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深情永難訴

2024-09-12 21:23:41 作者: 語笑嫣然
  白萱衣不能走。

  從唐楓帶回秦憐珊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不能走。在沒有確定對方到底是毒藥還是靈藥之前,她怎能放心走?

  況且,唐楓還有頑疾……

  想著眼前這一盤接一盤的殘局,白萱衣只覺得慌亂,茫然,她一再央求東陵焰——再給我多一些時間。

  哪怕幾天也好。

  可是,幾天復幾天,何時才到盡頭?東陵焰愈加沉不住氣了。他幾經思考,索性帶了飛鸞流仙鏡獨自回耘國皇宮,臨走前對白萱衣千叮萬囑,待我從皇宮回來,你便必須隨我回九闕神殿去,不可再拖延了。

  白萱衣惟有勉強同意。

  那些日子唐楓常常到百花圃給秦憐珊摘蘭花,擺在女子的臥房裡,滿室馨香。有時候秦憐珊也會與唐楓同去,低眉淺笑,步履從容。一切靜好,有如太平盛世。那唐家的宅子裡終日沐著艷陽春風,而一雙繾綣的對視目光,仿佛要把旁人排除在圍牆之外。

  時光有如黃蓮。

  有苦難言。

  白萱衣只能裝作歡快,天真,仿佛還和從前一樣。但每走過一個黑夜,心裡的鈍痛都會加重一層。

  也許,下一個黎明她就要離開了。

  那一日,唐楓的咳嗽頗為加重,大老遠的便可以聽到他咳嗽的聲音。白萱衣正抱了酒罈子從外面回來,聽見聲音,便擱了酒罈到唐楓的房間去,經過廚房的時候,看見秦憐珊在爐灶前擺弄著一隻空碗,她並不以為意,到了唐楓的房門口,見唐楓正踮著腳尖拿柜子頂上的東西,那東西搖搖晃晃,倏地一下傾倒,就快要砸落在地上。

  白萱衣閃身奔去,穩穩地將那東西接住。

  是一隻硯台。

  上等的石料製作而成的硯台,光可鑑人,文理絢麗。平日裡唐楓收藏得極好,很少捨得拿來用。

  白萱衣將硯台擱在桌邊,道:「小老爺,你身子差,就別攀上爬下的,有什麼事情,你使喚我一聲嘛。」唐楓呵呵一笑:「我哪有那樣嬌貴,萱衣,你雖然稱我做小老爺,可我卻從未將你看作侍婢,怎能說誰使喚誰的。」這樣的話唐楓強調了無數次,每一次白萱衣都想反駁他,我也並非將自己當丫鬟看待,我只是關心你,可是,每一次,也都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

  白萱衣指了指硯台:「小老爺,你拿它做什麼?」

  「秦姑娘說,未曾見識我的畫技,想要我給她畫一幅肖像。」又是秦姑娘,白萱衣沒好氣地看了唐楓一眼,心中妒意頓起。「你自己身體不好,還老想著秦姑娘,早告訴你了,那秦姑娘來歷不明,未見得不是壞人。」

  這話音才剛落,門外已傳來腳步聲。

  「唐大哥?」

  是秦憐珊的聲音。

  白萱衣一回頭,正遇上對方柔媚的眼睛,一陣輕巧的碰撞,白萱衣便知,剛才她說的那句話,她是聽進去了。但她不提,只將手裡的一碗墨色湯藥擱在桌上,道:「唐大哥,這是能緩解你的咳疾的,趁熱喝了吧?」

  唐楓喜上眉梢:「多謝秦姑娘!」說著,便端起藥碗往嘴邊送。那一刻白萱衣也不知自己是怎的,偏就想起剛才經過廚房的時候,看見秦憐珊擺弄那隻空碗的情形,某些畫面以及某些揣測交疊,她倏地上前一步,一把搶過藥碗:「不能喝!」

  「為何不能喝?」唐楓訝然。

  白萱衣瞥了秦憐珊一眼,道:「這湯藥來歷不明,誰知道裡面放的什麼東西。」秦憐珊在旁冷哼一聲:「既然白姑娘信不過我,便就作罷。」唐楓卻急急地批駁白萱衣道:「秦姑娘是不會加害我的,萱衣,你怎麼老是針對她呢?」

  白萱衣想辯解,可是卻似乎並不能為自己的行為做出很合理的解釋,看唐楓一臉嚴肅的對著自己,再看秦憐珊深不可測漠然地立在邊上,她心裡又急又氣,索性將藥碗一摔:「你愛喝,自己喝個夠吧,我不管你了!」

  啪——

  藥碗碎了。墨黑的湯藥撒了一地。

  奇怪的是,那湯藥在接觸地面之後,片刻功夫,竟發出嗞嗞的響聲,然後像水汽般蒸發無形。

  白萱衣和唐楓都驚呆了。


  白萱衣一面覺得驚愕憤慨,但一面又忍不住竊喜,跺著腳道:「小老爺,你看見了,這什麼狗屁湯藥,裡面竟是有妖術!」

  「那不是妖術。」秦憐珊淡淡地掃了白萱衣一眼,「這一碗,的確並非普通的湯藥,只不過,卻不會害人,只能救人,唐大哥喝下去之後,雖無法將頑疾根除,但至少能讓他不那麼咳嗽,身體會更好受一些。這種湯藥,在我們天行異域,是常被用做緩解病痛之用的。」

  「別拿天行異域來糊弄人!」白萱衣喝道。

  秦憐珊不肯受此委屈,便拉了唐楓的手,道:「唐大哥,這湯藥還有一半在廚房裡,我帶你去看,我當著你的面把它喝下去,若是我害你,那便叫我被這湯藥毒死,腸穿肚爛,魂魄無存!」

  「小老爺——」白萱衣也是不肯輕饒,抓了唐楓的另一隻手,將他扯住,大聲道,「不要管她的無理取鬧,她在做戲給我們看呢!」

  「我只是想證明我沒有加害唐大哥!」

  「我不會信你的,小老爺你也不要信!」

  ……

  白萱衣和秦憐珊竟堪堪地較起勁來,一人站一邊,將唐楓像木偶似的扯著,一個往東,一個向西,唐楓只覺得腦袋裡就像盤旋了無數的蒼蠅,嗡嗡亂響,原本心裡已經堵得慌,被她們那樣一折騰,更是咳嗽加劇。

  踉蹌幾步,狠狠地一甩手。

  想說兩句呵斥的話,可是,剛一張口,便止不住咳嗽,好像有魚骨卡在喉嚨里,難受得緊。

  唐楓蹲下身去。

  白萱衣和秦憐珊見狀紛紛上前摻扶,仍是一左一右。唐楓卻甩開了左邊的那隻手。白萱衣摻扶的那隻手。

  什麼也沒說。

  可是,偏就是沒說,才將那氣氛壓至最低沉,最破滅。白萱衣只覺得自己垂下來的雙手裡空空蕩蕩,就像在墜落時抓不到一根救命的草。「萱……萱衣……」唐楓斷斷續續說道,「秦姑娘若是想害我,不是只有今天這樣的機會……我說了,我信她,你不必再這樣胡攪蠻纏……」


  我——胡攪蠻纏?

  這樣的字眼聽在白萱衣的耳朵里,猶如針刺。她難受,抓狂,她以為自己一定會爆發,會歇斯底里地辯駁,痛罵,可是,奇怪的是她竟然沒有那樣做,她只是將拳頭緊緊地握著,垂著頭,緩緩地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為什麼一定要將自己和秦憐珊比較呢?

  在唐楓的心裡,孰輕孰重,這樣一比,莫不是自取其辱?他眼前光芒萬丈,他眼前春色旖旎,他總是看不見她的。

  就好像,之前仿佛是有誰也對自己說過——

  你為什麼總是看不見我?

  原來,這樣毫不修飾的一句話,看似平淡,卻能教說話的人在開口之前煎熬千遍,疼痛千遍。

  然後只剩無可奈何。

  只剩黯然心傷。

  眼淚像怒放的鮮花般,舒展,恣意,順著白皙的面頰,緩緩滴落在冰冷的地面。艷陽之下,心燒成灰。

  然而即便是在那樣碎成千萬片的情況下,白萱衣仍然不忘進廚房檢驗秦憐珊的那鍋湯藥。秦憐珊說得沒錯,那湯藥倒在地上會蒸發消散,可是,它並沒有毒害,白萱衣甚至自己嘗了一口,苦澀的滋味滑入她的口腔,卻是麻木了。

  沒有什麼比心痛更甚。

  夜裡。晴空如墨。彎彎的弦月單薄地掛在天邊。時不時傳來雞鳴或犬吠。或者是隔壁孩童的吵鬧聲,大街上夜歸人的腳步,更夫鏗鏘有力的敲擊,等等等等,此消彼長倒也生氣十足。這印霄城退卻了水患,百姓們陸續回歸,重建家園,到此刻已是愈加恢復如常。白萱衣一個人躺在屋頂看月亮。

  露冷風輕。

  雖無寒意,卻有心涼。


  冷不防地聽見底下庭院裡有人喚她:「萱衣?」不用看,也能辨識那是唐楓的聲音。「你在屋頂上做什麼?」

  「就是沒什麼可做才在屋頂上啊。」白萱衣沒好氣地答。

  「你下來。」

  「沒什麼可做,幹嘛下來。」白萱衣仍是賭氣。唐楓輕嘆:「早上我的語氣是太重了些,我想向你道歉,對不起。」

  白萱衣沒有吭聲。

  唐楓再道:「我亦知曉你是關心我。」

  「既然知道,那就將屋子裡的人趕走啊。」白萱衣翻身從房頂上躍下來,端端地落在唐楓面前。唐楓皺眉一皺,想開口,但是頗有些猶豫,頓了半晌,才道:「秦姑娘與我,在天行異域時經歷了許多的事,這些事足可堅定我對她的信任,萱衣,我已說過,她若要害我,實在有太多機會。」

  「也許她要害你,只不過現在時辰未到呢?」白萱衣強辯。

  唐楓卻悽然一笑,道:「我已是將死之人,又何必懼怕她人會如何算計我。萱衣,你不明白。」

  「什麼?」

  靜默。

  再問:「不明白什麼?」

  唐楓轉過身,望著秦憐珊的房間裡,此刻那一點微弱如豆的燈火,卻像黑暗中引航的燈塔。

  於是——

  白萱衣倏然明白,他說的你不明白,是說你不明白我此刻荒涼的心境,不明白,我是如何思念著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子,我猶如望梅止渴,畫餅充飢,我已經失去過一次,而這一次,是命運對我的饋贈,我說什麼也不會再放手。


  所有的悵恨與心傷,都在凝望著的眼神之中,流淌宣洩。

  「小老爺!」忽然之間白萱衣覺得自己體內血脈翻湧,將某些積壓了太久太多的話都推向顫抖的舌尖。

  她很想告訴他,縱然你失去了秦憐珊,你還有我。

  我是你卑微的影子。

  我是你謙恭的臣民。

  我對你,奉若神明,頂禮膜拜。我愛你太深,太重,以至於,太難,太痛。

  氣氛微妙。

  唐楓只覺得白萱衣的神態有些異常,那清清亮亮的眸子裡,晶瑩閃爍,仿佛是有什麼東西幾欲噴薄湧出。可她微微張著嘴,怔忡地看著他,卻又不說話了,他愕然地問她:「你怎麼了?」

  「我……我有些話,想對你講!」白萱衣吞吞吐吐,卻還有猶豫,所有的辭藻都在喉嚨里撕扯糾纏著,它們就像兩隻拔河的隊伍,一部分向前,一部分往後,是墜落回到心裡繼續被掩藏不見天日,還是衝破束縛化作疾風直吹進對方的五臟六腑。

  呼吸都加劇了。

  起伏的雙肩,緊握的拳頭。

  「我……」

  「我……」

  「我……」

  白萱衣連說了三個我,可始終沒有別的字來順延這場驚心動魄的談話。突然,天邊划過一道閃電。


  再一道。

  沒有雷聲。

  只有接連的閃電,像一出默劇。斷斷續續地照亮了堆積的雲層,雲層似洶湧的波濤般,緩慢地向著印霄城的方向移動。

  「那是?」白萱衣驚愕地看著,退後兩步,竟有些發抖,原本緊鎖的愁眉,到此刻更是變得慌亂。唐楓不明就裡,心想,那難道不就是普通的閃電而已嗎,她在怕什麼?他輕輕地拉住她的胳膊:「萱衣,你怎麼了?」

  白萱衣仍是止不住驚惶,又退了兩步,覺得自己手臂上有一陣溫熱傳來,低頭看,看見唐楓清晰的指關節,她心中一痛,強笑道:「沒,沒什麼。」才剛說完,卻聽呼啦一聲,院子裡炸開一朵祥雲,東陵焰風風火火地自迷霧中跑出來,一把扯過白萱衣,低聲道:「快跟我走——」

  說罷,兩個人就像一陣輕煙似的,沒了蹤影。

  只有唐楓還怔怔地站在院子裡,滿腦子糊塗。天際的閃電還在持續,涌動的雲層依舊不停歇。

  但沒有風。

  只有一點即將要香消玉殞的月光,還淡淡地籠罩著。

  秦憐珊開門出來,看見唐楓,款步上前:「唐大哥,這麼晚了,你怎的還不休息呢?」說話間,也看到了那不尋常的天象。唐楓喃喃道:「似是很詭異呢……」秦憐珊接道:「不過就是積雨雲吧,想必有一場暴風雨要來了呢。」

  東陵焰帶著白萱衣乘祥雲飛渡,到山中一處幽深的谷底,然後貓著腰鑽進了漆黑的山洞裡。

  手指輕輕一綰,火焰從指尖飛入岩壁。

  狹小的空間驟然明亮。

  白萱衣喘息甫定:「剛才那些是?」

  「黑騎雲!」東陵焰急道,「是九闕神侍的坐騎。他們……他們是來找你的!」焦慮的眼神,直逼白萱衣。白萱衣便知,自己果然沒有看錯,那些閃電帶著涌動的黑雲,的確是九闕神侍的專屬。他們是九闕神族最精壯的部隊,除了維護神殿的日常治安,也會履行某些指定的任務。


  此番他們前來,是因為九闕神君獲知,神族裡有仙女未經許可擅自下凡,於是派神侍搜索緝拿。

  在九闕神族裡,惟有等級較高的神,以及像東陵焰這樣身份尊貴的皇親國戚們才有通關的令牌,可以自由往返人神兩界。白萱衣只是二等花仙,平日裡受的約束多,要遵循的神殿規矩也多。

  可是——

  「焰公子,當初我進入飛鸞流仙鏡,你不是說,你自有辦法處理我的去留,可以不讓別人發現嗎?」

  東陵焰尷尬地撓了撓鼻樑:「我的確是替你遮瞞過的。」

  「如何瞞?」

  「我用石蠟雕了一個假的你。」東陵焰愈加不好意思了。石蠟雕像,再用法術賦予其活動的能力,可是,比起有血有肉的真身,那石蠟呆滯僵硬,連眼神也是空洞的,怎能瞞得長久?

  原本東陵焰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運送途中弄丟飛鸞流仙鏡,又在人間逗留了這麼久,他以為自己送完寶鏡,再回九闕神殿,便可以監控著那尊石蠟像,好讓她不輕易被拆穿,可是寶鏡一丟,事情便超出了他的預算。先前他將飛鸞流仙鏡交給耘國皇帝,替換了皇宮裡假的那一面,然後順道回了一趟九闕神殿,才知道石蠟雕像已經被識穿,事情奏報到了他的父君面前,九闕神君為正法紀,便勒令兩名九闕神侍緝拿白萱衣。

  東陵焰道:「與其等他們找到你,強行將你帶回,倒不如你現在就跟我一起回去,主動向我父君請罪。我們已經尋回飛鸞流仙鏡,也算將功抵罪了,再是受罰,總能減輕些。」

  女子沉默不言。

  赤黃的火光映照著她絕美的容顏。

  「小仙女?」東陵焰再喚了一聲。白萱衣緩緩地將視線輕移,與之對接:「焰公子,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為何?」

  「小老爺的病,每況愈下,我想在我走之前,找到救他的辦法。」白萱衣悵然道,「還有,那個秦姑娘,我不知她究竟是否有惡意,我不放心。」

  她的目光,那樣誠摯,而且憂傷。


  落入東陵焰漆黑的深瞳里,投下陣陣蕩漾的漣漪。

  可是,再這樣明日復明日,日日蹉跎下去,究竟要等到哪一天她才會心甘情願回九闕神殿,或者,她是根本就不想回去了?東陵焰嚴肅地看著白萱衣:「你可有為自己想過?若是我們現在回去,還可說是為了尋找飛鸞流仙鏡,也算有個堂皇的理由。但你繼續逗留人間不走,等九闕神侍找到你,你便會多一條罪名,受的刑罰也重些,甚至有可能是你根本承受不起的!」

  白萱衣淡淡地回:「我知道。」

  「那你為何……」

  「焰公子——」她截斷他,「無論後果如何,我無怨無悔。」晶瑩的美眸中,那份堅毅,傾國傾城。

  她繼續央求:「請你成全我!」

  東陵焰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平日裡的巧舌如簧,嬉皮笑臉,在此時都無法與內心的擔憂和怒氣爭輝。他能拒絕她嗎?能將她強行帶走嗎?他撫心自問。那答案卻是否定的。他不能。若是可以,早在他初初找到她的時候,在她受傷、遇見危險的時候,在一切波瀾暫且平息了的時候,等等等等,他有那麼多的機會,卻始終敵不過她的一聲央求。

  百鍊鋼,也不過化成繞指柔。

  白萱衣看東陵焰怔忡不言,心知他是默許了,她還他一個溫柔的笑意,走到洞口,看外面漆黑的夜空,閃電和黑騎雲此刻正在頭頂的天空盤旋著,白萱衣趕忙縮回身子,幾步後退,正撞上東陵焰結實的胸膛。

  「你怕了嗎?」

  「我……」想說不怕,卻似乎不夠十足的底氣。

  「既然怕了,何不立刻隨我回去?」

  「不!」白萱衣輕輕地囁嚅一聲,低著頭,忽然覺得右手纖細的手腕被捉起,竟是東陵焰未經同意執了她的手,她想掙脫,對方的拳頭卻像鉗子似的,沒有半點要鬆開的意思。隨之而來是厲聲的責問:

  「為什麼?」

  「為什麼,從前是流雲,現在是唐楓?」


  白萱衣一驚。她懂了話里的意思。她怎能不懂。她避過了他曖昧的言辭,卻避不過眼底深切的繾綣;她避過了他隱忍的冀待,卻避不過他殷殷的守望與關懷。「焰公子,請你放開我?」

  「我不放!」東陵焰拿出了他在九闕神殿耍威風的強硬和霸氣,嘴角輕輕挑起,帶著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又想起了自己受怨氣迷惑時,在山頂一親芳澤時的狂妄與躁動,雖是意志模糊,身不由己,可是,若不是心中充滿嚮往,他怎能那樣大膽。他便跨出一步,緩緩地靠身過去,溫熱的雙唇逐漸迫近,懷中女子直將臉別去一旁,小小的力氣,但倔強,像一朵風雨飄搖的花。

  東陵焰分明地感到了白萱衣夾著憤怒的羞怯。

  雖然無聲,卻鋒利。

  東陵焰倏地停頓下來,鼻尖幾乎碰著鼻尖,然後,他重新站直了身子,後退一步,放開了手。

  面上戲謔的笑意,卻仿佛含著傷。

  忽然,山洞外一陣濃煙滾滾,直湧進這片巴掌大的空間裡。兩人都在心裡驚慌地喊了一聲,不好!

  九闕神侍還是發現他們了。

  在九闕神族,不同的神侍,有其各自擅長的本領,各司其職。他們最大的優點便是只忠於神君,而這亦是他們最大的缺點,他們麻木,固執,不識變通。而且神侍的職務分工非常細緻,若是衝鋒陷陣,則出動精甲神侍,若尋物,則出動紅甲神侍,尋人,便出動的是綠甲神侍,而白甲神侍通常擔任宮殿的守衛工作,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此刻來的,便是身穿綠色鎧甲的神侍。

  他們的額頭上,有豎著的第三隻眼睛。

  那隻眼睛,乃是由靈性極強的雄鷹化成。每個神侍,在未分甲之前,都只是普通的仙者。當被挑選成綠甲神侍,他們就會訓練自己的雄鷹,與雄鷹達到心靈相通的境界,雄鷹便會甘心情願只化成一隻鷹眼,依附在綠甲神侍的額頭上。

  那隻鷹眼增強了綠甲神侍的視線的穿透能力,當眼睛睜開,綠光便像照明燈一樣從額頭上發散出來。那綠光,被稱做穿楊玄光,可以看透層層死物,尋找到隱藏在底層的生命。東陵焰還以為躲進深山老林,借著層巒的山峰,以及密密的草木,可以僥倖躲過穿楊玄光的照射,但還是不行。綠甲神侍的穿楊玄光,剝開了層層山巒的外衣,直看到谷底山洞中兩隻躲藏的骨架。

  兩名綠甲神侍,一人執鐧,一人握弓,像兩座大山似的,步入洞中。

  「屬下見過公子!」他們異口同聲行禮道。東陵焰下意識地向前邁步,將白萱衣擋在身後:「我說,你們倆到這兒來幹嘛?」執鐧的神侍氣定神閒:「來捉拿私下凡間的優曇婆羅花仙。」

  握弓的神侍迫不及待:「花仙,神君已經下了旨意,你若立刻跟我們回去,興許還能免去一點刑罰。」

  白萱衣扯住東陵焰的衣袖,東陵焰淡定地一笑,揚眉道:「這個小仙女是我帶出來的,有什麼事,我自會向父君交代,行了,這裡沒你們的事了,你們走吧。」

  「公子——」

  握弓者不退反進,眼珠子鼓得像兩顆炒焦了的胡豆:「若是公子強行阻差,我們便惟有得罪了。」還是執鐧者頗為沉著,勸退了握弓者,便想對東陵焰曉之以理,白萱衣不聲不吭地躲在東陵焰背後,她知道憑自己那點小小的修為,是不能與兩位九闕神侍抗衡的,她惟有希望東陵焰不要放棄了她,巴巴的眼神,裡面全是楚楚可憐。

  誰知,一番僵持,東陵焰竟擺手道:「罷了罷了,我原本的意思也是想要她回去的,你們帶她走吧。」

  說著,拂開白萱衣的手,竟獨自向洞外走去。

  白萱衣眼睜睜地看著那一抹青碧的衣袖從指縫間滑走,喉嚨里像堵了千斤的重石,說不出話,東陵焰的背影刺痛了她,清淚汩汩地湧出,朦朧的視線里,兩片巨大的陰影像烏雲聚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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