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為什麼不能當面向她問個清楚呢？雖然他們之間曾經誤會不斷，摩擦不斷，可是，他也時常表露出對她的關懷與喜愛了呀，她多多少少總是會感受到一些吧，她一味地裝傻充愣，迴避他，她的心裡到底是作何感想？

  他本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皇子，何必對一個宮女如此小心翼翼呢？

  為什麼不拿出自己的威嚴和霸氣來，當面與她一談？

  十三皇叔可以，我豈能示弱？

  樓青煜坐在深夜空曠清冷的宮殿裡，爐上溫著酒，他自斟自飲，心事翻湧。他想雲姜此刻定必早就酣夢連連了吧。

  她的夢裡，會有我嗎？

  我若告訴她，我已經愛上她了，她會是什麼反應？高興？害怕？她也會給予我相同的回應嗎？倘若她拒絕我，倘若她說她並不愛我，我又要如何自處？那會是一種墜落萬丈懸崖的疼痛吧？

  想到這裡樓青煜又禁不住黯然長嘆起來。他怕雲姜的心裡沒有他，這也是他一直都沒有對雲姜說明愛意的原因。太在乎一個人，才會變得如此費思量。活在忐忑與揣測里，活在自己的徘徊和猶豫間。太緊張得失，所以變得怯懦了。

  月光如碎，雲姜此刻也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想著樓青煜的臉，時不時地又幻化成樓驛風，兩道模糊影像，交交疊疊，在面前更換。

  最後，只剩下樓青煜。

  她開始慢慢地思量和樓青煜之間的點點滴滴，往事一幕幕，就好像往一隻碗裡滴水，一滴一滴，突然滿溢。

  可是，樓青煜到底也是身份尊貴的皇子，他將來若是登基為帝，便是萬萬人之上，他的身邊還會容得下她這樣一個小宮女嗎？她和他是有雲泥之差的，她始終無法不提醒自己，她只是一個奴婢。

  她心中想了許多，一夜無眠，天明的時候，恍恍惚惚地起了個早，對鏡梳妝時，卻不小心撞落了一盒胭脂。

  啪的一聲，樟木雕花的小盒落在地上，裂成了兩半。細細的紅粉撒了一地，染污了她純白的繡鞋。

  雲姜無奈地彎腰去撿，卻不小心被一點木刺扎破了手指。

  鮮血的紅，和胭脂的紅，對比著肌膚的白皙，突然鮮艷而刺目。她頓時沒來由覺得心裡發慌，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仿佛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那天，舜禾宮裡忽然運來了幾叢晚妝花。這正是晚妝花盛開的好時節，被運來的那些都是枝繁葉茂，花團錦簇的。

  雲姜抱著一疊衣裳去樓青煜的寢宮時，見幾名花匠正在移栽晚妝花，她很是驚訝，愣愣地看著那些紫紅色的花朵，一種熟悉的故鄉的感覺油然而生。迎面過來了魯公公，雲姜急忙詢問道：「魯公公，他們把這些晚妝花移到這裡，是要做什麼？」

  魯公公微笑道：「奴才們也不知道，但是六皇子吩咐了的，說要在舜禾宮裡多種些晚妝花。」

  雲姜心中一甜，不禁竊喜。待花都栽好了，她的活也完成了，她便在花旁邊坐著，歡喜地輕撫著那些嬌艷的小花。有一些掉在地上的花朵，她便拾起來，捏碎了擠出汁，塗在指甲蓋上，是天然的蔻丹。

  雲姜正玩得高興，樓青煜不知幾時來了，悄悄地站在她背後，故意咳嗽了幾聲。

  雲姜趕忙起身行禮，樓青煜便得意地揮揮手問：「怎麼樣，這些花好看嗎？」

  雲姜點頭，「好看。」

  樓青煜高興道：「你若是喜歡，我縱然是在皇宮為你種遍晚妝花，又有何難？」

  雲姜緊張道：「呃，六皇子，這些花……你是為我移栽過來的？」

  樓青煜逗她道：「不是，我是為魯公公種的。」

  雲姜看他的眼中充滿了寵溺，已經有什麼東西要呼之欲出了。她突然將視線移開，轉了話題道：「小的時候，我最喜歡吃娘做的馬蹄糕，鄰居當中，有一個姓張的伯伯，是從戲班子裡退下來的，他還會寫戲，寫曲，常常都拿著紙筆一邊寫一邊唱，有時候我抱著馬蹄糕坐在晚妝花叢里吃，張伯伯饞嘴，就會過來跟我打商量，我給他一枚馬蹄糕，他就教我唱戲。我學了戲，再去唱給娘聽，逗得娘哈哈大笑，記憶當中，那一年，我看見了開得最美的晚妝花。」

  樓青煜知道她有意迴避，順著她的話問：「那後來呢？你學會唱戲了嗎？」

  雲姜苦笑道：「大概是我資質愚鈍吧，怎麼學也學不好。後來張伯伯回西北老家了，而我娘她也離開了。」

  樓青煜柔聲道：「你娘走了，你這饞貓也沒有馬蹄糕吃了，對不對？」

  雲姜抿了抿嘴，低頭看著斜陽餘暉籠罩的一簇簇紫紅，若有所思道：「那個時候，我娘還在，有很多美好的回憶。可惜，聚也終須散，就如這些花，縱然盛開的時候再嬌艷，也總會枯萎凋謝的。」

  樓青煜眉頭一皺，說：「但謝了卻會再開。年復一年，結的籽越多，發的芽就越多，那是生生不息，是會隨著歲月而更加彭勃，更加深情的。」

  「花也會深情？」雲姜一愣，衝口而出。

  樓青煜本來是想借花表心的，說著說著竟然說岔了，最後那句「更加深情」，他想表達的意思是他對雲姜的愛戀不會變，不會淡，縱然身在皇族，或許將來難以避免深宮佳麗三千的局面，但他的心裡卻只有雲姜一個。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會是這樣。他把花與情糾纏在一起，說得有點語無倫次了，雲姜那麼一問，他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

  雲姜也是在問出口以後才明白樓青煜的話中所指，她分明想要迴避敏感的話題，可是這會兒卻還是她自己把話題拉回了敏感。

  雲姜有點沉默了，樓青煜便索性上前兩步，和雲姜面對面，近得只剩下兩隻拳頭那麼遠的距離，用一種不容抗拒的霸道之氣籠罩下來。他望著雲姜道：「小宮女，你能不能不要再逃避了？」

  「逃避？奴婢……奴婢沒有啊？」雲姜退了一步。

  樓青煜便又上前一步。「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奴婢……奴婢不知道！」雲姜有點慌張，踩到了腳邊的花枝，啪的一聲斷裂，好端端的一簇鮮艷飽滿的花兒就那樣殞落倒塌了。樓青煜伸出手一把拉過雲姜：「你再退，這些花就都被你踩死了。」

  雲姜的心砰砰砰跳得厲害，想要掙脫樓青煜的手，可是對方的力氣卻大得不容她有一丁點逃跑的念頭。

  這個時候，樓青煜忽然愣了愣，望著雲姜背後的方向，頗為驚訝地說了聲：「咦，那是什麼？」

  「啊？哪兒啊？」雲姜順著樓青煜目光的方向扭頭看去，背後除了涼亭假山和一片茂盛的蘭草，哪裡有什麼東西。她正納悶，想說，我沒看見什麼啊，一回過頭來，卻突然撞上了兩片溫熱的嘴唇。

  像蜻蜓點水般觸碰又彈開。

  雲姜的臉刷的紅了。

  樓青煜竟然又在捉弄她！他趁著她不防備，將臉貼過來，她一回頭就正好接上他狡猾的嘴唇。那火熱的溫度，帶著頑皮的姿勢，輕輕一吻，卻吻進了全身的每一個角落。雲姜心裡發急發氣，道：「你這個壞……」她意識到不能再罵下去了，急忙收了口。看到樓青煜漸漸變得嚴肅的表情，她又重新緊張了起來。

  他說：「小宮女，我喜歡你。」

  樓青煜的聲音輕飄飄地鑽進雲姜的耳朵里，撓得雲姜的耳朵發癢，面頰的紅霞比之前更勝，那模樣活像一隻丟進滾水裡煮過的大螃蟹。

  他再重複了一遍：「小宮女，我喜歡你！」

  他在等著她的回應，目不轉睛地把她看著，眼神之中的溫柔已將她包裹得緊緊的了。她緊張羞怯，心如鹿撞。她知道自己此刻心中有多歡喜，可是，有多歡喜，也有多忐忑。晚妝花迎風搖曳著，淡淡的清香，似有還無。

  樓青煜握著雲姜的手，低頭凝視著她羞赧的嬌靨。風掀起他們的衣襟，在明媚藍天下溫柔地翻湧著。

  在那一刻，他覺得他讀懂了雲姜的心思，她的歡喜，羞怯，欲說還休，都在她傾國傾城的容顏里綻放，他握著她的手，她不再發顫、不再逃避了，相反，還用一股溫柔的力道回握著他，仿佛是用十指傳情達意。

  他輕輕地低下頭，緩緩地靠近她，再靠近一點。溫柔而認真地吻住了她。

  那一瞬間，天地萬物都化為烏有，只有他和她。

  倘若時光在這一瞬停滯，雲姜想，她也是求之不得的吧。這綿長幽深的一吻，是對她心事的告慰，她的忐忑，擔憂，舉棋不定，自卑揣度，她的種種負面的想法，逃避的念頭，都在這一瞬間潰不成軍。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個念頭。她喜歡他。她愛他。她只想要他。

  有他一句堅定的誓言，一個溫柔的眼神，她可以什麼都不計較了。

  她閉上了眼睛。

  整個世界只充盈著他的呵護與呢喃。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人聲和腳步聲，有幾名宮女正結伴嬉笑著走過來。那聲音把雲姜和樓青煜都喚醒了，拉回現實，才知道天地間不是只剩下他們兩個。雲姜害怕別人看見了會徒添閒言碎語，望了樓青煜一眼，轉身就跑。

  樓青煜仿佛還陷在剛才青澀的香吻之中，那是他好久好久不曾體會過的歡愉和激動，她的唇齒，帶著輕微的顫慄，有羞怯也有瑟縮，她那麼笨拙，可是卻仿佛有魔力一般，牽動著他全身的每一處經脈。

  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似的咚咚響，他只希望時光可以停滯，雲姜可以永遠都在他的面前，任由他握著，吻著，愛著，那樣深深相系的感覺，就算是從前和洛明梔在一起，似乎也不曾有過。

  他仿佛一下子從乾涸枯燥的沙漠，飛升去了繁花似錦的天堂。

  「雲姜？」樓青煜此刻就像一個木頭呆腦的書生，在花市邂逅了風姿綽約的官小姐，痴痴凝望著雲姜遠走的背影，萬般難捨。他輕輕地喊她道：「明日黃昏，我在此等你。」

  雲姜的腳頓了頓，她聽見了，嘴角浮起輕柔的笑意。她一口氣跑回了房間，抵著門，緊張地喘著氣。

  天漸漸黑了。

  屋子裡沒有亮燈。可是，再多的燭火，也亮不過雲姜此刻光芒萬丈的心情。她的緊張漸漸平息下來，剩下便是甜蜜與激動。

  她的腦子裡不斷地回想起白天的畫面，樓青煜說的每一個字，做的每一個動作，傳遞的每一個眼神，都無比清晰，揮之不去。她用手指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仿佛那上面還殘留著他的氣息。她的笑容就像花朵一般，一點一點地綻開了，從內心裡，一直擴散到唇角，眉眼間，而後涌遍全身。

  有生以來，從未如此。

  一手資源突破防盜章節，收藏czbook.cc。請分享更多的讀者，讓站長能添加更多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