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續篇（三）

  刺客一共有十五名，局面被鎮壓下來的時候，這十七個人已經無一活口了。有的是戰死的，也有的是知道大勢已去，便拔劍自刎了。

  安定王府滿地狼藉，死屍與殘肢都混在腥臭的鮮血之中，添了這黑夜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王府的女人們都嚇得不敢到前院那邊去，雲姜也跟丫鬟們擠著站在後院裡。

  東御府都尉楚淮指揮眾人收拾殘局，樓青煜看著一個個的刺客屍體被抬走，心中的怒焰已然難以壓制。樓驛風遠遠地望了他一眼，思量著過來道：「皇上，是我太大意了，我布防不嚴，令刺客有機可乘，還請皇上恕罪。」

  楚淮也道：「微臣護駕不力，微臣甘願受罰！」

  樓青煜先看了看楚淮，道：「算了，是朕自己執意要來的，你們已經盡力了。你將這些屍體處理好，加派人手，嚴密守衛王府。」

  楚淮看了看樓青煜，眼神頗有點複雜，道：「是，微臣立刻去辦。」

  樓青煜又對樓驛風道：「皇叔，你剛才和刺客交手，沒有受傷吧？」

  樓驛風道：「我沒事。」

  樓青煜道：「這件事情，要怪的，只怪那幕後主使之人！皇叔你無須自責什麼。」

  樓驛風想了想道：「我們到書房再談吧？」

  兩人進了書房，閉了門，樓驛風道：「說到幕後主使，我想，我們心中的想法是一樣的吧？

  樓青煜道：「是宋堯王，除了他，就沒有第二個人了。」

  他所說的宋堯王，便是昔日的大皇子樓天霖。樓青煜登基之後，為了鞏固帝位，削弱了他的兩位兄長的職權，並且將他們調離了京城。起初還風平浪靜的，但不出一年，樓青煜就得到消息，兩位兄長已經暗地裡達成了協議，由樓坤輔佐樓天霖，想起兵奪權。而且，宋堯王還聯繫了周邊的幾個小國家，想得到他們的支持，借兵馬和糧草。當時樓青煜便立刻傳了聖旨給樓驛風，希望他盡力遊說各國，阻止他們跟宋堯王結盟。樓驛風雖然也說服了琉國等幾個國家放棄結盟，但是宋堯王依然爭取到了章憂、陌涼和乾國三國的支持。大概在三個月之前，戰爭便打響了。

  樓驛風也是因為這場戰爭，所以提早結束了他的行程，回到了酈都。

  而宋堯王明著起兵，同時在暗地裡也不止一次想要暗殺樓青煜。樓青煜出宮之前就已經有人進言勸阻他，但他執意要來王府，沒想到他前腳跨出宮門，後腳就已經被宋堯王的人盯上了。

  樓青煜原本對宋堯王起兵之事極為不屑，認為對方不論是兵力財力以及謀略智慧都不足為懼。但幾天前他卻忽然得到消息，說宋堯王的軍隊在韶泉山一帶大獲全勝，琰昭軍隊死傷枕籍，而同時宋堯王也再得到了第四個國家，也就是跟琰昭國毗鄰的羅衣國的支持，再添十萬兵馬。現如今宋堯王的軍隊已經有四十餘萬人，這已經不是一個可以小覷的數字了。樓青煜早幾天就因為聽到這消息而震怒不已，今日再發生行刺一事，他更加怒不可遏。

  樓驛風剛回京，還不了解京城的局勢，從樓青煜嘴裡他才得知，原來宋堯王想要暗殺帝君，之前就已經有過好幾次了。「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反對你出宮，我自己安頓好了，再進宮來見你。」

  樓青煜朗笑道：「皇叔，咱們樓家的先祖可都是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歷代帝王哪一個不是馳騁過疆場，在刀槍劍陣里拼殺過的？區區幾名刺客而已，就能亂了我的陣腳？」

  樓驛風道：「話雖如此，但也不可掉以輕心。」

  樓青煜道：「最不可掉以輕心的是這朝廷裡面明著暗著都有人在替宋堯王辦事，但如今想要剷除他們，時機還尚未成熟，我不想打草驚蛇。今日的行刺，想來也是這些人當中有人安排的。」

  樓驛風道：「皇上，依我之見，你還是儘早回宮，別再讓刺客有機可趁了。」

  樓青煜道：「呃，皇叔，我都說了我不介意，我反而擔心刺客也會對你們不利。」他一時嘴快說了「你們」，樓驛風便知道他所指的除了他還有雲姜，他有點尷尬道：「皇上，有了今日的教訓，我會做好防範的。你放心，雲姜跟了我，我自然會盡我所能護她周全。」

  樓青煜聽出醋意，便故意岔開話題問：「嗯，那個齊姑娘怎麼樣了？也不知道御醫來了沒有？」

  齊素微已經被送回吟秋閣了，樓驛風想到剛才那番惡鬥，齊素微本來是纏著他，要他保護自己的，卻不料突然看到有一名刺客從背後偷襲樓驛風，齊素微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竟然捨身護著樓驛風，替樓驛風挨了刺客的一劍。那一劍來勢兇猛，齊素微的左臂便被生生地砍斷了。

  樓驛風一想到她，心裡便十分難受，這時，書房外面傳來了雲姜的聲音。「王爺，謝御醫來了，素微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她哭著鬧著要見你。」

  樓驛風一聽，便匆匆地從書房裡出來，往吟秋閣那邊去了。

  見樓驛風走了，雲姜黯然地嘆了一口氣，接著眼角的餘光便瞟到了一抹淡淡的人影。

  她扭頭一看，樓青煜正站在書房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他面前說：「皇上，您受驚了。」

  他聽她就像是以王府女主人的身份在向客人關懷賠罪似的，他心中頗為酸澀，忍不住問道：「你一定要用這樣客氣的態度跟我說話嗎？」

  「呃……」

  「雲姜，你……過得好嗎？」

  「奴……雲姜過得很好，這三年跟著王爺去了很多的地方，他對我十分關懷照顧，無微不至。」

  「唔，他對你好？那……那個齊素微又是怎麼回事？」

  「素微的父親跟王爺是知交，他受人之託，須忠人之事，照顧故友的女兒，並沒有什麼不妥。」

  「呵，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他違心道，「我這個皇叔，我是知道的，他對人好，卻也對誰都好。你記著，將來他要是冷落了你，讓你受委屈了，你便告訴我，我給你出頭。」

  雲姜暗暗一哽，道：「謝謝皇上。」

  她想了想又問：「聽說宋堯王起兵造反，今日刺客之事也跟他有關嗎？」其實她剛才在外面多少聽到了一點他們的對話，只是故意想挑起這個話頭。他接著道：「哼，除了他還會有誰？」

  她便接道：「既然是如此，皇上還是趕緊回宮吧，宮裡比較安全。」他脫口而出問：「你不希望我留在這裡嗎？」

  雲姜連忙福身，說：「雲姜不敢，只是擔心皇上萬金之軀，若再有閃失……」

  「什麼萬金之軀？有刺客又怎麼樣？我不怕！」他甩袖道，「我看是你們都不希望我留在這兒吧？」

  雲姜道：「皇上，大家都是為你好。你怎麼非要多心呢？」

  「我多心？」樓青煜瞪了雲姜一眼，卻忽然一愣，轉而笑了起來。雲姜問：「皇上笑什麼？」

  他道：「我在想，我是有多久沒有這樣跟你說過話了。」她道：「皇上，雲姜並非想冒犯您，只是希望您以自身的安危為重，不要再給刺客有可乘之機。」他嘆了一口氣道：「唉，那好吧，我這就擺駕回宮。」他又補充說，「我去跟皇叔道個別，提醒他一定要加派人手保護王府。」

  王府里有知春、懷夏、吟秋、拂冬四閣，雲姜住的是懷夏閣，齊素微住的是吟秋閣。雲姜領著樓青煜到了吟秋閣，裡面還亂糟糟的。丫鬟們忙進忙出，端出來的水一盆一盆都是鮮紅的。謝御醫正在給齊素微包紮傷口，齊素微的左半截身子支出床外，被樓驛風半抱著。她疼得不斷地呻吟痛哭，意識也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雲姜站在門外，不忍心面對那慘狀，便遲遲沒敢跨進門檻。

  齊素微哭著撲進樓驛風的懷裡，哀聲道：「王爺，我……我好疼啊！我不想再受這個罪了！你讓我死吧？別救我了……」

  樓驛風安慰道：「堅強一點，素微，忍過了就好了……你不會死的，齊老師囑託我照顧你，我怎麼能讓你死了？」

  齊素微喘得更厲害了，「可是，我這殘缺之身……我將來怎麼辦？我怎麼活？」

  樓驛風道：「別擔心，我會照顧你的！」

  齊素微抱緊了他，哭著哀求道：「王爺，如果……如果我能熬得過這一關……你……娶我好不好？有……有你的承諾，我便不怕了……我便什麼都捱得過了……」

  樓驛風頓覺尷尬，「素微……」

  雲姜在門外聽著，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身旁的樓青煜。樓青煜果然沉不住氣了，不顧雲姜的阻攔便沖了進去，道：「朕會找最好的御醫，用最好的藥來醫你！你放心，朕將來還會給你田地宅院，家丁伺候，你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也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所以你不需要為你的將來擔心！但是，你也不用拿這件事情來逼我皇叔娶你，這安定王妃的位子只能有一個人坐，那個人就是雲姜！」

  雲姜心中一驚，拉著樓青煜低聲道：「皇上，別說了！」

  樓青煜盯著樓驛風問：「皇叔，我說的，也是你心中想的吧？」

  樓驛風尷尬道：「皇上，現在還是先讓謝御醫安心救人吧？」

  齊素微被樓青煜那麼一刺激，哭得更厲害了，一股熱血湧上腦門，抽了幾口氣便昏了過去。

  樓青煜卻還有話說：「皇叔，我可提醒你，你照顧故友之女縱然是應當，但也不需要用感情來回報。」

  樓驛風不耐煩了，「好了！我自己有分寸！」

  樓青煜繼續說：「分寸？雲姜跟了你這麼久，你是不是也該給她一個名分了？之前你是奔波在外，多有不便，但現在既然回來了，你是不是就應該考慮一下，別再讓她沒名沒分地跟著你了？」

  「皇上！」雲姜壓低嗓子喊了他一聲。

  他還是繼續說：「你們若不嫌我這個外人多事，我還可以為你們指婚！」

  「好了，夠了！」雲姜忽然加重了語氣，道，「皇上，您要處理的是國家大事，兒女私情的事，還是讓我們自己處理吧？」

  樓青煜看雲姜不領情，狠狠地點了幾個頭，又再看看昏迷的齊素微，沒再說什麼便離開了安定王府。

  漸漸東方微白，曙光猶如一把微火，點亮了酈都的長街短巷，還有城中間的那一片玉宇瓊樓。

  這漫長的一夜助長了雲姜的疲憊，她覺得以前跟著樓驛風游南過北，跋山涉水，幾日幾夜不眠不休，她似乎也沒有這樣累過。她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回了懷夏閣，看到院中那些還掛著朝露的晚妝花，她便緩緩地走過去坐在花前，屈膝抱臂縮成了一團，眼中漸漸地溢出了淚水來。

  「六皇子，奴婢其實過得一點也不好。沒有你在，我怎麼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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