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從暮煙樓去尚衣局，要經過長長的甬道，甬道的一側宮牆內便是御花園。

  她們依稀可以聽見裡面傳出悠揚的樂音，還有眾人的鼓掌歡笑之聲。

  經過一道垂花門的時候，她們都瞥見門內的芭蕉樹下面站著三個人，彼此緊張地互望著，表情嚴肅，氣氛似是有點怪異。

  雲姜看那其中的一個人正是樓青煜，而他身旁站著的女子，便是上次她在御花園見過的洛明梔。

  至於另外那個錦袍高冠的男子，如果不是胡笳說起，她也不認得，那是來自鄰國的使節，名叫墨斐。

  樓青煜並沒有發現雲姜和胡笳的出現，他剛才本來是歡歡喜喜地徜徉在酒宴上的。

  緩歌慢舞凝絲竹，酒也正香濃，更何況還有洛明梔坐在他的身旁，眉目含情帶笑，他怎能不心曠神怡。

  可席間洛明梔借著如廁的機會走開了，好一陣不見回來，樓青煜便沿路來找她，卻看見有一個人竟然強行抱著洛明梔，使勁將猥褻的嘴唇往她的粉臉上貼。

  樓青煜頓時火起，衝上前便狠狠地打了對方一拳。

  對方喝醉了，沒有站穩，順勢便撲撞在牆上，一回頭便憤怒地瞪著他。

  他那才看清楚，對方原來也是來參加宴會的，是鄰國駐派在琰昭國的使官，名叫墨斐。

  琰昭國一直不乏鄰國使官因仗恃睦鄰邦交，而藐視國法甚至冒犯君主的行為，這墨斐的劣跡，樓青煜早有耳聞，可沒想到他竟然踩到自己的頭上來了，他怒火中燒，還不罷手，還想把墨斐狠狠地教訓一番。

  墨斐卻捂著流血的嘴角蔑笑道：「六皇子，你若再靠近一步，是必定要後悔的！」

  「哼，後悔？」樓青煜的拳頭捏得咯嘣響，「我看後悔的人是你吧？」

  洛明梔一再攔著樓青煜，勸他冷靜，不要將事情鬧大了，當眾拂了皇帝的面子。

  墨斐見狀，便意味深長地給洛明梔飄了一個眼神過去，理了理被扯亂的衫子，大搖大擺地走了。

  樓青煜的一腔怒火沒能發泄，狠狠一腳踢在芭蕉樹上，還險些將洛明梔推到。

  洛明梔的眼眶一紅，忍不住掉起淚來。

  樓青煜急忙道歉：「對不起，明梔，是我太衝動了，我沒有體諒你的尷尬，我不應該令你難堪的。」

  洛明梔道：「我受一點委屈也就罷了，我最不想牽連的便是你。」

  樓青煜便低著頭用衣袖給她拭淚，那樣溫柔的眼神和動作，別說是旁觀的雲姜見所未見的，就算是想也沒有想過的，她不禁看得有點入神。

  又聽他道：「說什麼牽連？難道我還會怕了區區一個使節？你是我的人，我怎麼能由得別人欺負你！」

  洛明梔立刻道：「你別再追究了！這件事情就這樣算了吧？」

  樓青煜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不會令你難堪，有損你的聲譽的，這筆帳我知道怎麼跟墨斐算！」

  洛明梔拉著他的衣袖，「青煜，別再追究了！算我求求你！」

  樓青煜覺得她神態有異，臉色也不好，問：「你怎麼了？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洛明梔還是不斷地哀求，非說要樓青煜不追究也別再提剛才的事情了，樓青煜看她可憐又著急的樣子，心軟道：「好了，我不提，也不追究了，你別哭了好嗎？」

  他還想為她拭淚，她卻退了一步躲開他，自己低著頭胡亂地用衣袖擦了兩下，說：「青煜，時辰也不早了，我想出宮去了。」

  樓青煜愕然地看著面前的女子，她這段時間是越發消瘦了，面頰凹著，愁眉也總是解不開。

  他心裡覺得難受，還有一點莫名的不祥之感。

  他吩咐人來送洛明梔出宮，卻突然發現身旁的那道垂花門外面，還有兩個人站在那裡看著他們。

  他的眼神一厲，瞪了雲姜一眼，雲姜一個醒神，急忙拉著胡笳飛快地走了。

  ……

  朗月的秘密，裝在雲姜的心裡，沉甸甸的，好像一朵熟透了的麥穗，隨時都要從枝頭折斷掉落下來。

  她猶豫著是否要告訴夏離嫣。她原本給自己定下了法則，無論任何事，她都不能再隱瞞這個姐姐，她是她可以用生命來信任的。可是，她想來想去，卻又怕事情如果敗露了，追究起來，反而會把夏離嫣牽連進去。

  她最後還是決定自己一個人來承擔這個秘密。

  她坐在房中，心神不寧，手裡繡著的絲帕也絞錯了線。

  這時，她聽見門口窣窣兩聲，循聲一看，還是昨天當值的那個小太監。

  她看了一眼正在貴妃榻上午睡的夏離嫣，輕輕地擱了針線，躡手躡腳走了出去。

  小太監對她說，胡笳又來找她了。

  她心頭一緊，心想莫非是朗月出了什麼事情，她便急忙往外面跑，還險些跟門口踱來踱去的胡笳撞個滿懷。

  胡笳說，朗月使性子，跟她犟了幾句，結果卻撒氣跑進御花園去了。

  「我就跟在她後面追，追也追不到，喊也喊不回，跟到謫仙林附近的時候，我便看不見她了……我……我真擔心她會做什麼傻事！雲姜，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找她，多個人也好多個幫手？」

  雲姜看胡笳那麼著急，自己也跟著緊張，莫說是這會兒夏離嫣正睡著，她就算醒了，知道她是有緊要的事情辦，也會准她的吧。她便匆匆地跟胡笳往謫仙林去了。

  到了林子入口的地方，胡笳便說要分頭找，雲姜同意了，從左邊的那條路進了謫仙林。

  謫仙林里，遍植風桐樹，正值暮春，枝繁葉茂，碧色參天。這一帶不常有人來，一向都很安靜。

  雲姜一邊向四圍張望，一邊喊著朗月的名字，卻是連半點人影也瞧不見。

  突然之間，有幾隻鳥雀打樹叢里飛起來，翅膀撲騰的聲音嘩啦啦盤旋在頭頂，雲姜只覺得兩腳被什麼東西一絆，她整個人都反轉了過來，頭朝下腳朝上，竟然被繩子倒吊起來，掛在了樹上。

  雲姜頓時嚇壞了，大喊救命。

  兩個太監慢吞吞地從一棵風桐樹背後走出來。

  太監甲耀武揚威地指著太監乙說：「你趕緊去報告六皇子，就說人我們捉到了。」

  太監乙連連稱是，他走了沒多久，便領著樓青煜過來了。

  雲姜被倒吊的滋味並不好受，腳踝被繩子勒緊了，從皮肉到骨頭都在發疼。

  她見樓青煜得意洋洋地踱步過來，氣得臉紅脖子粗，便什麼禮數也不管了，指著他說：「是你故意設陷阱捉弄我的？」

  樓青煜手裡還搖了一把扇子，扇子開開合合，時不時地還在指間旋轉幾圈。

  他走到樹底下，仰頭望著雲姜：「我就是故意的，我收買了你那個宮女朋友，叫什麼名字來著，唉，真是人心薄涼，一點小恩小惠她就把你給出賣了。」

  雲姜道：「就因為我們看見你跟墨斐……」

  樓青煜瞪她一眼，堵了她的話道：「不當看的你也敢看，不當說的你也敢說？」

  雲姜暗暗嘀咕說：「好你個胡笳，竟然跟外人串通來戲弄我，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你。」

  樓青煜聽她嘀咕，「你說什麼呢？」

  雲姜道：「六皇子，您有吩咐，大可直說，何必用這樣的手段？」

  樓青煜為洛明梔的事已經煩悶了好幾天了，尤其想著自己的尷尬還被雲姜看了去，便更加心有不快，所以便想拿她做消遣，來解自己的煩悶。

  身旁的太監忙不迭向他諂媚，「皇子殿下，這會兒您的心情是否舒坦了許多？」

  「還沒呢。」樓青煜睥睨太監一眼，指著雲姜說，「讓她給我唱歌。」

  呸，想得美！

  雲姜在心裡暗暗罵。

  那太監立刻吩咐：「喂，六皇子要你唱歌，你聽見沒有？」

  雲姜說：「我不會唱歌！」

  樓青煜挑眉一笑，道：「你若不唱，就吊你三天三夜，看誰能救得了你。」

  雲姜索性翻了個白眼，閉著嘴巴不說話了。

  樓青煜等了半晌不見動靜，將扇子一折，敲著掌心道：「好，她既然不唱，那就給我放下來，送回舜禾宮去。我的寢宮富麗堂皇，高床軟枕，可是一點也不輸給我大哥的堯華宮。上次你沒有被我大哥寵幸，你不是挺失望的嗎？那……你是上次如何失望而走的，這次我倒要教你盡興而歸！」

  雲姜一聽，羞得臉都紅了，「你！你胡說什麼？我不要去舜禾宮！我不下來！」

  太監呼喝她，「那就唱歌！」

  雲姜倒吸了一口氣，「好啊，我唱就是了。」

  說完，她嘴巴一張，嗓門一開，風景幽雅的謫仙林霎時間便充斥起一陣殺豬般的哀嚎。

  ……

  如果這是一段宮廷傳奇，流到民間去，說書的人一定會拍著桌子說你們很難想像靳雲姜那么正常的女子，竟然會唱出那麼不正常的聲音。

  她讓掛住她的那棵風桐樹也為之抖了三抖，她的歌聲嚇得兩隻雛鳥直接從鳥巢里掉下來摔死了。

  樓青煜知道她是故意唱得很難聽，想拂他的興致的，不過他不但不生氣，反倒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這樣，你別停，繼續唱。」

  雲姜故意拔尖了嗓子，也加大了嗓門，雖然唱得五音不全，可是力氣也沒少花，她越唱便越覺得接不上氣了，再這麼下去，她的嗓子遲早是要被喊破的。

  她正在暗暗著急，就看那邊路上來了舜禾宮的太監元喜，過來對樓青煜稟報說，皇帝派人來傳召他去鑑賞鄰國送來的幾尊古董。

  雲姜立刻暗自高興，以為自己得救了，誰知道樓青煜竟然大袖一揮，對那兩個太監吩咐道：「你們在這兒好好地看著她，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能放她下來。」

  「是！」太監齊聲應道。

  雲姜看著樓青煜走遠了，自己還在枝頭掛著，一腔怨氣積在心裡，血氣卻紛紛開始朝頭頂倒流。

  興許是倒吊的時間太長，她開始有點噁心難受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