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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什麼刀山火海、妖魔鬼怪,都會在他的笑容里化成宇宙的一粒塵埃

2024-09-12 21:30:31 作者: 語笑嫣然
  宋冉墜樓事件發生後的第三天,大雪停了,但北風依舊颳得很猛烈。吃過晚飯,郁桐和媽媽林晚手挽手走在橫陵道上,母女倆邊走邊聊,林晚問:「冷嗎?冷就別送我了,你趕緊回學校去。」

  郁桐拉高了圍巾擋著臉說:「不怎麼冷,還好。我好久都沒有跟你這樣聊天了,我想再走走。媽媽,你冷嗎?」

  林晚苦笑著自嘲說:「他給我買的都是進口的皮草,好東西啊,怎麼會冷呢?」

  郁桐說:「下次你別要了,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皮草不能穿。」

  林晚嘆氣說:「要是我能做主,我一定會說不要的。」

  郁桐心疼地問她:「媽媽,你最近過得好嗎?他……還有沒有再動手打你?」

  林晚說:「沒有,最近什麼都好,別擔心。哦,對了,再過一陣,我可能就是『唐為』的公關部經理了。」

  升職加薪是好事,郁桐卻並沒有為林晚感到有多高興,說:「哦,那就好。」

  林晚嫁給唐舜之後的第二年,她就向他提出,想進唐為影視公司工作,哪怕就是做做普通的後勤也好,她不想閒在家裡荒廢時間。工作一來能充實她的生活,二來也能鍛鍊她的能力,提升自信。

  唐舜一開始反對,但後來還是同意了,就把林晚安排進了公關部。雖然唐為影視公司是唐舜一手創辦起來的,他是公司的最高決策人,他想把林晚弄進公司,有很多職位都可以選,但他還是讓她從低層做起,一開始只做普通的公關部職員。

  後來幾年,林晚從職員做到副經理,全都是靠她自己。她自己也沒有想到,一個曾經做家政、做收銀員、做舊衣回收,還在菜市場賣過菜的女人,沒有高學歷,也沒怎麼見過大場面,可是到了公關部竟然很快就摸清了門道,並且做得順風順水。就連她的丈夫都贊她有天賦,說以前小看了她。

  林晚剛嫁給唐舜的時候,總是戰戰兢兢的,好像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敢,完全沒有主見。她只要和唐舜出席宴會,必然是唐舜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生怕自己一個人不懂得怎麼應對那些上流社會的人,給唐舜丟了臉。就連和闊太們說話,她也總是低著頭,聲音很小,不太敢發表意見。

  但現在,她的頭抬起來了,腰挺直了,說話也大聲了,從社會熱點到公司發展,她都可以和別人談上一談。在宴會上,她甚至更喜歡跟一些部門經理、公司老總推杯換盞,反而不太喜歡和闊太們議論當季流行或者是哪個明星的八卦動向。雖然她在唐舜面前還是經常如履薄冰,謙卑隱忍,但在外,她意氣風發,尤其是在唐舜看不見的地方,她甚至偶爾會流露出一種得勢的驕傲。

  有一次,郁桐看著以前那個灰頭土臉、起早貪黑、為了生計而經常對人低聲下氣的女人,在商場裡因為服務員的一點點怠慢而大發脾氣,她才恍然驚覺,她的媽媽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郁桐有一會兒沒作聲,繼續挽著林晚走。

  林晚以為她可能還在為皮草的事不開心,就說:「這樣吧,等冬季一過,我就把皮草都賣了,把錢捐給安瀾院。如果能幫到裡面那些殘障或者無依無靠的人,也算是做一點補償了吧?」

  郁桐問:「他會不高興吧?」

  林晚說:「不高興也是一時的,他不高興就算了,只要我女兒高興就好。」這句話跟以前是一樣的,她說起「我女兒」三個字時,聲音鏗鏘有力,舌尖像含著蜜,嘴角會帶著笑。

  郁桐把林晚挽得更緊了,頭還在她的肩膀上靠了靠。

  母女倆走著走著,突然,背後有兩束車頭燈的強光直射過來,原本寂靜的冬夜長街被咆哮般的汽車引擎聲打破了寂靜。

  郁桐回頭一看,那兩束強光就像兩團火焰,直直地燒進眼睛裡,她的眼睛幾乎就要睜不開了。

  耳邊巨雷一般的引擎聲由遠及近,郁桐反應過來,大喊了一聲:「媽媽,快躲開啊!」她把林晚朝路邊一推,自己卻沒站穩,撲倒在地上,抬頭一看,一輛紅色跑車就像張開了血盆大口的猛獸似的朝她咬過來,她嚇得整個人已經完全傻掉了。

  那一瞬間,郁桐滿腦子都是自己被撞飛撞死,四分五裂、鮮血淋漓的場景,她聽見林晚撕心裂肺地喊了她一聲,再接著就是「吱」的一聲,那輛疾馳的跑車竟然剎住了,車頭和她的額頭之間只隔了半米遠。

  整個世界有一瞬間的凍結。

  郁桐全身一軟,趴在地上,大汗淋漓。

  林晚連撲帶跪地衝出來抱起郁桐時,已經泣不成聲了。郁桐則兩眼發直地盯著面前這輛紅色的跑車。

  她們都認得這輛車,這是唐柏樓的車。

  在偷聽事件之後一直按兵不動的唐柏樓終於還是出手了,他從車裡出來,一開口就是滿嘴的虛情假意:「哎喲,怎麼是你們啊?這大雪天的,車輪就是容易打滑,真是對不住了啊!」他又問郁桐,「你沒事吧,我的……半個妹妹?」

  郁桐嘴角抽搐了幾下,咬牙切齒地說:「我沒事!」

  唐柏樓問:「要不我還是送你去醫院看看吧?」他抓著郁桐的胳膊,又湊到她耳邊輕聲問,「我的車技表演還不錯吧?」

  郁桐心頭一緊,似乎意識到什麼,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唐柏樓。


  林晚也來扶郁桐,替她拍了拍膝蓋上的泥:「桐桐,你真的沒事嗎?有事可得告訴媽媽啊!」

  唐柏樓接話了,說:「阿姨,桐桐是個好孩子,也是個聰明的孩子,有些事,她不一定得告訴你,是吧?」

  林晚隱約覺得唐柏樓話裡有話,警覺地掃了他一眼。

  郁桐說:「媽媽,我真沒事,沒有摔著。」

  唐柏樓說:「哦,我的意思是,會讓父母擔心的事,做子女的自然不說了,也是為了您好嘛。孩子做什麼都得考慮父母,要給父母一個安樂日子過,凡事就得掌握分寸。郁桐,你說是吧?」

  郁桐已經完全理解到唐柏樓的用意了。跑車不是打滑,而是他故意開過來的。他在暗示她不要多嘴,不要把她聽到的、看到的告訴別人,否則他就會對她不利,甚至還會對林晚不利。

  雖然打電話那晚唐柏樓沒有抓到郁桐,但他其實已經認定了郁桐就是那個偷聽的人。郁桐沒有將電話內容泄露,也算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一來,她跟此事毫無利益關係,對商業上的事情沒有插手的門道;二來,她和林晚對自己的忌憚,他也是瞭然於胸的。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現在,宋冉死了,一場娛樂圈的風波變成了一件血淋淋的人命案,事情鬧大了,唐柏樓不敢確定郁桐還會不會繼續沉默,所以他沉不住氣了。郁桐聽見的、看到的,稍有透露,都會對他造成不小的影響,所以他決定,以動制靜。

  郁桐望著唐柏樓,僵硬地笑了笑,說:「你這番話,倒是教育得好。」

  唐柏樓問:「那我的半個妹妹受教不受教呢?」

  郁桐嘴角抽搐了幾下,說:「由得我不受嗎?」

  唐柏樓笑道:「你也別這樣看著我,你這眼神就跟看殺父仇人似的,我剛才不是沒撞到你們嗎?」

  郁桐說:「如果你真撞到我,免不了你的麻煩。所以你放心,你既然沒有撞到我,你就不會因為我而惹上麻煩。」

  唐柏樓抓到了最後一句,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他又問林晚:「阿姨,您這是要回家吧?我載您一程?」見郁桐和林晚似乎都有要拒絕的意思,他又搶先說,「哎,別拒絕我!我這人最受不了被拒絕了,這點兒小事,您可得聽我的。」

  林晚還扶著郁桐不想放手,說:「不用,就這麼點兒路,我自己走著回去就行了,真不用!」

  唐柏樓就像沒聽見林晚說什麼似的,一隻手硬生生拉開了她,另一隻手打開了車門:「阿姨,上車吧。」

  那一瞬間,郁桐清晰地感受到,唐柏樓是在用行動告訴她,他有人質在手。她看著他有點粗暴地將林晚塞進車裡,開車前還隔著車窗對她輕蔑地笑了笑,她始終敢怒不敢言。望著遠去的尾燈最終消失在路的轉角,她還在原地站著,好一會兒,一動也不動,北風颳得更肆意了。

  那天之前,郁桐的確是不想沾染任何跟唐柏樓有關的事情,而那天之後,她是不敢沾染了。對她而言,唐柏樓就是一輛潛伏在暗處的跑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呼嘯而來,致她於粉身碎骨的境地。

  她也故意不再關注宋冉之死的後續消息了,她的世界,便只剩下學校、工作室,還有十八樓。

  這年的二月,纏綿了一整個冬天的白雪,郁桐看見的最後一簇,便是從十八樓後院的屋檐上「啪嗒」落地的一簇,並且很快就化了,整個世界的白色都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微黃的陽光。

  學生們都已經放寒假了,十八樓的生意也比平時冷淡了很多,阿伊和小卓都在積極地向老闆申請放假,想提前回家過年。老闆是個禁不住軟磨硬泡的人,他老早就被說動了,卻還故意不動聲色,一邊喝咖啡一邊慢悠悠地問:「放假?小卓,你的『蒼山之雪』咖啡現在能做到不失手了嗎?」

  小卓得意地拍了拍手,說:「哈,就知道你會問這個!能!百分之百,絕對沒問題!」

  劉靖初看了小卓一眼,又問阿伊:「那你呢,你的盆栽蛋糕的十款造型、十個名字,都想好了嗎?」

  阿伊前一秒還在跟著小卓得意,這一秒被劉靖初一問,立刻苦了臉:「老闆,這不是上周才提出的計劃嗎?你看我每天在這兒忙進忙出的,哪裡有時間嘛!不如你就趕緊給我們放假,那我不就可以回家好好想一想這事了嗎?是吧?」她說完撞了撞小卓的胳膊,小卓急忙說:「就是!就是!」

  劉靖初看了看一直在專心算帳的郁桐,問:「你呢?你也申請提前放假回家嗎?」

  郁桐一愣,說:「我?我無所謂的。」

  小卓跟阿伊齊齊瞪了她一眼,顯然有一種碰上豬一樣的隊友的感覺。

  劉靖初笑了,說:「看見沒,學學人家,你們倆就知道偷懶。」


  阿伊和小卓齊聲撒嬌:「老闆啊——」

  劉靖初說:「別說了,阿伊,你什麼時候把你的盆栽蛋糕的計劃理出來了,我就什麼時候放假。」

  阿伊氣得兩腮像各鼓了一個小氣球似的,只好嘟嘟囔囔地幹活去了,還不忘再瞪了郁桐幾眼。

  這天夜裡,關掉了十八樓門外的營業指示燈以後,劉靖初是最先離開的,接著就是阿伊和小卓,劉靖初回到家裡才發現自己落了一份很重要的合同在鋪子裡,只好又開車回去拿。

  那時,已經十一點多了,十八樓里隱隱還有燈光透出來,捲簾門只關了一半,櫃檯里還有人坐著。

  「郁桐?」

  電腦開著,瀏覽器的搜索欄里的四個字立刻讓劉靖初恍然大悟,他吃驚地問:「你在幫阿伊查資料?」

  郁桐正在搜索有關盆栽蛋糕的資料。

  郁桐說:「你說她做好計劃你就放假的。」

  劉靖初問:「你也著急放假?那白天你怎麼不說?」

  郁桐說:「我不急。」

  劉靖初接著問:「為了他們倆?」

  郁桐嘴裡沒說,但表情已經默認了。

  劉靖初大概覺得自己之前對她的那番教訓不是沒有收效的,倒還有點得意,勾著嘴角笑了。

  他說:「你要在這兒查資料就把門關好,別敞著,休息室的被子不夠暖的話就開著空調睡,空調遙控器在床頭的柜子里。哦,對了,裡面的電池可能已經用光了,你左手邊的抽屜里有新電池。」


  他又說:「剛才我看飲水機裡面已經沒水了,冰箱裡的三個藍色罐子裡面裝的水你是不能碰的,那是我用來做甜品的,櫃門上那紅色的玻璃瓶裡面是蜂蜜水,你要是渴就湊合著喝吧。記住了,紅色的能喝,藍色的不能喝,嗯?……哦,還有啊,後面樓梯的聲控燈不太靈,你得腳步重點,不然它感應不到。哦,還有……」

  郁桐把頭一偏,微笑著問:「還有什麼,老闆?」

  劉靖初被她這麼一問,也意識到自己突然變囉唆了,故意板著臉說:「沒什麼了,你繼續吧。」

  郁桐看劉靖初走了,便繼續她的複製粘貼,把有用的資料歸進一個表格里。原本她只開了電腦旁邊的一盞小夜燈,光線很暗,但她忽然覺得室內明亮了一點,抬頭一看,發現斜側的落地燈被打開了,橘黃色的燈光正好投射過來,柔和而溫暖地將她包裹在其中。劉靖初的手指剛剛從開關上移開,視線也剛剛從她的身上移開,正微微彎著腰鑽出半垂的捲簾門。郁桐望著那個背影,輕輕地笑了。

  這天夜裡,郁桐查著資料就越來越困了,後來便迷迷糊糊地趴在電腦前面睡著了。大概凌晨五點的時候,她被一陣冷風吹醒了,狠狠打了個哆嗦。她伸了個懶腰,半眯著眼睛看了看自己奮戰之後的成果,覺得頗為滿意,忽然又意識到什麼,扭頭一看,發現自己忘了關十八樓的大門。

  捲簾門一直都是半垂著的,裡面的玻璃門也開著,望出去,外面還是漆黑一片。

  郁桐趕緊過去把兩道門都關了個嚴實,又看了看時間,還早,於是打算到後院的休息室里再接著睡一會兒。這時,她的目光忽然停在櫃檯旁邊那張半圓形的玻璃桌上,那桌子上不是應該放著她的斜挎小包的嗎?一個棗紅色的細肩帶的方形牛皮包,裡面有她的錢包、鑰匙和手機。

  那個包怎麼不見了?

  十八樓里里外外她都找過了,沒有。她很清楚地記得,昨天夜裡劉靖初離開的時候她的包還在。難道後來十八樓里還有人來過?是小偷?可是,她的錢包里什麼卡都沒有,只有幾百元現金,手機也是很老的款式,要說錢,收銀台里還有好幾千塊錢現金,卻分文不少,這小偷到底圖什麼?

  當郁桐找遍了十八樓卻依舊毫無所獲,而門外的黑暗之中緩緩有微光透進來的時候,她兩腿有點發軟,跌坐在椅子上。後來一整天她都無精打采的,而且眼皮總是跳,她心裡暗暗發慌,還險些因為走神算錯了客人的單。

  劉靖初以為郁桐是因為熬夜查資料沒有休息好,所以精神不足,中午他還故意沖多了一杯咖啡,不動聲色地讓小卓端給她。她喝第一口就被嗆到了,「噗」地一下,咖啡全噴在小卓的圍裙上。

  「你到底怎麼回事啊?」劉靖初跟小卓異口同聲地問。

  「對不起,對不起!」郁桐一邊擦嘴一邊道歉,這時,店鋪外有個大學生跑了進來,喊道:「郁桐,誰是郁桐啊?」

  郁桐迎過去說:「是我。」

  劉靖初看那個大學生遞了一張摺疊著的紙給郁桐,郁桐展開看了看,臉色立刻更不好了。他過去問:「有什麼事嗎?」


  郁桐輕輕地把紙往手心裡一揉,捏緊拳頭說:「哦,我的包不是丟了嗎,我同學電話聯繫不到我,托人帶了小字條給我,也沒什麼,就是說晚上學院裡有一個會要開。老闆,我可以提前一點下班嗎?」

  這個晚上,有那麼一個瞬間,郁桐仿佛又回到了她十四歲那年。那時候,與新年的喜氣格格不入的自己,也如現在一般,行走在冷清的城市一角,與江風、高樓、遠燈、孤影為伴。

  郁桐的目的地是城裡紫濱路最南端的老磚廠,磚廠外跟大路相連的那片河灘向來都是社會不良青年的聚集之地。

  那裡被稱為廢柴灘。

  喜歡出沒於廢柴灘的人都不介意自己被稱為廢柴,因為他們從來不認為自己真的是個廢柴,他們只是隨性、好玩、行為乖張、思想叛逆而已。

  中午的那張字條並不是普通同學傳給郁桐的,而是來自一個經常混跡於廢柴灘的人,那個人叫盛駿威。

  整個藝術設計學院的人都知道,盛駿威喜歡郁桐。他們也都知道,流氓一般的盛駿威是每一個女生的噩夢。去年盛駿威追求過郁桐,被郁桐拒絕了,偃旗息鼓了一陣子,沒想到竟然捲土重來了。

  昨天凌晨,在大街上遊蕩的盛駿威碰巧經過十八樓,看見門開著,郁桐趴在電腦前面睡得正香,便不請自入了。他甚至吃了冰箱裡的水果,還摸了摸睡著的郁桐的臉,這些都是郁桐不知道的。

  以前盛駿威就很想單獨約郁桐跟他見面,但是從來沒有成功過,這一次,他算是靈機一動,在離開十八樓的時候故意拿走了郁桐的包,打算以還包為藉口重新披甲上陣。這一次他成功了。

  這個約,郁桐不得不赴。

  假如盛駿威知道他拿在手裡的已經不單純只是一個女生的隨身包而已,他或許還會有點後悔自己那麼輕易就把包還給了郁桐,白白丟失了一個大好的翻身機會。但他不知道。除了郁桐,誰都不知道。

  重要的不是錢包、身份證,或者家裡的鑰匙,而是郁桐的手機,是手機里的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拍攝於上個月的六號,夜晚八點零三分;地點:茂雲公寓樓一側的巷子裡;人物:唐柏樓。

  郁桐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甚至連唐柏樓這個當事人也不知道,那天的她不僅僅是看見他了,還拍到他了。他撞到她的時候,她的手機照相功能是開著的,她原本想拍的是那碗牛肉麵,結果她被他一撞,身體一歪,手指一滑,正好按到了拍攝鍵,而那一刻,鏡頭正好掃到了他。

  那張照片還算清晰,準確時間也有,巷子裡貼的廣告都隱約能看見,環境也是能辨認的。


  那晚睡前郁桐玩手機的時候才發現照片的存在,她猶豫了三秒,決定把照片保留下來。

  唐柏樓至今也不知道有那張照片的存在,他如果知道了,恐怕就不僅僅只是做出口頭上的警告了吧?那邊他隱晦的恐嚇還言猶在耳,這邊她竟然就弄丟了手機。如果照片因此被傳了出去,且不說唐柏樓到底會不會遭殃,至少他肯定會找她算帳。想到這個,郁桐就有點害怕。

  假如宋冉的死真的跟唐柏樓有關,試想,一個可以心狠手辣到那種地步的人,又會怎樣對待她們母女倆呢?

  所以,郁桐想來想去,這一次的廢柴灘之約,她再不情願,也還是來了。

  遠遠的,郁桐看見廢柴灘上每隔十米就有一個燃著熊熊烈火的鐵皮大桶,火焰被江風吹得張牙舞爪,三五成群的年輕男女們,有人在抽菸,有人在追逐打鬧,還有人往烈火桶里扔鞭炮,鞭炮一著,便響起刺耳難聽的噼里啪啦的聲音,很多人都跟著歡呼尖叫,整片河灘簡直就是群魔亂舞。

  郁桐穿行在人群中,尋找著盛駿威的身影。周圍的人都用輕佻不屑的眼神打量著她,讓她很不自在。突然,有一條手臂從背後伸過來,抱住了她的肩膀,有人沖她的耳朵吹氣,曖昧地說:「你來了啊?」

  郁桐全身一震,掙開對方轉身就問:「盛駿威,我的包呢?」

  盛駿威左眼一側靠近太陽穴的位置有一道疤,是跟人毆鬥之後受傷留下的,平時都是用劉海遮著,這天他沒有遮,整個額頭都是露出來的,火光之中,那道疤若隱若現,更添了幾分猙獰。他說:「我的小姑奶奶,見面不問好,開口就說這種生分的話,嘖嘖,我會傷心的嘛。」

  旁邊有男生起鬨:「喲嗬,大盛爺,這妞誰啊?這種清純無辜的小娘子,什麼時候成你的菜了?」

  「大盛爺」是盛駿威的綽號,他拍著胸脯說:「來,介紹一下我馬子,郁桐,我們學院的院花!」

  郁桐臉都紅了:「盛駿威,你胡說什麼?我不是……」

  盛駿威突然又抱著郁桐的肩膀,說:「哎呀,臉紅了!寶貝兒,你是想說,你不是院花吧?別謙虛啦,我說你是,你就是,誰敢說一句不是,我卸了他兩顆門牙!在我眼裡,你就是院花、校花、市花、國花!」他說完又在郁桐的耳邊低語,「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再決定拆不拆我的台啊!」

  郁桐對盛駿威的畏懼和厭惡跟對唐柏樓是一樣的,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低聲問:「你可以把包還給我了嗎?」

  盛駿威不回答她,拍了拍手,吆喝道:「來來來,時間差不多了,咱們準備開始吧!」

  郁桐問:「開始?開始什麼?」


  盛駿威神秘地一笑,說:「噓,我們要賽車了。」

  「賽車?」郁桐冷冰冰地說,「那是你的事。」

  盛駿威搖頭:「不不不,不是我的事,是我們,我們的事。」

  郁桐眼皮微微一抬,目光冰冷似箭地刺向他。他笑了,說:「郁桐,你以為我約你來就只是讓你來拿包的?我是誠摯邀請你來做我的賽車女郎的。」

  郁桐說:「我不懂賽車!」

  盛駿威指了指停在前方的一輛摩托車說:「你不懂沒關係,你不需要懂,只要坐在我的摩托車后座就好了。」他又說,「就是記得要抱緊我,摔下去了我可不負責。」

  郁桐又冷硬地重複了一遍:「我不!」

  摩托車比賽是這群混跡於廢柴灘的青年男女們時常都會進行的活動,只要繞紫濱路和第三環道跑兩圈,誰最先回到起點,誰就是勝利者。而且每輛摩托車的后座也都不能空著,必須至少有一名乘客。

  通常充當乘客的都是參賽人的女朋友,郁桐一看,那些女孩個個都濃妝艷抹,還滿嘴粗話,腦門上都像貼著一個「勇」字。只有一個女孩一聽說要賽車,立刻就嚇哭了,嚷著說自己這輩子都沒坐過摩托車,死活不敢騎上去。她的男朋友氣得打了她一個耳光,當場就說要跟她分手。

  旁觀的人都在嘲笑那對情侶,盛駿威突然不由分說地拽著郁桐,把她拽到了他的摩托車旁邊,開始給她戴頭盔,說:「別擔心,我技術很好的,保證你安全,坐上去吧。」

  郁桐想摘掉頭盔,卻被盛駿威一把掐住了手腕,他說:「郁桐,你多少也知道我的脾氣,你要是也讓我像那個人一樣在大家面前丟臉,你說,今晚你打算怎麼收場?」

  郁桐咬牙切齒地盯著盛駿威,眼睛裡面都快飛出刀子來了。可是,她還是不敢公然跟盛駿威翻臉,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上了摩托車。盛駿威得意地打了個響指:「喲嗬,準備就緒!」

  過了一會兒,裁判的口哨聲一響,盛駿威便第一個衝出了起跑線。

  午夜疾風驚魂,摩托車飛馳在紫濱路上。急彎,加速,超車,還有躲避迎面而來的大卡車,好幾次,郁桐嚇得魂都快掉了。

  盛駿威對冠軍志在必得,他那種橫衝直撞的騎車方式完全是不要命的。大半圈下來,他就已經把其他人遙遙甩在身後了。


  第三環道有一段直路,路的一側是綠化帶,另一側是並排的歐式建築,開著很多酒吧和餐飲店。即便已經是午夜了,來這裡消遣的人也還是不少,人多車也多,所有的賽手騎到這一段路都得被迫減慢速度。

  盛駿威減速了一陣,最後眼看終於要把這段路開過了,正準備加速,前方彎道突然轉過來的一輛私家車用大燈晃了他一下。他本能地扭頭躲避燈光,卻聽郁桐尖叫了一聲:「盛駿威,當心!」

  竟然有人在路邊放了一輛手推車,黑乎乎的一團,很不容易看見,盛駿威這一分神,眼看就要撞上去了!他猛踩剎車,把車頭一扭,躲過了手推車,但摩托車失去了重心,突然往馬路內側倒去,他跟郁桐都被甩了下來。還好,車速還不快,補救也及時,他們都只是受了點輕傷。

  盛駿威罵罵咧咧地站起來,把摩托車扶正了,檢查了一下,說:「沒事,繼續吧,還能騎。」

  郁桐還坐在地上,盯著自己被磨破了皮的手心。手心裡又紅又髒,鮮血跟泥土混在一起了,也許還夾雜著被強行剝離了身體的一點皮肉。她的身體也因為忍痛而微微發抖:「我不騎了。」

  盛駿威彎腰來拉她:「受這點兒傷就半途而廢,我非被他們笑死不可,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在這兒混?起來!」

  郁桐急得蹬腳:「你自己走啊,我不騎了!」

  盛駿威指著她說:「你別給我耽誤時間啊,起來!他們很快就會趕上來了!」

  郁桐還是咬牙切齒地坐在地上不起來。

  盛駿威終於發火了,硬來拉郁桐,她突然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聲,狠狠一腳踢在盛駿威的腿上:「你給我滾開!說了不騎了!盛駿威!你滾!你給我滾開啊,聽見沒有!」

  盛駿威沒想到平時在他面前都是敢怒不敢言的郁桐會突然爆發,吃驚之餘,更多的還是憤怒:「我這是看得起你,你還真當自己是棵蔥了?郁桐,我最後問你一遍,你起來還是不起來?」

  郁桐沒說話,只是狠狠地瞪著盛駿威。

  盛駿威又來拉她,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也都沒有了,拉得很重,仿佛哪怕把她的胳膊擰斷了他也不在乎。

  「你再不起來,信不信我……」他揚起手,作勢要打郁桐,卻突然覺得背後猛地挨了一下,顯然是有人先打了他。他沒站穩,往旁邊一歪,竟然一頭栽進了垃圾桶里。

  郁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了一跳,抬頭一看,一道影子正緩緩地移到她頭頂。


  「老闆?」

  劉靖初皺著眉頭,神態間頗有點不滿,問:「你怎麼回事呢?」

  郁桐只覺得鼻子一酸,喉嚨一哽,沒說話,直接就哭了。他來了,她忽然就不想再逞強了。

  劉靖初是來第三環道看朋友的,他離開的時候碰巧被摩托車倒地的聲音吸引了,隱隱約約看見那個摘掉頭盔坐在地上的女孩很像郁桐,過來一看,果然是她。她一哭,他就有點焦急和不耐煩,說:「你先別哭了,到底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嗎?啊?郁桐?郁桐!別再哭了!說話!」

  劉靖初一凶,郁桐急忙吸了一口氣,憋著哭說:「哦……就是……」她還沒組織好語言,就看見盛駿威從垃圾桶里爬了出來,跟野狗豺狼似的忽然朝這邊猛撲,她大喊道,「老闆,當心背後!」

  劉靖初一聽,噌地站起來,一轉身一揮拳,不偏不倚地打在盛駿威的左臉上。

  郁桐緊張得顫抖了一下。

  盛駿威連挨了兩次揍,已然七竅生煙了:「你什麼東西,跟我動手?啊?你敢跟你爺爺我動手?我知道你,十八樓甜品鋪的老闆嘛,對吧?……你得罪了我,你以為你以後能有清靜日子過?」

  劉靖初氣定神閒地抄起手說:「呵呵,那我就等著看你以後怎麼讓我不清靜咯。」

  盛駿威還是不服輸,堅持要帶走郁桐。他的同伴們也陸續趕上來了,越來越多的人把劉靖初和郁桐圍了起來。人群中有人說了一句:「江湖事江湖了,有種就比賽一場,誰贏了郁桐就歸誰。」

  盛駿威向來自詡車技如神,挑眉瞪著劉靖初說:「好啊,我倒要看看,誰還能把我的人搶走!」

  劉靖初撇了撇嘴,懶洋洋地蹲在郁桐面前,問她:「怎麼樣,比嗎?」

  郁桐茫然地看著他:「問我?」

  他說:「你要是不介意被拿來當賭注,我就跟他比比。你要是不樂意,我就帶你走,反正他們攔不住我。」

  郁桐看看四周,對方人多勢眾,她還是有點擔心,就點了點頭,說:「還是比吧,你小心啊!」


  劉靖初的笑容即便在黑夜裡也有如白晝一般的明朗,他說:「你放心,我不會輸的。」

  那一刻,郁桐又想到了她十四歲時的那個夜晚,飄浮的孔明燈指引她走向他,她從他的臉上看見的,也是如今時今日這樣的笑容吧——

  從容如風,清澈如水,溫暖如光。

  什麼刀山火海、妖魔鬼怪,都會在這樣的笑容里化成宇宙的一粒塵埃。她看見他笑,心裡就會很踏實,也會想要追隨。

  這大概就是起源了,追隨的起源。分明追不到,卻還如影隨形,轉眼,已經快到第七個年頭了。

  劉靖初說對了,他是不會輸的。

  和人比賽騎摩托車,大學的時候就是他的強項。

  大學時的劉靖初就跟眼前這班男男女女一樣叛逆,或許比他們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時,別人一說起劉靖初,不是厭就是怕,都把他跟混社會的不良青年畫等號,沒有人敢和他走得太近。他身邊除了一群同樣不良的狐朋狗友,僅有的一個朋友就是跟他一樣性格叛逆的苗以瑄了。

  比賽騎摩托車經常都是在半夜,在空曠的紫濱路上,大家騎著摩托車飛跑,像一個個亡命之徒似的。他有一次從摩托車上摔下去,摔得頭破血流,但還覺得自己流血光榮,攤開大字躺在路中間仰天大笑。

  那時的他胸腔里還有一股熱血在涌,覺得青春就是要猖狂燃燒才叫精彩。那時的他也沒有想到後來自己會惹那麼大的禍,他犯了非法拘禁罪,被法庭判刑,管制一年,也在即將畢業的時候被學校開除了。

  被管制的那一年,他成了過街老鼠,受盡歧視,前途渺茫。曾經自以為多彩斑斕的人生突然變得灰暗,那是他人生里最難熬的一段時間。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漸漸變成熟了,也改變了,全身的尖刺都收起來了,他像浴火重生一般,已經離從前的那個自己很遠了。

  有那麼一個瞬間,當他看著盛駿威,看著身邊那些男男女女,看著他們還在走自己以前的路時,他不禁有點唏噓。他滿懷心事地撫摸著他的頭盔,因為感慨,就連戴頭盔的動作都十分慎重。

  過了一會兒,比賽開始了。比賽的起點就設在第三環道,只要繞環道一周,誰先返回起點誰就是勝利者。

  郁桐作為人質,被盛駿威安排的兩對男女監視著,寸步難行地坐在路邊。劉靖初和盛駿威跑遠了以後,她發現那些守在起點旁邊的男男女女們就開始交接什麼了。有一個光頭的男人提來了一個大塑膠袋,然後把袋子裡的東西一把一把掏出來分發給眾人。當她弄清楚男人分發的原來都是鐵釘和碎玻璃的時候,她猛然意識到不妙,噌地站起來問:「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有個戴鼻環的女孩輕蔑地說:「你站遠點,這兒沒你的事!」

  郁桐更著急了:「他們到底在幹什麼啊?」

  旁邊的男生說:「嘿嘿,妹子,你還真以為這是一場公平的比賽啊?」比賽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幌子,他們要狠狠地給劉靖初一頓教訓才是真的。男生小心並且很嫻熟地從塑膠袋裡抓了兩大把放在地上,把玻璃碴當玩具似的撥弄著說:「一會兒他回來呢,大家就會用這種東西招呼他,至於躲得過躲不過,那就看他的運氣了。」戴鼻環的女孩補充道:「啊,還得看他的車技好不好。」

  郁桐倒吸一口涼氣:「會出事的!你們不能這樣!」她抓著那個男生的手,「你們不能這樣對他!」

  男生一臉嫌惡地甩開她:「走開啦!我們對付外敵都是這樣的,又不是第一次了,反正死不了!」

  想像中,當很多的鐵釘和玻璃碴密密麻麻落滿一地,摩托車減速不及,也躲避不及,硬生生碾過,也許突然就會有「砰砰」的車胎爆裂的聲音發出來,跟著騎車的人就會控制不住,重心不穩,車身猛然歪斜,人和車都一起打滑摔向路邊,也許還會有摩擦的火花爆出來,人還會重重地翻滾幾圈,並且在翻滾的時候伴隨著骨頭折斷的聲音!再然後呢?

  郁桐不敢想了,可是又自制不了那因為緊張、恐懼而過分活躍的大腦去勾畫有可能發生的種種。

  不可以!劉靖初不可以有事!

  郁桐突然拔腿就跑,她想她無論如何都要給劉靖初示警,阻止他衝進這片陷阱里來。

  戴鼻環的女孩最是手疾眼快,追過來一把扯住了郁桐的頭髮:「去哪兒?想去通風報信啊?」

  郁桐掙扎著,頭髮卻被那個女孩扯得死死的,好像連頭皮都快被她給扯下來了。

  「你們這些瘋子,放開我!」

  拳打腳踢不濟事,郁桐突然發了狠,一口咬在女孩的手臂上。女孩一吃痛,把她連甩帶推,她一頭就狼狽地扎進了路邊的綠化帶里,但她什麼都不顧,爬起來又跑。

  夜那麼黑,路那麼長,風逆向而來,吹著她瘦弱單薄的身體,令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風箏似的,快要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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