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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2024-09-12 21:30:54 作者: 語笑嫣然
  郁桐醒來之後,劉靖初陪她報了警,然後就是等消息。而關於發病期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她都不太記得了。她知道是他在照顧她,記得他給她掖被子,餵她吃藥,一想起來,她的臉還會紅,心會怦怦跳。

  劉靖初很關心警局那邊尋人的進展,經常都會問郁桐有沒有林晚的消息。如果郁桐來十八樓,他看得見她,他就當面問;如果她不來,他就會打電話給她,在電話里問。她想去哪裡找人,去哪裡打聽消息,他也都會儘量陪著她去。他還擔心她獨處的時候容易胡思亂想,情緒低落,便經常抽空約她出來散心,還特別囑託了阿伊和小卓,有空也陪陪她,有活動也可以帶著她。

  他本來有睡覺關機的習慣,但現在也不關了,二十四個小時都開著,方便郁桐找他。

  他說,只要郁桐一個電話,他是可以隨傳隨到的。

  有一個周末,郁桐沒有住校,回了家裡。睡覺前她不知道自己壓到了手機,電話撥到了他那裡。他在電話里聽不見她說話,只聽見一些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擔心她出事,就立刻趕來了她家裡。她睡得昏沉,敲門聲響了好一會兒她才醒,她夢遊似的開門一看,心中頓時波濤暗涌。

  為了不錯過警局的電話,郁桐一直手機不離身。哪怕是在店裡工作,手忙腳亂的時候,她也要拿著手機。那天,有客人要了一份奶油蛋糕,郁桐一隻手端蛋糕,另一隻手就拿著手機,中途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胳膊肘一麻,手一松,手機正好掉在蛋糕上。客人一個眼神掃過來,瞧見這一幕,噌地就站起來了,大聲數落她:「你怎麼回事?這麼笨手笨腳的,當什麼服務員啊?」

  阿伊想過去幫郁桐解圍,劉靖初伸手擋了擋,示意她不要過去。

  郁桐顯然緊張她的手機更勝過那個被毀掉的蛋糕,她急忙把餐盤放在旁邊桌上,把手機撈起來心疼地擦著,客人說什麼她都不理。

  客人連蛋糕也不要了,找到劉靖初,要老闆給個說法。劉靖初看著還渾渾噩噩的郁桐,笑著給客人道歉,不但給她重新上了一份蛋糕,而且飲料免費。

  郁桐過來的時候,他問她:「你的手機怎麼樣了?」

  郁桐說:「弄乾淨了,沒事。」

  他說:「給我。」

  她有些驚訝:「嗯?」

  他又說:「給我!」她糊裡糊塗地把手機遞過去,他拿過來揣進了自己的外套口袋裡,「我幫你保管著,有電話我替你接,去做事。」

  她不同意:「可是……」

  「可是什麼?」劉靖初眼神凌厲地看著她,「如果漏接電話我負責!」

  郁桐不敢跟凶起來的劉靖初頂撞,抿了抿嘴,說:「好吧,有電話來了喊我。」

  就這樣,劉靖初幫郁桐保管了好幾次電話,都是一管就管大半天,每次不但沒有警局的電話進來,別的任何電話都沒有,社交軟體的信息提示也沒有,郁桐的手機安靜得就像一塊廢鐵。

  她真的是一個很寂寞的人吧?

  這天晚上,他們提前了半個小時關門,劉靖初說請大家去吃夜宵。阿伊跟小卓一聽,點頭如搗蒜,雖然知道老闆是想變著法關心郁桐,但不管怎樣,自己能沾光,跟著吃香喝辣也是不錯的。

  吃夜宵的時候,小卓說想喝酒,問老闆願不願意奉陪。

  劉靖初笑著把夥計喊了過來,問小卓:「要幾瓶,你說。」

  小卓很開心地說:「咱老闆就是個耿直的人。」他比著手指頭,「四……還是六瓶吧,先預算一人三瓶。」

  阿伊不滿了:「喂,我跟郁桐不是人啊?你們能喝,我們就不能?就算郁桐小姑娘喝不得,姐姐我可是女中豪傑,千杯不醉。」她向服務員比了比手指,「帥哥,十瓶吧!哎呀,乾脆直接來一打好啦!」

  小卓悄悄撞她胳膊:「喝醉了我不管你。」

  阿伊翻著白眼說:「要你管?」

  服務員直接抱了一箱啤酒過來,小卓先開了一瓶,遞給阿伊:「你自己倒。」然後他又開了兩瓶,一瓶給了劉靖初,「老闆,咱們直接喝了。」

  阿伊是個對自己的酒量很自豪的人,也跟著說:「我也要來!」

  這時,一直悶頭吃不吭聲的郁桐也抬起頭來:「也給我一瓶吧?」

  劉靖初皺眉道:「你能喝?」

  阿伊說:「是啊,郁桐,我記得你說過不喝酒的吧?」


  郁桐說:「凡事總有第一次吧?呃,也不是第一次了啦……我只是不喜歡喝酒,但我現在想喝。」

  小卓說:「那給你倒一杯吧。阿伊,從你那兒倒。」

  郁桐捂著杯子:「我也要整瓶。」

  大家都當她是心情不好,想借酒澆愁,所以都不同意。她卻自己走到啤酒箱旁邊提了一瓶,邊開邊說:「我就是想跟你們一樣,你們吃什麼我吃什麼,你們喝什麼我喝什麼。我有很多的同學,還有同事,但是,我只有一個親人,和三個朋友。阿伊、小卓,還有老闆,只有你們是我的朋友。能和你們做著一樣的事情,我可能會覺得沒那麼孤單吧。」她說著說著,酒瓶開了,眼睛也有點紅了。

  阿伊比兩個大男人感性多了,眼睛也有點濕了。她摸了摸郁桐的下巴:「跟剛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啊,嘴甜多了。」

  郁桐笑了笑,沒說話。

  劉靖初看看大家,點頭說:「那就喝吧。」

  阿伊抱著郁桐的肩膀,用酒瓶跟她碰了碰:「好妹妹,來,喝,喝醉了大不了我們仨抬你回去。」

  郁桐豪氣地把酒瓶舉高:「嗯,幹了!」

  「幹了!」阿伊和小卓也附和著。

  劉靖初喝得很低調,一邊喝,一邊打量著郁桐。他看她喝這瓶酒中途停了幾次,臉漲得通紅,便勸她:「慢慢喝,不著急。」

  郁桐擦擦嘴,還打了個嗝,說:「沒事,我能喝,友誼萬歲,萬歲!」

  吃完了夜宵,阿伊跟小卓咬耳朵說悄悄話,不一會兒阿伊就打著哈欠說困了,要回家睡覺。小卓立刻站起來說送她。

  劉靖初知道他們是故意的,也沒說什麼,看他們先走了,就對郁桐說:「我去取車,你在這兒等我。」這裡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她在這兒他很放心。

  她點頭:「嗯。」


  他又問:「你沒醉吧?」

  郁桐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說:「沒醉,就是臉太紅了,但是腦子清醒。」

  劉靖初說:「那我很快回來。」說完,他還沒走幾步,突然聽見背後的郁桐大喊了一聲「媽媽」,他回頭的時候,郁桐已經衝上了馬路,追向馬路對面的一個中年女人。

  馬路上車來車往,司機暴躁地按著喇叭,郁桐橫衝直撞,劉靖初急得也跟著沖了過去。

  那個中年女人的背影是很像林晚,但她不是林晚,郁桐拉著她喊「媽媽」的時候,她一回頭郁桐就愣住了。

  「對不起,她認錯人了。」劉靖初追上來替郁桐道歉。

  郁桐低著頭:「她不是我媽媽。」

  劉靖初一忍再忍,總算忍住沒有沖她暴吼,只是稍微加重了語氣:「剛才很危險你不知道嗎?」

  郁桐說:「我知道。」

  劉靖初說:「我們大家陪著你,開導你,是為了什麼?就為了看你這樣渾渾噩噩、一蹶不振?」

  郁桐說:「對不起。」

  劉靖初嘆了一口氣,說:「算了,走吧,跟我去取車。」

  郁桐乖乖跟著他,走著走著,突然說:「我想起來了!」

  劉靖初問:「想起什麼了?」

  郁桐說:「我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找!就是我媽媽小時候跟著我外公外婆住過的那個小村子。」


  劉靖初皺眉問:「村子裡還有你們家的親戚?」

  郁桐說:「沒有。他們就只是在那裡住過兩年,不是當地人,親戚都不在那裡。」

  劉靖初問:「那……朋友?房子?」

  郁桐說:「我不清楚,媽媽沒有提過。」

  那只是一段過渡的日子,他們住了兩年就搬走了,跟村里人的關係斷得乾乾淨淨,哪還有什麼朋友、房子?更何況,當年的林晚只有三四歲,長大以後她連那村子什麼樣都記不清楚了。

  但是,郁桐知道村子在哪裡,她很堅持一定要去村里找找。她怕林晚因為遺產的事情想不開,所以想找一處避世的地方,也許那個村子是很好的選擇呢。劉靖初勸不了她,只好陪她去。

  去村子的那天下過大雨,山路泥濘,有一段路車根本沒法開。他們只好下車走路,越走越覺得兩條腿上像綁了石頭似的,因為小腿以下的部位全都被泥土裹住了,多走一步就多裹一層。

  郁桐拿著一張林晚的照片,沿途見人就問有沒有看到過照片上的女人。

  但是,即便還有老人知道幾十年前外來的林家一家三口,但哪還能認出現在長大成人的林晚呢?林晚不可能在這個村子裡,劉靖初從一開始就斷定郁桐不會有收穫,他陪她來只是想讓她不再對這個地方心存幻想而已。

  天色漸漸晚了,還有烏雲覆蓋,看樣子昨天的那場雨還只是熱身,天氣預報說未來幾天都將有大暴雨,看來果然沒錯。

  郁桐終於肯放棄了,再一次抖掉了裹在腳上的泥巴,對劉靖初說:「回去吧。」

  他們又艱難地走了幾里山路,走到劉靖初停車的地方,天色已經晚得只剩下最後一絲光了。

  劉靖初忽然注意到他的車子門邊有個黑影在動,心裡頓時警覺起來:「喂!這是我的車,你在幹什麼?」

  那是一個偷車賊。劉靖初喊話的時候,偷車賊正好撬開了車門,鑽進了駕駛座。

  劉靖初腿上還裹著泥巴,連走路都不方便,就更別說跑了,他得先把腿上的泥巴抖掉才能過去制止偷車賊。就在這時,他看見郁桐已經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弄掉了腳上裹著的泥巴,朝車子跑了過去。


  劉靖初喊她:「郁桐,別過去!」

  這時,偷車賊已經踩油門,車子開始往前移動了,但是因為路不好走,車子移動起來也是非常緩慢的。郁桐抄了一條近道,跑到了車子前面,突然朝車頭撲了上去。偷車賊被郁桐這個舉動嚇到了,狠狠一踩剎車,方向盤一扭,車頭就沖路邊的大樹上撞去。郁桐打了個滾,倒進了路邊的草叢裡。

  還好有驚無險,車沒事,人也沒事,郁桐只是在摔倒的時候擦傷了手肘和額頭。

  第二天,郁桐到十八樓之前,阿伊和小卓就已經聽劉靖初說起昨天的事情了。阿伊看見郁桐,把她額頭上貼著的創可貼看了又看,問:「不會留疤吧?留疤的話可就壞大事了,女人的臉很重要的。」

  郁桐說:「應該不會吧。」

  阿伊說:「應該?應該可不行,得百分之百確定。哎,我告訴你,我小時候受過比你這慘十倍的傷,喏,就在這裡,這裡,你看……」她指著顴骨給郁桐看,「很光滑吧?一點痕跡都沒有吧?因為我姥姥有個除疤的祖傳秘方,回頭我再問問她,要過來給你用。」

  郁桐說:「我這個傷就指甲蓋那麼大,真的沒什麼。」

  阿伊說:「又來了又來了,不是說友誼萬歲嗎?這麼點事,我都沒嫌麻煩,你還不好意思哦?」

  郁桐心裡湧起一陣感動:「那謝謝你啊,阿伊。」

  沒多久,店裡來了一群年輕的學生,有十幾個。一張桌子太小,他們說要拼桌,喊店員來幫忙。

  郁桐急忙過去:「我來,我來吧。」

  「還是我來吧。」小卓已經追過來了,一邊拉桌子一邊說,「你胳膊不是傷了嗎?力氣活就交給我這樣的帥哥來做,你去洗洗碗、結個帳什麼的。」

  郁桐看看忙碌的小卓,又看看不遠處正在為客人下單的阿伊,鼻尖微微有點酸,走到後院,眼淚就悄悄地落了下來。

  這天下午,劉靖初來了,一到十八樓就問:「郁桐呢?」

  後院裡還紅著眼睛在洗碗的郁桐趕緊用圍裙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答應道:「我在這兒。」


  劉靖初說:「你出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郁桐問:「去哪兒?」

  劉靖初故意沒說:「去了你就知道了。」

  劉靖初開車把郁桐帶到了她平時做學徒的那間服裝工作室,車停在工作室樓下,她抬頭一看,驚訝地問他:「我們要來的地方就是這裡?」

  劉靖初點了點頭:「嗯,你先進去等我,我把車停好。」

  工作室開在一條鬧市商業街的正中央,是一棟獨立的三層樓房,一樓是服裝售賣區,二樓和三樓都是辦公區域以及服裝製作間。

  郁桐一下車就和往常一樣,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櫥窗里陳列的一件白色婚紗。每次來工作室,她進門之前總會看看那件婚紗。

  那件婚紗是兩個月之前她親手做的,和工作室的其他三件作品一起參加了一個服裝展。

  而她的婚紗是四件參賽作品裡唯一一個拿了獎的,而且還是金獎。

  這也是郁桐在自己的專業上得到的第一個榮譽。

  但是,這個榮譽被工作室收歸己有了。因為實習合約上寫明,郁桐在工作室期間可以享用工作室的各種資源,但是,她的作品也是屬於工作室的,而不歸她個人。林晚失蹤後,郁桐曾經很想拿回這件婚紗,她央求過帶她的師父幫她向老闆說情,甚至表示願意出錢買走這件婚紗。但工作室老闆也很看重這件婚紗獲獎的意義和價值,最終並沒有答應讓郁桐把婚紗買走。

  郁桐看著那件婚紗,目光還是一如既往地戀戀不捨。劉靖初停好車過來,她還站在櫥窗那裡。

  他說:「進去吧。」

  她問他:「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啊?」

  劉靖初沒說,只是吩咐她:「你就在樓下轉轉吧,等我一會兒,我上樓去一趟。」


  郁桐看著劉靖初一邊打電話一邊小跑著上樓,她更加茫然了。這時,做銷售的女孩糖糖過來喊她:「郁桐,你今天不用來工作室上班吧?咦,跟你一起來的是誰啊?男朋友?好帥哦!」

  郁桐尷尬地說:「他是我老闆。」

  糖糖嘀咕:「老闆?你到底有幾個老闆?你除了幫工作室做事,還有別的工作?」

  郁桐點了點頭。

  沒多久,樓上有人下來了,是設計部的負責人大林哥。大林哥跟郁桐打了個招呼就喊糖糖過去幫他把櫥窗里的婚紗取下來。郁桐看他們忙活,疑惑地問:「大林哥,這件婚紗不掛這兒了?」

  「不掛了。」劉靖初在樓梯上接話,「以後這件婚紗你想放在哪兒,想怎麼處置都行,它是你的了。」

  郁桐最初並沒有冀望她做的婚紗能夠獲獎,只是師父有任務給她,她覺得這也是一個鍛鍊的機會,所以就投入進去了。她做這件婚紗的理念是童真,她幻想著懵懂無知的少女人生里第一次對婚紗有了憧憬,會希望自己的婚紗是什麼樣子,便大膽地加入了一些幼稚與誇張的元素,還在婚紗的腰部用貝殼做了海浪般的裝飾。她曾經以為等參展結束,這件婚紗或許會跟她以往的作品一樣,被束之高閣甚至被拆掉再利用,到時候她只想把那些縫在腰間的貝殼拆掉拿回來。

  那些貝殼很有紀念意義。林晚嫁給唐舜以後,母女倆能一起製造的回憶並不多,絕無僅有的一次共同旅行,她們去了海邊。當時她們在海邊撿了很多貝殼,林晚還因為為了給郁桐撿一顆九孔螺而差點被海浪捲走。

  那是一顆孔雀綠帶琥珀色波浪紋的九孔螺,也是所有貝殼之中最別致、最漂亮的。郁桐便把它作為主打,縫在了婚紗腰部最顯眼的位置。而那些貝殼裝飾,也成了整件婚紗最大的亮點。

  拿到了婚紗,坐在車上,郁桐忍不住又把婚紗從袋子裡拿了出來,輕輕摩挲著那顆九孔螺,給劉靖初講它的來歷。

  「那一次,我看到這顆九孔螺在沙灘和海水交界的地方,陽光一照,特別顯眼,特別好看。我很高興,喊道:『媽媽媽媽,那個貝殼好看。』媽媽一聽,就說去幫我撿,可她剛過去,一個小浪打過來,貝殼就被捲走了。」

  「我想算了,但我媽媽竟然說她還能看見這顆貝殼,就追著去撈它,結果不小心滑了一下,整個人就臉朝下栽進了海水裡。正好又有一個更大的浪頭涌過來,把她蓋住了。我嚇壞了,差點以為她肯定要被這一浪拖走。還好她自己又爬了起來,吃了一嘴的泥,手裡還拿著這顆九孔螺向我炫耀,我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後來,有個人告訴我們,這顆九孔螺的色彩和紋理都很罕見,有一定的觀賞和收藏價值,那個人還說願意出價買走它,但我媽媽沒答應。她說:『這是我女兒喜歡的東西,因為她喜歡,所以我才拼了命去撿。』她還說:『我女兒喜歡的東西啊,能換再多錢都不賣。』」郁桐繼續說。

  「以前,我媽媽還經常說:只要能和桐桐一起吃飯,吃的是鮑魚燕窩還是青菜稀飯都不重要。……她說:只要是桐桐送給我的東西,就算是一張紙、一根小羽毛我都喜歡。……還有,她說:只要能跟桐桐一起擠著睡覺,就算是睡著又硬又窄的單人床,也比睡別墅里的豪華大床強。……」

  劉靖初沒怎麼說話,基本都在聽,只是偶爾會用餘光瞟一瞟郁桐。他以為她把貝殼的事情說完了就會安靜了,可是過了一會兒她又說開了:「後來呢,她以前經常愛說的那些話漸漸就不說了,開始跟我說唐家的人是怎樣自私自利、鉤心斗角,又說公司里的高層們是怎樣對唐家父子三人陽奉陰違,計算利益,虛偽周旋。每個人都是牆頭草,每個人的心裡也都有一個如意算盤。」


  「她還說,她要為了我爭取更好的生活,不想看著我為了區區一件衣服或者一次集體活動的經費而發愁。」

  「再後來,她說:我嫁給唐舜這麼多年了,我得到過什麼?得到那些名牌皮包、珠寶首飾?得到了在唐為公司的一官半職?得到別人恭恭敬敬的一聲『唐太太』?還是得到他的呼來喚去了?」

  郁桐苦笑起來:「有些事我以前不想承認的,後來我發現其實由不得我不承認,她真的變了。」

  「我甚至在想,她失蹤會不會跟唐舜的遺產有關?她要是不那麼在意遺產,她是不是就不會失蹤了?」

  「她是躲起來了嗎?是在圖謀什麼嗎?也許有一天她會突然如有神助地出現在大家面前,宣告她是有權分到遺產的呢?」

  郁桐說話的聲音都有點嘶啞了,剛開始劉靖初還不察覺,聽她說得越多,就越覺得她說話費力,就像嘴裡含了一塊烙鐵,烙鐵正在「滋滋」地燒著她的喉嚨一樣。他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你感冒了?」

  郁桐清了清嗓子,說:「嗯,可能有點吧,沒事。」她還想繼續說林晚,「我媽媽她還……」

  劉靖初突然把車靠邊一停,一把拉下副駕駛座的遮陽板,調整遮陽板上的鏡子讓它正對著郁桐的臉。

  「你看看!」他敲著鏡面,「你看看這裡面的人!看看!」

  郁桐見鏡中的自己披頭散髮,眼圈浮腫青黑,臉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嘴唇上還有因為乾燥而起的白皮。她抿了抿嘴唇,說:「我沒事。」

  劉靖初吼她:「沒事?沒事的人長你這樣的?」

  郁桐說:「我真沒事。」

  劉靖初問:「你媽媽失蹤多久了?」

  郁桐說:「三個星期了。」

  劉靖初說:「上周是你跟阿伊聊起了這件婚紗的事情,阿伊告訴了我,所以我特意去工作室找了你師父和老闆。」


  郁桐說:「嗯,我只跟阿伊提過婚紗的事,我猜到是她告訴你的。」她又問,「你一定花了很多錢來買這件婚紗吧?我現在可能沒那麼多錢立刻還給你,但給我一點時間吧,總之我會還的。」

  劉靖初說:「你這件是獲獎作品,不是普通的婚紗,普通的婚紗再好看都到不了這個價錢,我看你還不了!」

  郁桐低著頭,下巴都快貼到胸口了。她小聲說:「那就分期還吧,從我工資裡面扣,就算我明年畢業了也還給你打工,直到把錢還清為止。」

  劉靖初拍了拍方向盤:「不是錢的問題!」

  郁桐問:「那是什麼問題?」

  劉靖初說:「我幫你把這件婚紗買回來,是希望你能少留一點遺憾,希望你為此高興,而不是難過。」

  郁桐說:「我沒有難過。」

  劉靖初嚴肅地說:「你有!」

  郁桐說:「我沒有!」

  劉靖初說:「要是你媽媽一直不回來,一直沒消息,你就打算繼續像這三個星期一樣消沉下去?」

  郁桐還是說:「我沒有消沉。還有,我媽媽會回來的。她一定會回來!」

  劉靖初說:「要是不回來呢?」

  郁桐說:「會回來的!」

  劉靖初故意刺激她:「不回來了呢?」

  郁桐捂著耳朵:「她會回來!她會回來!她就是會回來!她會……喀喀……」她一激動,差點嗆到自己,咳了幾聲,喉嚨里火辣辣的。


  劉靖初「啪」地一下把遮陽板推了上去:「算了,不說了。身體是你自己的,你自己都不愛惜,別人能怎麼樣?」

  郁桐見他準備繼續開車了,說:「你不用送我了。」她解開了安全帶,說,「這裡就有地鐵口,我想去搭地鐵。」

  劉靖初知道她在賭氣,也冷冰冰地說:「好,隨你的便!」

  郁桐下了車就快步跑起來,地鐵口人多,她提著一件那麼重的婚紗有點不方便,袋子的角總是不小心撞到旁邊的人,她連連道歉,一路道著歉進了地鐵口。進去之後,她確定劉靖初看不見自己了,便站著不走了。

  每一個經過身邊的人都化成了一道流動的光影,光影如綢,時明時暗,時素時艷,狂亂飄搖著。

  只有郁桐是靜止不動的。

  半顆晶瑩剔透的眼淚從眼眶裡擠了出來,掛在下眼瞼,慢慢變圓潤,變成很重的一顆,然後,「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地上出現了一個晶瑩的小圓點,但很快就看不見了。

  她把婚紗袋子抱到胸前,雙手緊緊勒著,從輕微到劇烈地哭了起來。

  她無聲地哭著。

  路邊還有彈吉他的年輕人在唱馬頔的《南山南》:「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裡,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這天晚上,郁桐回宿舍很早就睡了,第二天上完了課,又要去十八樓,去之前她特意回宿舍換了一件顏色更鮮艷的衣服,又補了妝,比平時多刷了兩遍腮紅。但她對著鏡子依舊能看見明顯的黑眼圈,於是又在眼周塗了一層遮瑕膏。反覆確認之後她才去了十八樓,但這天劉靖初沒來店裡。

  聽阿伊說,新店的轉讓手續已經開始提交有關部門辦理了,劉靖初打算把店內重新裝修一遍,所以去預約裝修公司了。

  跟裝修公司完成了初步的溝通以後,劉靖初已經有好幾天都沒有看見郁桐了。他聽阿伊說,郁桐在忙一個系裡的活動,具體內容阿伊也不清楚,只是說郁桐這幾天會比較少來或者不來。

  郁桐偶爾也會經過十八樓,只要一經過,目光都會不自覺地往裡瞟,但每次也都沒看見劉靖初。


  有一天,她看見他的包放在櫃檯上,就假裝進去買飲料,哪知道包是在櫃檯,他人卻在後院,半天都不出來。阿伊看她朝後院張望,問她:「你找老闆嗎?進去啊!」

  她尷尬地搖了搖頭:「我沒事找他做什麼?我走了。」

  她一轉身走出店門,後院的小門便開了,劉靖初端著一碗拌好的玫瑰醬出來了。

  阿伊說:「老闆,郁桐來了。」

  劉靖初抬頭四處一看,問:「在哪兒呢?」

  阿伊說:「剛走了。」

  劉靖初瞟了她一眼:「有話一次性說完。」

  阿伊笑得很曖昧:「哦,知道啦。」她又說,「她看起來狀態不錯,比前陣子好些。」

  這句話很受聽,劉靖初笑了笑:「是嗎?」

  阿伊眨了眨眼睛:「但是呢……」

  劉靖初瞪著她:「但是什麼?你還要說什麼?就不能一次說完嗎?」

  阿伊笑得肩膀一顫一顫的:「我剛才問她這次跟不跟我們去安瀾院做義工,她說那天剛好是系裡有活動的時候,去不了,讓我們不用預算她了。」她又說,「哎喲,好喂,副駕駛的位置又是我的了,我終於不用跟小卓那個渾球坐後排了。」

  小卓聽見了,把手裡的攪拌勺一放,說:「哎喲,好喂,這回后座可終於寬敞舒適、空氣清新了,我都快被某人那肥碩的身形給擠死,還有那糞臭的香水給熏死咯。」

  阿伊拿起一根筷子指著他說:「你非得歪曲事實是吧?你再說?」

  到了月底,心魚義工社的活動劉靖初也缺席了。他有一個高中同學從外地回來,把留在本市的同學都約出來了,辦了一場小型同學會。大家下午喝茶,晚上吃飯,吃完了飯還覺得不盡興,又去唱歌了。


  劉靖初只在KTV里待了一會兒就跟大家告辭了。一離開KTV,滿腦子嗡嗡嗡的聲音就消失了,他揉了揉太陽穴,總算鬆了一口氣。

  因為預料到這場聚會必然會推杯換盞無數,所以他沒有開車。附近正好有個地鐵站,他便打算坐地鐵回家。

  夜晚十點半的地鐵站里人不多,但也不少。有像是剛加完班,灰頭土臉,哈欠連天,手裡還抱著一大摞文件的人,也有拎著花花綠綠的購物袋的年輕時髦女孩,還有拖著行李箱來旅遊的外地人、背著書包的初中生、戴著耳機聽歌的老年人,形形色色,劉靖初覺得看著他們似乎比看見他的那群已經不再熟悉卻要假裝熟悉的同學更令他輕鬆。又過了兩分鐘,地鐵緩緩靠站了。

  劉靖初站在一號門的位置等開門的時候,忽然發現八號門那邊有個穿黃衣服的女孩正望著他。

  那不是郁桐嗎?他又看了看,門開了,然後隨大流進了車廂。

  其實,劉靖初從扶手電梯下來的時候,郁桐就發現他了。她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和他打招呼,但也只是猶豫,最終沒有付諸行動。她面無表情地站在車廂里,盯著車窗上映出的自己,又想起了那天劉靖初說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評論。現在的自己看起來還好嗎?她抿了抿嘴,睜大了眼睛,把車窗上的自己看了又看。

  她剛想從包里掏出粉餅來補補妝,突然,某一節車廂里傳出了幾個人的尖叫聲,跟著就變成了很多人大叫著,一時間人群大亂,所有人都在朝一個方向涌,還有人在高喊「快停車」,有人在猛拍車窗,小孩子的哭聲霎時也響了起來。

  郁桐也被擠得跟著人流跌跌撞撞,她問身邊的人發生什麼事了,那人說他也不知道,既然大家都在跑,他就跟著跑了。背後有個中年婦女說:「出大事了!一號車廂那邊有人拿刀亂砍!」

  郁桐的腦子裡「嗡」地一下炸了:一號車廂?劉靖初不就在一號車廂嗎?

  這時,地鐵真的停下來了,車頂的燈閃了閃,更恐怖的氣氛瞬間開始蔓延。人群依舊沒有停止騷動,混亂和尖叫還在持續,所有的人都在朝遠離一號車廂的方向移動,郁桐卻突然開始逆流而行。

  她要去一號車廂,因為劉靖初在那裡。

  因為劉靖初在那裡,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那都是她衝鋒陷陣的方向。

  她一定要去一號車廂!她拼了命地逆著人流往前擠,迎面而來的涌動幾次將她推後,她險些摔倒被踩,但她就像一頭向著紅布猛衝的瘋牛似的忘乎所以地往前沖,一邊還大喊著劉靖初的名字。

  那一刻,身邊的人群再次化成了流動的光綢,席捲著她,吞噬著她,她只得不停掙扎。

  劉靖初,你在哪裡啊?


  突然,一隻強有力的手從旁邊伸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已經要從胸腔里爆裂出來的心臟瞬間穩下來了——

  他在這裡,他沒事!

  那一刻,一號車廂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不是正有失控的歹徒持刀猛追猛砍過來,她竟然不管了,不怕了。她只是有點失控地大笑了一聲,目光鎖定在劉靖初臉上,一寸一厘都捨不得挪開。

  光影如綢,她一動不動地站著,望著他,那一眼,恍如隔世。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地鐵驚魂只是一場誤會。一號車廂里有人避開了安檢把自己飼養的倉鼠帶進來了。倉鼠從籠子裡跑了出來,嚇壞了車廂里幾個年輕女孩。女孩們一亂,車廂里的人就跟著亂了。

  很多人根本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恰好那段時間有好幾則公眾場合肇事傷人的事件在新聞上出現,大家就自動將兩者關聯起來了,於是才有了後來的大混亂。

  等風波平息後,地鐵恢復運行,已經十一點了。劉靖初問郁桐:「現在還能趕在宿舍關門前回去嗎?」

  郁桐搖了搖頭。

  劉靖初從包里掏出十八樓大門的鑰匙給郁桐:「今晚就在店裡住吧。」

  郁桐接過鑰匙:「哦。」

  郁桐下車的時候,發現劉靖初也跟著下來了:「你?」

  他說:「你什麼?你老闆我是有個風度的人,都這麼晚了,送送你。走吧。」他撇了撇嘴,一臉埋怨地說,「你就不能早點回學校嗎?」

  郁桐說:「有事情,剛辦完。」

  他問:「就是阿伊說的你系裡的那個活動?」

  郁桐說:「嗯!我們這次為一個車展的模特做服裝造型,今天去主辦方公司了。」


  他板著臉:「嗯。」

  郁桐沉默了一會兒,說:「還是沒有我媽媽的消息但是……」她擔心他又會罵她,所以後面兩個字幾乎跟前一句話之間一點停頓都沒有,「我還好!我沒有再大意做錯事了,也沒有借酒發泄,沒有在大街上認錯人,沒有像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找了。」一口氣說完,她巴巴地望著他。

  劉靖初臉上的表情還是很嚴肅,什麼也沒說。

  郁桐又緩緩地說:「我不想做一個令你討厭的人,你能不能別再對我不理不睬、不聞不問了?」

  劉靖初左右看了看,指著店鋪玻璃門上映出的郁桐的影子:「你看看你。」

  郁桐委屈地說:「我現在也沒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吧?」

  劉靖初還是說:「走近點,好好看看,遠了光線不好。去看看。」

  郁桐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乖乖走到玻璃門前,看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妝容簡潔,著裝整齊,端端正正,沒有哪裡不妥:「我很好啊!」

  劉靖初說:「臉都苦成這樣了,擰得跟苦瓜似的,這叫很好嗎?」

  郁桐更委屈了,一時想不到怎麼反駁自己這個刁鑽的老闆,急得跺了跺腳。

  劉靖初卻說:「笑一個。」

  郁桐一愣:「啊?」

  他說:「笑一個!」

  她:「笑?」

  他說:「不是要我別對你不理不睬、不聞不問嗎?笑一個,笑了我就理睬你。」說完,看郁桐還是一副委屈茫然的樣子,他實在忍不住了,自己就先笑了。


  他一笑,郁桐也明白過來了:「哦——」

  劉靖初說:「好了,其實想想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沒有設身處地考慮到你的立場和感受。」

  郁桐認真地點頭道:「是的。」

  劉靖初又說:「我不是逼你一定要怎樣做,就只是希望你能愛惜自己,振作回來。」

  她說:「嗯,我回來了。」她說得字字鏗鏘。

  「哦,回來了啊?那你還要不要回十八樓睡覺呢?」

  「要!」

  「那就走啊,還傻站著幹嗎?」

  「哦!」

  深夜的城市就像一套唯美的愛情文藝片,街道是它的布景,燈光是它的色彩,一切的靜止和流動都是劇情,地上一長一短的兩道影子就是傾情出演的主人公。影子時而在前,時而在後,時而細長,時而扁圓,時而交纏,時而分開。

  不,能不能不分開呢?

  郁桐悄悄地想,分開了,她就被打回原形了啊!分開了,她一個人的時候,就又在深淵裡了。

  終於有一天,郁桐接到了來自失蹤人口調查組李警官的電話。李警官讓她立刻去一趟警察局,說是有很重要的線索,但是,詳細的情況他在電話里不肯說。郁桐覺得李警官態度沉重,欲言又止,她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不敢一個人去警察局,便找了劉靖初陪她去。

  他們一進李警官的辦公室,李警官就合上了手裡的公文,站起來接待,說:「先坐吧。」

  郁桐站著不肯坐:「李警官,警方是不是找到我媽媽了?」

  李警官猶豫了一下,說:「那個……郁桐啊,喊你來呢,是想讓你認認。」

  郁桐小聲問:「認什麼?」

  李警官緩緩地說:「是這樣的,今早有人打電話報警,說他在河邊釣魚的時候發現了一具女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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