為難與惆悵。

  若不是東陵焰提醒,白萱衣幾乎都要忘記了,她原本是不屬於這裡的。九闕九重天。那座隱匿在天幕之下,參差巍峨的宮殿,才是她應該依附的。她並不真是住在水缸里的田螺姑娘。那雕花小院,綠瓦紅牆,也只能是暫時的避風港。

  她終有一天要離開。

  是誰說,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是誰說,此生無緣終成憾。

  再苦苦地掙扎,也不過是畫餅充飢,飲鴆止渴。

  白萱衣站直了身子:「焰公子,待我與小老爺道別之後,我就與你一起將寶鏡送給耘國皇帝,好嗎?」

  東陵焰喜出望外:「好,好!」


  槐水輕微地起了波瀾,托著上游順流直下的朽木與枯草,還有偶爾蹣跚的幾盞破落的蓮燈,飄飄蕩蕩,斜陽西沉。

  白萱衣和東陵焰回到唐家,唐楓卻不在。家中里里外外翻遍,連隔壁屋舍也找了,卻沒有半點唐楓的蹤影。

  「剛才是他自己說,他幫不上忙,要留在家裡等消息的。」白萱衣著急地嘀咕道。東陵焰安慰:「別急,也許臨時有事出了門,過一會兒就回來了呢。」白萱衣放心不下:「他一副病怏怏的身子骨,這個時候,有什麼要緊的事,會到哪裡去?」正說著,不經意瞥見木頭桌子邊緣,一灘將干未乾的血跡。

  「小老爺又咳血了!」

  白萱衣急得一溜煙衝出院子,縱身而起,已掠出好幾丈遠。東陵焰在後面疾步追著,喚她:「我跟你一起找!」兩道身影,就像敏捷的飛鳥,在這尚未恢復人氣的印霄城上空,起起落落,映著逐漸顯露輪廓的朗月與稀星。

  徹夜未眠。

  可是翌日清晨唐家的院子裡依舊沒有唐楓的蹤影。滿園狼藉。就好像荒廢了一般。第三日第四日仍然如此。

  白萱衣找不到唐楓。

  找遍了印霄城哪怕最微小的角落裡,也找遍了城外的深山與河谷,始終沒有半點蛛絲馬跡。

  他到底去哪裡了?

  白萱衣不停地問自己。可是問得再急也沒有答案。東陵焰甚至想到拿唐楓吐在桌沿的那灘血跡做法,追尋他的行蹤。可是那結果卻只讓他們驚駭。血跡尋蹤,尋到的,只有一片荒寂的山林。

  沒有唐楓。

  唐楓曾在那片山林里出現過,可是眼下蹤影全無。

  「除非他已不在這世上,否則,我的銀血玄光之術,怎會找不到他?」東陵焰悠然地嚼著從小販手裡買來的最後兩隻馬蹄糕,「你真的不吃點嗎?」白萱衣無心說笑,瞪著他道:「定是你學藝不精,所以才找不到。」

  「隨你怎麼說,馬蹄糕太好吃了。」東陵焰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站起身,正待拂掉衣角上黏著的一點殘渣,突然聽見院外的大門吱呀一聲響。

  門開了。

  白萱衣和東陵焰循聲望過去,唐楓正在淡然地跨一隻腳進來,迷惘的眼神,正對上他們的。

  「你們?」似乎是想說,你們怎麼還在這裡?

  白萱衣喜極而泣,一瞬間奔到唐楓面前,抱著他直跳腳:「小老爺你去哪裡了?擔心死我們了!」

  唐楓怔著不動。

  白萱衣的雙臂絲毫也沒有放開的意思。緊緊地箍著男子日漸瘦削的輪廓。她忽然想到了離別。

  重逢之後,下一步的離別。

  是不是意味著她就快要完成道別的儀式了?

  那麼,可不可以讓這擁抱再久一點,再深一點,久久深深,直到我們都成朽木枯骨,腐化消失?

  怎麼能夠呢?

  白萱衣的眼眶通紅通紅的,由之前的喜,瞬間轉為悲。她鬆開了唐楓。張了張嘴,還在想應該說什麼,忽然注意到,在門外,還有一個人的身影。

  那個人穿著墨綠的衣裳。

  面蒼白,神情冷淡。

  嚴肅之中,透著幾分警戒與犀利。右手還執了一把長長的寶劍。劍在鞘中,卻依然不斂凜冽的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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