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024-09-12 21:26:09 作者: 語笑嫣然
  傍晚的時候,天空又再飄起了細碎的雪花。雲姜跪了一天,又累又冷又餓,膝蓋更是被凍得發麻。

  有好心的宮女憐憫她,便出來給她搭了一件斗篷,還勸她道:「你究竟隱瞞什麼了?為什麼要害六皇子呢?六皇子說要你認錯,你就好好地給他認錯吧,別只顧著自己的脾氣,好漢不吃眼前虧啊!」

  雲姜只道外人不清楚內情,樓青煜哪裡是要她認錯呢?她是做錯了事情,他罰罰她,氣遲早得消的,但也並不是低低頭就可以了了的事情。這宮門罰跪,她不認錯得跪,認錯了也還得跪。

  她道:「姐姐放心吧,我熬得住,六皇子氣消了就好了。」

  剛說完,突然面前來了一道影子,緊接著就是頭頂一盆涼水猛澆下來,她狠狠地愣了一下,抬頭一看,宮女芷琳捂著嘴道:「哎喲,我怎麼這麼不小心啊?雲姜,真是對不起,害你渾身都濕了。」

  先前好心憐憫雲姜的宮女頗為生氣,「芷琳,你是故意的吧?」

  芷琳道:「是嗎?你那隻眼睛看到我是故意的了?」她露著狠光瞪著那宮女,宮女也回瞪了她幾眼,可最後還是服了軟,跟著芷琳走了。

  涼水沾在雲姜的身上,因為天氣寒冷,很快便開始結冰。

  她的衣裳都凍硬了,仿佛是穿了一身的冰塊,冰塊貼著皮膚,冷進了骨頭裡。

  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眼前光影搖晃,總覺得看見宮門就像是要塌下來,砸到她身上。

  她紅著眼睛,可是就連哭都怕眼淚會結冰,會凍壞了眼睛,她只能忍著。

  那大概是她過得最難熬的一個冬天了,就連以前在客棧被那個無良的老闆折磨,似乎也不如現在,被那個喜怒無常的混世魔王欺負來得委屈。

  這是她不曾受過的一種委屈。

  這種委屈,不是傷心的時候躲在黑夜裡大哭一場就能發泄掉的委屈。

  這種委屈,是一種令她心寒心痛,如眼前的亂雪拂了一身還滿的委屈。

  這是一種令她很在意的委屈。

  她越想越覺得腦袋昏沉脹痛,漸漸聽見一陣由遠而近的車馬聲音,似乎是有什麼達官貴人來了舜禾宮門前。

  馬車停住了,有人下來了,走到了她身後。

  整個過程她都是聽聲音,凍成冰的衣服令她渾身僵硬,她沒有轉身去看一眼。

  那人開口說話了,「雲姜?你跪在這兒做什麼?」

  雲姜聽出是安定王樓驛風的聲音。「奴婢,見過,王爺……」

  樓驛風是來找樓青煜商量聯合進諫的事情,卻看見雲姜跪在這冰天雪地里,一副似要昏倒的樣子。他扶著她問:「怎麼了?」他的手碰到她的衣服,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你身上怎麼濕透了?」

  雲姜道:「奴婢犯錯了,六皇子罰奴婢在這兒跪著。」

  樓驛風道:「這小猴子!就算是罰跪,也不能這樣折騰你啊?這麼冷的天,你看你都快捱不住了。」

  雲姜道:「王爺放心,奴婢命賤,捱得住的。」

  樓驛風道:「別跪了,跟我進去吧。」

  雲姜搖了搖頭,不肯起身。

  樓驛風見她香肩微顫,柳眉緊蹙,一張嘴唇更是凍得烏青發紫,楚楚可憐。他不禁更心疼了,柔聲道:「你怕他怪你?別怕,就說是王爺說的,不罰了,起來吧?」

  雲姜還是搖頭。

  但她一搖頭,她便覺得整個雪天雪地都在翻轉,一切的東西都在搖晃,她險些跪不穩,身體如搖搖欲墜的花蕾。

  樓驛風急忙扶著她,道:「好,你不敢進去,那我便先去替你說一聲,六皇子同意不跪了,你再進來,好不好?但現在你得到我的馬車上歇一歇,暖一暖身子,否則你自己想跪也跪不下去了。」


  雲姜還是想拒絕,但樓驛風卻不容她拒絕,竟然把她打橫抱了起來。馬夫掀起帘子,他將她抱進車裡,放在軟褥上。「王爺,我……」她還想起身,卻被他按住了肩膀。他脫下他的松綠色厚斗篷,將她小小的身子裹在斗篷裡面。「別說了,六皇子的命令你不敢違抗,難道我的命令你就不聽了?」

  雲姜眉頭微皺,道:「王爺,謝謝您。」

  樓驛風叮囑道:「就在這兒等我回來,嗯?」他說著,還替她將斗篷理了理,把帶子也系好了。他當時就蹲在她面前,車廂里並不寬敞,他跟她只有幾寸之遠。他望著她一雙清眸撲扇撲扇的,兩頰也不知是因為受寒還是羞澀,微微發著紅,他心中一動,看她的烏髮上面有一點髒灰,他便又忍不住伸手替她輕輕地拂去。那一連串的動作令雲姜尷尬不已,急忙躲了躲道:「王爺,奴婢在這兒等您回來。」

  樓驛風會意,起身下了馬車。

  雲姜打起帘子看著他進了宮門,回想著他剛才的曖昧,心中不禁有點慌亂。

  她裹著那件厚厚的斗篷,多坐了一會兒,身體暖了一些,沒抖得那麼厲害了。

  她開始覺得眼皮很沉,越來越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過去還是昏過去了,大概是過了很久,她突然聽見馬兒嘶鳴了兩聲,聲音驚恐悽厲,緊接著便發了狂似的跑起來。

  雲姜在車廂里被顛得坐不穩,只能爬著去掀開前面垂著的帘子。馬是自己跑起來的,車夫跟王爺的隨行人員都因為嫌天太冷進舜禾宮裡取暖了。

  雲姜虛弱無力,儘量伸長了手想去拉韁繩。就在那時,她看見甬道前方還有一行人正在緩緩地走過來,她若是再不把馬車停下來,那行人只怕就要遭殃了!

  雲姜卯足了勁,用力支起身子,終於抓住了韁繩。她抱著韁繩用力地往後拽,馬蹄逐漸慢了下來,最後終於在衝進人群的前一刻停了下來。

  她出了一身的冷汗,長吁了一口氣。

  前方人群里立刻有人來質問她:「哪來的野奴才,竟敢駕著馬車在宮裡橫衝直撞?知不知道冒犯了我們李妃娘娘?」

  雲姜一聽是李妃,本來就已經挨冷受凍的心又再涼了半截。她戰戰兢兢走下馬車跪在李妃面前,道:「娘娘萬福金安。」

  李妃一看,馬車裡出來的人竟然是雲姜,立刻眼露凶光,「大膽宮女,你這是故意衝撞本宮嗎?」

  身旁的太監仔細地打量了那輛馬車,附在李妃耳邊輕道:「娘娘,這是安定王的馬車。」


  李妃道:「本宮管它是誰的馬車,這宮女險些害我命喪馬蹄之下,我看她是有意想謀害我!」

  雲姜急忙道:「不是的,娘娘,是這馬兒不知道怎的突然發起瘋來,亂跑亂撞,奴婢已經盡力讓它停下來了,否則……」

  「否則本宮就真的被它一掌踩在賤蹄底下了?說起來本宮還得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奴婢不是這意思!」

  「哼,你這宮女,立心不良,本宮早就看出來了。」李妃道,「來人吶!先給我把她帶回錦霞宮!」

  「等一等!」

  這時,馬車後面傳來了樓驛風的聲音,他走出舜禾宮,發現雲姜和馬車都不見了,四處看了看,依稀看到這邊圍著一群人,他的馬車也在其中,他便急忙過來了。「李妃娘娘,不知道這兒發生何事了?」

  李妃道:「安定王,這個宮女膽大包天,駕著你的馬車在宮裡橫衝直撞不說,還想衝撞本宮!」

  雲姜忙道:「王爺,是剛才這馬兒突然發了狂,自己跑起來的。」

  樓驛風道:「李妃,不是這宮女駕走本王的馬車,是本王同意她在馬車裡休息的。」

  李妃一聽,嘴角抽了抽,道:「王爺,您可是堂堂安定王,您進宮的馬車,居然讓一個宮女在裡面歇息?這若是傳開了,別人還不知會怎麼議論呢?」樓驛風即刻接上,「這一點不勞李妃憂心。」

  李妃的臉色很是難看。

  樓驛風掃了掃那匹向來溫順的姜城名駒,卻忽然發現馬屁股上面原來扎著一支斷掉的箭頭,他急忙指給眾人看,「我想這就是這匹馬突然發狂的原因吧?」李妃臉上掛不住,「就算是,卻有誰能說這不是她自編自演的?這箭頭興許就是她扎的。」雲姜小聲道:「奴婢若真有要害李妃的心思,自己又怎麼會蠢到也跟著馬車一起來?況且,奴婢哪會預先知道李妃要在此時經過這裡?」

  李妃恨她道:「賤婢,好一張利嘴啊?」

  樓驛風正色道:「李妃,既然你執意要追查,那就將這宮女送東御府公辦。不過她是舜禾宮的人,此事還得先通知六皇子。」

  李妃不過是想趁機整治雲姜,若真的公事公辦了,她未必占理。更何況看安定王這副態度,顯然是幫著雲姜的,再加一個樓青煜,她就更勢弱了。不過,得知安定王竟然也向著這個宮女,她倒有了另一番盤算,便道:「好,本宮今日看王爺的面子,不追究此事。」她又酸溜溜地道,「不過,本宮奉勸王爺一句,跟那些身份低微的下等人還是劃清界限的好,可別落人口實了才是啊。」

  樓驛風看李妃走了,拔出那隻斷箭,道:「是誰將這支箭刺在馬身上的?」

  雲姜搖頭說:「不知道,奴婢當時在馬車裡睡著了,沒有注意外面。」樓驛風問身旁隨從道:「當時你們哪些人在場?」

  大家面面相覷,只好坦白說自己都進屋烤火了。

  樓驛風對下人向來體恤,往往對這類的情況都是允許的,也沒有責怪他們,便拿著那支斷箭道:「既然馬車是停在舜禾宮門口的,那就從舜禾宮的人問起。」說罷,他便打算回舜禾宮去。

  「算了王爺,別追究了!」雲姜一著急,拉住樓驛風的手道,「六皇子已經在生奴婢的氣了,奴婢不想再惹麻煩,令他覺得奴婢是個生事的人。既然李妃都說不追究了,此事也便罷了吧?」

  其實那個在暗中做手腳的人便是宮女芷琳。芷琳向來嫉恨雲姜,看見雲姜上了樓驛風的馬車,心中自然不悅。她見當時宮門外無人,便想整一整雲姜,所以用斷箭扎了馬屁股,才驚得馬兒吃痛亂奔。

  樓驛風看雲姜那麼著急懇切,便道:「好吧,即然無傷大雅,那便不追究了吧。」他的眼神微微一低,看著自己被雲姜抓握的手。雲姜也反應過來,急忙尷尬地鬆開了他。他道:「六皇子已經同意,你可以不用罰跪了。」

  雲姜鬆了一口氣,道:「王爺果真是宅心仁厚,即便對待奴婢這樣的下人也如此體恤盡心,奴婢實在感激。」她這番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強調他是王爺,她是下人。她福了福身說:「那奴婢便告退了,王爺您慢走。」

  「雲姜!」他喊住她,「呃——」

  雲姜轉身望著他,「王爺還有何吩咐?」

  他仿佛是有些話想說的,可是,卻竟然不知道怎麼說了。

  他本來最擅長與人打交道,三寸之舌曾說服過衝動的將軍,暴躁的君主,甚至還有心存惡念的反賊,也因為他的一番懸河之辭而改變了心意。但偏偏是在此刻,他想說,卻又連自己想說什麼都不知道,就那麼看著雲姜,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睛,最後慢慢地說了聲:「沒事了,你回去吧。」

  後來,他坐在出宮的馬車上,靜靜地想了很久,他終於想到了,其實那個時候他也不過就是還想對雲姜說一句,我也並非對任何人都如此體恤盡心,只是因為那個人是你,對我來講,你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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