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葬禮結束之後，樓青煜回到舜禾宮，心中極為疲憊。那沒有表情的表情，看在雲姜的眼裡，她不禁為他心疼。

  她也是剛從外面回來，她是去了暮煙樓，探望了夏離嫣。

  她知道夏離嫣有多難過，也知道樓青煜有多難過，可是，他們偏偏都是一樣，將悲痛狠狠地埋在自己的心裡，不肯表露出來。

  雲姜安慰樓青煜道：「六皇子，節哀順變。」

  樓青煜問：「哼，沒有哀，何來節？」

  雲姜以為他是不肯面對沈就瀾已經死亡的事情，吞吐道：「沈將軍他，哦不，是建義侯他……」

  樓青煜打斷她道：「他不會死的，我認識的那個沈就瀾，刀槍劍陣、千軍萬馬都奈他不何，他怎麼會被區區幾個刺客就害死了？」

  這半個月來，除了朝廷派出的搜查隊，樓青煜也動用了他自己的人力，也在積極地打探有關沈就瀾遇刺的事情。

  朝廷雖然停止了搜索，但他還在找，無論山谷有多複雜多兇險，他六皇子下了命令，必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若真的死了，至少找回他的屍首，令他不至於曝屍荒野，他能為他做的，也就只是這樣了。

  雲姜岔開話題道：「六皇子，葬禮回來，你一直沒吃東西吧？我找人給你弄些你喜歡吃的菜來。」

  樓青煜道：「我不想吃。」

  雲姜知道他這段時間胃口不好，動不動就罷食，而且夜裡常常不睡，不是在書房裡看兵書，就是在院中練劍。

  他看的書是沈就瀾送的，他練的劍也是沈就瀾教的，長此下去，她怕他的身體遲早要被拖垮。

  她勸他道：「你多少還是吃點吧？」

  他看了她一眼說：「怎麼你還能如此平靜？他不是你一向仰慕的大將軍嗎？」

  雲姜心中難過，脫口而出道：「我不是不為沈將軍的意外而難過，我只是更擔心你！」

  是的，對雲姜來說，沈就瀾曾經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存在，她仰望著他，卻從來沒有親近過他。她只是隱約覺得，那一定是一個很美好很美好的人。她也曾經以為自己愛上他了，但是，當她知道原來夏離嫣和沈就瀾是相愛的，她卻並沒有嫉妒和難過，她便明白，她對沈就瀾的那份感情並不是愛情。

  在她的心裡，沈就瀾是一個美好的存在，夏離嫣也是，所以，他們在一起，便是成全了她對美好的嚮往，僅此而已。

  樓青煜時常拿捏不准雲姜的心意，但聽她這麼一說，心中不免欣慰，便道：「好吧，你讓他們準備吧。」

  雲姜放下心頭大石，急忙前去操辦。

  這時魯公公進來了，給樓青煜呈上了一封密函。

  密函正是他派出去調查沈就瀾遇刺一事的負責人送回來的，他拆開一看，忽然被那短短的幾行字攪得心亂如麻。

  密函里寫著，雖然尋人的事情目前依舊沒有進展，但搜查隊卻查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當初沈就瀾遇刺，據傳刺客是風棲國派去的，但是經過一番搜證，那幫偷襲沈就瀾的刺客其實是琰昭國內的人，而且他們本來的身份也並不是以殺人為生的刺客，只不過是當地的一般山賊惡霸。但他們在沈就瀾遇害之後便紛紛遭到屠殺，已經一個活口都不剩了。

  時間又過了半個月。

  宮中懸音湖的景致，在夏季是十分怡人的。

  湖的北面有牽牛花爬滿藤架，開成一片紫紅色的花牆；湖的南面有潔白的梔子，肥碩的花瓣如雪膚凝脂，風一吹，便撒開沁人心脾的香氣。

  湖的西面是成片的荷塘，小荷一露尖尖角，便有蜻蜓立上頭，夏再深一些的時候，則是蓮花朵朵，接天映日，朱碧交織；

  湖的東面則是百花堆聚，紅的桃，白的李，鮮艷芍藥，溫婉茉莉，此花落盡彼花開，叫人應接不暇。

  這一日，樓青煜受四皇子樓坤所邀，到懸音湖賞景看月。

  同在的還有大皇子樓天霖。

  雲姜跟著樓青煜，本來還有些顧忌，但去到湖畔的風月亭，見了眾人，那身形愈加痴肥的大皇子已經不認得她了，幾乎看也沒看她一眼，她才暗暗地放下心來。

  那場酒宴從天亮一直持續到天黑。

  間中雲姜打了幾次噴嚏，打到第四次的時候，便引來了樓青煜的注意：

  「夜來風涼，你回舜禾宮休息去吧。我看他們興致高漲，不知還要熬到什麼時候。」

  這正合了雲姜的心意，但就是樓青煜說話的時候湊得太近，噴了雲姜滿臉的酒氣，雲姜被嗆得慌，一路走一路都有些抱怨，哼，跟一隻好色鬼和一頭蠻牛在一起，哪裡還有什麼欣賞景致的意境，都不知道為什麼當皇子當得像他這麼沒有品位？

  她一邊走一邊嘮叨著，忽然看見前方白影一閃。

  有一個人橫穿遊廊，從側面的月洞門跑了過去。

  就著幾分燈光和幾分月色，雲姜看得還算清楚，那個人不是夏離嫣是誰？

  她沒有帶任何隨從，在這靜悄悄的夜晚行色匆匆，舉止詭異，是要做什麼？

  雲姜奈不住好奇，便偷偷地跟了上去。

  只見夏離嫣走走避避，躲開了巡邏的皇宮衛隊，穿過御花園，竟是向著懸音湖而去。到了湖邊，她先偷偷地左右張望了一陣，確定四下無人，然後重新加快了步子，竟朝著湖的北面跑去。

  懸音湖的北面算是半個禁地，當初洛明梔殺死桑妃，就是從北面城牆逃走的。那個可以出逃的缺口後來已被封住了，城牆也加高加固。

  甚至宮裡還有傳言說，有個老太監在通往北面城牆的那條路上撞了鬼，看見桑妃的陰魂在路上攔著，說什麼死得不甘，殺了人不能就這樣逃走了。

  謠言便越傳越厲害，於是那條路漸漸地也就沒什麼人敢走了。

  雲姜看夏離嫣這麼晚獨自一人竟然是往那條路上去的，而且還十分謹慎鬼祟，她心中便越好奇了，跟得也越緊了。

  忽然，她們都聽見一聲喝斥道：「誰在那裡啊？」

  雲姜趕忙躲到路旁一叢常春藤的花架背後。

  只見前方亮起隱隱綽綽的提燈，是有一隊人正迎面走來。

  而夏離嫣就站在前方小徑上，跟雲姜隔了十餘步，被那一聲呵斥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知道來的那隊人已經看見她了，她如果再刻意躲逃，反而會顯得更加可疑。

  提燈和腳步越來越近，雲姜才看清楚，原來是結束了酒宴的樓青煜和樓坤。

  大皇子樓天霖的堯華宮因為在不同的方向，所以他沒有與他們同行。

  樓青煜和樓坤醉意蒙蒙，一路走一路說笑過來。

  前面提燈照路的太監看清楚小徑上站著的人，連忙回頭稟報：「兩位皇子，前面來的人是夏妃娘娘。」

  「夏妃？」

  樓青煜和樓坤面面相覷，深更半夜的，她不在暮煙樓就寢，跑到懸音湖來做什麼？

  樓青煜定睛看了看，見果然是夏離嫣，不悅道：「夏妃這麼晚了來懸音湖做什麼？怎麼也不帶個隨從？」

  樓坤也上來了，攀著樓青煜的肩打趣道：「夏妃都走到這條路上來了，不會是想開開眼界，看一看某些不曾見過的東西吧？哈哈！」

  說到桑妃的鬼魂，事情到底還是跟洛明梔有關的，樓青煜向來不喜歡別人把這件事當笑談，便瞪了樓坤一眼，樓坤意識到尷尬，乾咳了兩聲。

  夏離嫣只是尷尬地站在那裡，心裡有點發慌，不知道如何解釋，吞吐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時，雲姜急忙扔掉了自己頭上的髮簪，然後貓著腰從花架的背後鑽出來，假裝是在找人的樣子，攏著手喊了幾聲道：「夏妃娘娘？夏妃娘娘你在哪兒？」

  夏離嫣聞聲一怔，轉過頭來，正好跟雲姜的目光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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