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024-09-12 21:26:47 作者: 語笑嫣然
  他們都經歷了生命中無比漫長的一個夏夜。

  等了又等。

  黎明終於到來的時候,樓青煜翻身從床上坐起來,掰著手指數,再過幾個時辰,他便又可以看到雲姜了。

  其實他大可以主動去找她,此刻,他們之間不過是隔了幾重門,幾道牆而已。但是,等待的意義卻是不一樣的。昨日臨別時的約定,是他對她的詢問,如果她如約前來,就表示她的心思和他相同,他們彼此都是裝著對方的,但如果她不來應約,那麼,她便是拒絕他了。

  這樣一個道理,樓青煜懂,雲姜也懂。所以雲姜為此思量了一夜。但她最後還是決定去赴約。

  樓青煜的那一吻,給了她無盡的鼓勵和勇氣。她終於決定不再畏縮,不再逃避了,就算她只是小小的宮女,就算前路也許還會受阻撓,但她至少要他知道,在她的心裡,她也是深愛著他的。

  這一天,雲姜和樓青煜都是數著時辰過的,時辰一個接一個地過去,過得很慢,但總算到了黃昏。

  這天的黃昏美得令人頭暈目眩。

  雲姜踩著碎石鋪成的小徑,腳步輕快地走著,時而小跑幾步。身邊偶爾經過的宮女都說雲姜容光煥發,問她為什麼那麼高興,雲姜不回答,只是嘿嘿地笑,手裡絞著宮絛,還有些不好意思。

  遠遠地,她已經可以看到那些奼紫嫣紅的花朵了,今天的晚妝花似乎開得比昨天更熱烈了。

  雲姜為了使自己不至於太失禮,故意放輕放慢了腳步,那模樣仿若嬌羞的閨中女子即將相會自己的情郎,卻還近情情怯。她不自覺地臉又紅了起來,輕輕眺望過去,樓青煜已經站在那裡了,他的背影落入眼帘,她的心中忽然又喜悅又緊張。可是,就在那個時候,她也發現站在晚妝花畔的人,不只樓青煜一個。

  另外還有幾名服飾華貴的太監,他們簇擁著一名黃袍威儀的男子。

  那正是當今的天子。

  只見皇帝身穿金色大袖長袍,袍子上的龍紋顯得莊嚴肅穆。他頭戴金冠,腰系玉帶,此時正負手而立,滿臉嚴肅地看著樓青煜。

  雲姜趕忙停了下來,不敢再上前了。那裡有一座假山,她正好躲在假山的背後,借著嶙峋的山石與幾簇茶花的枝椏把自己藏起來。她想皇帝突然造訪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跟樓青煜商議,她或許可以晚些時候再來,她便打算悄悄地離開,但就在那時,她忽然聽見皇帝開口說話了。

  那聲音猛地將她牢牢絆住,她的腿腳挪不動了。她背靠著假山緊張地站著,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因為她聽見皇帝說的那句話是:「怎麼樣?區區的一個宮女,有那麼令你為難嗎?你給朕一個交代!」

  一時間殘陽殞落,天色黯淡了不少。

  一直到談話結束,皇帝離開了,雲姜也悄悄地離開了。她知道樓青煜還在等著她,可是她已經不打算赴約了。因為她聽到了她原本不應該聽到的話。那一瞬間,她雖然跟他近在咫尺,但她卻覺得,他們遠隔了天涯。

  皇帝御駕親臨舜禾宮,是因為他有重要的決定要跟樓青煜商議。他已經在心中擬定了繼承皇位的人選了。

  而那個人,就是樓青煜。

  這本是喜事一樁,但皇帝的心中卻還有些猶豫。他對樓青煜皺著愁眉,說:「朕的三子之中,天霖為人好大喜功,睚眥必報,遇事也不夠冷靜,很難真正贏得人心。坤兒乃是武夫性格,論智慧謀略,皆不如你二人。而你呢?煜兒,朕知道你天資聰穎,胸懷天下,但惟獨個性狂放頑劣,在這皇宮裡的鬧劇、甚至醜聞,朕都聽得多了。而且,你終究不夠心狠,有時還會過於心軟,甚至有婦人之仁。朕委實有些擔心,是否能夠將皇位傳給你。」

  樓青煜聽罷父皇的言論,心中激動卻也忐忑。他暗暗地握緊了拳頭,等待著皇帝再說下文。

  皇帝盯著腳邊幾叢晚妝花,道:「朕聽聞,朕臥病在床的時候,你卻跟一個宮女終日游湖玩樂,夜半三更還在畫舫上廝混,可有此事?」

  樓青煜道:「父皇,那是有人中傷孩兒,孩兒並非沉迷酒色,貪圖逸樂。」

  皇帝說:「那這些晚妝花呢?朕聽說,你也是為了那個宮女,將這些花種在這裡的?你為了她,還可以把整個皇宮都種滿這種不入流的花,是不是?」所謂隔牆有耳,沒想到不但懸音湖泛舟一事被添油加醋地宣揚了,就連樓青煜對雲姜的表白都被有心的人偷聽了去。

  皇帝彎腰摘了一把晚妝花,紫紅色幼嫩的花朵被他捏皺在掌心裡,粉身碎骨一般扔在地上。「哼,朕愈發覺得,透過你這樣任性乖張的行事作風,朕絲毫也看不到一個身為王者應有的成熟和理智。」

  「父皇的言下之意是什麼?」

  「不但是朕看不到,宋將軍、左大人凌大人,他們也都認為你是心性不定,沉迷美色之人。」皇帝所說的這三位大人,一位是權控琰昭國半數兵馬的大將軍,是武將中的元老;另外兩位則是文官里的佼佼者,很多時候,朝中的大事,文武官員們的決策都會參考他們的意見。一直以來,李妃也在試圖拉攏這些人,而同時也不斷地在他們面前詆毀樓青煜,如今看來,似乎頗見成效了。

  皇帝的身體如江河日下,如今站不了多久便有點氣弱腿軟。他咳嗽道:「朕其實早已有心為你鋪路,勉強說服了三位大人,願意在日後輔佐你治國治天下。」樓青煜一聽,心中頓時暗喜。

  皇帝又道:「但是,你得答應朕三件事情。」


  樓青煜問:「父皇,是哪三件事情?」

  皇帝道:「偏聽生奸,獨任成亂。登基之後,你要收斂你霸道的性子,凡事不可專斷獨行,須得聽取三位大人的意見。這是第一件事。」

  樓青煜道:「孩兒向來敬重三位大人,父皇即便不說,孩兒也會這麼做的。」

  皇帝道:「朕雖然不在其位,但朕依然會看著你,所以,朕的意見你也要聽。你是萬人之上,卻也在朕一人之下。這是第二件事。」

  樓青煜聽他這樣說,心中雖然暗暗有些計較,但還是答應下來。「孩兒知道。那第三件事呢?」

  皇帝問:「告訴朕,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宮女靳雲姜?」

  樓青煜心中吃緊,道:「父皇何以這麼問?」

  「是,還是不是?」

  「是。」

  「好,這三件事,朕要你給朕看一看你稱帝的決心,消除三位大人的顧慮,讓他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並非沉迷美色,驕橫任性。」

  「父皇到底是什麼意思?」

  「朕的意思就是,你若是捨不得殺了那個宮女,那就將她趕出皇宮,這就是朕要你做的第三件事情!」

  皇帝此話一出,樓青煜猶如受到寒冷冰雪的侵襲,整個人都愣在那裡了。「父皇,為什麼要孩兒這樣做?雲姜跟這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紅顏禍水!」皇帝說得氣喘,指著他道,「這不是朕一個人的意思,三位大人都在等著你拿出一點誠意來!」

  「誠意?要犧牲孩兒心中所愛的人,就為了向他們展示誠意?」是的,在皇帝看來,雲姜只是一道考驗樓青煜的題目,題目連生命都沒有,她只是一件用來籠絡人心的犧牲品。那番對話,雲姜聽得清清楚楚。她聽到樓青煜緩緩地對皇帝說:「父皇,如果是這樣,孩兒只怕要讓您失望了!」

  皇帝氣得撫胸怒罵:「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樓青煜道:「孩兒若是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如何管得了這天下?父皇想要的恐怕不是治理國家的一國之君,而是不爭不抗,凡事都聽命於你的傀儡吧?」

  「你放肆!」皇帝一喝,突然打了樓青煜一個耳光。那耳光響亮,仿佛也打在了雲姜的臉上似的,打得她的心都疼了。

  樓青煜還是不肯服軟,道:「哼,一朝天子一朝臣,三位大人也是擔心孩兒登基為帝之後,他們的地位會被動搖,所以想給孩兒一個下馬威吧?今日孩兒答應了這個條件,難保他日他們不會又再聯合起來,再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來!」

  皇帝緩了緩氣,語氣稍微平和了點,道:「你若是跟你那十三皇叔一樣,覺得有些事情是可以放在江山之前的,那你就不必也不配做這個帝王!煜兒,只要你還想當皇帝,人心兩字就是絕不可缺的。將來你登基之後,後宮佳麗三千,環肥燕瘦,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切記要忍一時之氣啊!」

  那時,樓青煜站在晚妝花叢里,跟雲姜就隔著一座假山。雲姜聽著他據理力爭,一再衝撞那威嚴的帝王,他越是堅持,越是不肯放棄她,她便越覺得心驚,越覺得難受。她怎麼就忘了,以他的出身,他的地位,他和她之間的事情,大概從來就不只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啊。

  這天夜裡,雲姜反覆地想著樓青煜和皇帝的那番談話,黑暗漫長無邊,她坐起身,拿棉被裹著自己,雖是夏季,她竟然不覺得發熱,反而是瑟縮寒冷。

  她輕輕地哭了起來,聲音很小,很低,壓抑著。

  也許,到底是自己福薄,難以消受太過沉重的恩賜吧,她已經得到了他的一顆誠摯無悔的心,是不是就應該滿足,不能再貪婪想要更多了?她怎麼可以為了自己的愛情與私心,就枉顧他的前途,枉顧他的抱負呢?

  也許,自己應該勇敢一點,狠心一點,是時候做最後的決定了。她曾經以為最後的決定就是鼓足勇氣,把自己的心事告訴樓青煜,會開花,會幸福;但原來,她計劃得太早,變故卻來得太遲。

  遲到她已經泥足深陷,卻還要忍痛轉身。

  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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