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九國 三生嘆

2024-09-12 21:32:10 作者: 語笑嫣然
  鏡雲箋

  § 夢鏡之城

  這是怎麼一回事?

  片刻之前,分明還在耶律家藤聚蘿纏的後花園裡,菡萏香飄,綠蔭幽草,乃是一派濃郁醉人的盛夏光景。

  可是——

  片刻之後,卻身在這荒涼的城池裡,四周城樓高聳,人煙寥寥,滿地的黃沙與枯葉,好像已到了蕭瑟深秋季節。偶爾經過身邊的人,粗衣麻布,面容木訥,瞳孔幽暗地斂著,眼睛裡也沒有絲毫光彩。

  黃衣少女看著眼前這一切,滿臉驚駭與怔忡。待漸漸地回過神來,才漸漸感覺到左手還有一陣微溫。她低頭一看,自己的左手還被那陌生的男子緊緊地牽著。他跟她一樣,也對這突如其來的詭異事感到慌亂茫然。

  黃衣少女忽然面色潮紅,退後一步,手一縮,掙脫了男子。這也算是肌膚之親了吧?還從沒有哪個男子和自己靠得這麼近,牽了手,好像共赴一場劫難那麼深,那麼久。她低頭抿了抿唇,聲音細細地,問道:「耶律少爺,這是哪裡?」

  白衣青靴的男子耶律湛軒,乃是東離國的京都滄瀾城富商家的大少爺,養尊處優,終日遊玩不識愁滋味,此刻他漸漸地回過神來,看了看身邊玲瓏嬌俏的黃衣女子,轉而無奈地聳了聳肩,使自己放鬆下來,道:「我也不知道,這大概是做夢吧。」

  「誰說這是夢了?」身旁的客棧大門內,忽然跨出一個人來。一個柳眉鳳眼的嫵媚女子,穿著淡青色的紗衣,白綢系腰,瓔珞環繞,也是一身富貴的裝扮,跟這條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很不一樣。

  黃衣少女認得她。

  她是滄瀾城米商寧家的千金小姐寧思。大約一個時辰之前,就是這位寧小姐,把一封粉色的信箋交到自己手上,並且囑咐道:「你一定要把這東西交到耶律湛軒手上,並且看著他親自拆閱。」

  可是,信拆了,就在耶律湛軒讀完信箋的一瞬間,耶律家的後花園竟捲起一陣亂風,煙霧瀰漫,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要把人捲走。耶律湛軒臉色大變,慌亂地揮手胡抓,想抓著點什麼來使自己保持平穩站立,結果他沒有抓到樹幹亭台之類的物件,卻抓到了前來送信的少女輕輕一折便骨骼脆響的手腕。就那樣,兩個人都被怪風捲入無形的洞穴之中,雲裡霧裡翻轉顛簸,只看見眼前一派白茫茫,似煉獄又似雪原,回過神來之後,就身在這片陌生蕭條之地了。

  此刻,耶律湛軒愕然地瞪著那跋扈又得意的女子,驚呼道:「寧思,你怎麼在這裡?」他跟她並沒有太深的交情,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過節的。因為有媒婆曾經替寧小姐到耶律家提親,耶律湛軒早聽聞寧思刁蠻的惡名,於是立刻便拒絕了,這件事情直接導致了寧思挖空心思將耶律湛軒狠狠地捉弄了一番,這會兒他一看到她,便想難道是她心裡怨氣難消,再度變著法兒來向自己報復了?

  耶律湛軒為了使自己在氣勢上不輸給對方,還故意墊高了腳,叉著腰,擺出一副兇惡彪悍的樣子,瞪著寧思。

  寧思莞爾一笑,道:「你有沒有聽過夢鏡之城的傳說?」

  「夢鏡之城?」耶律湛軒不禁低呼了一聲,難看的臉色突然變得更加難看了。他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從娘親那裡得知了有關夢鏡城的故事。這個故事,在東離國,幾乎是人盡皆知的。

  夢鏡的鏡,不是境遇的境,而是鏡面的鏡,是寓意著和現實相反,這裡盛裝的,也是現實中難以實現的事情。傳說如果有人愛上了一個並不愛自己的人,可以入夢尋找夢鏡仙,向夢鏡仙要一支空白的箋,那箋被人們稱做鏡雲箋,是詩意而溫柔的名字,只要在箋上寫出自己心上人的名字,然後,再把那支箋交到心上人的手裡,心上人看過之後,兩個人都會一同被鏡雲箋帶走,帶入夢鏡之城。

  可是——「傳說中,為情而生,為愛而存的神秘之地?難道不應該是開滿繁花,仙風繚繞的嗎?這裡會是夢鏡之城?」耶律湛軒狐疑地看著寧思。身旁送信的黃衣少女聽著他對夢鏡城的描述,竟有點著迷,喃喃地問:「那這對男女進入夢鏡之城以後呢?」

  寧思覷了她一眼,洋洋自得道:「進入夢鏡之城以後啊——」聲音拖得很慢,又故意走到耶律湛軒面前,仰頭瞪著他,道,「那對男女就會被封閉在夢鏡之城,除非他們能夠在三個月之內尋覓到自己的真愛,否則,他們就要一輩子都困在這裡,就像外面大街上那些來來往往的人一樣,漸漸地被磨滅意志,變得沒有感情,麻木,成為一個會活動的死人。」

  耶律湛軒已從這傳說的複述中開始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越來越明白,他急問:「寧思,你給我送來的是鏡雲箋?」

  寧思撅嘴輕笑:「是啊!」

  「你以為,這樣就能迫使我愛上你?」耶律湛軒義憤填膺。寧思卻輕輕地踮起腳,湊近他耳邊,喃喃道:「如果你不愛上我,那我們就被永遠地困在這座死城裡了吧?」耶律湛軒臉色一變,沒錯,夢鏡城,根本就是一場陷阱,進來的人想要離開,就必須尋覓到一段情投意合的愛戀。千百年來,有無數的人為了得到自己的心上人,迫使對方和自己陷在這夢鏡城裡,朝夕相對,互為扶持,就仿佛栽種一朵花,雨露春風,情感最終破土而出。那樣的人,成功了,離開了,可是卻也有無數的失敗者,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後被困死在這裡。

  寧思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耶律湛軒沒有想到那任性胡為的刁蠻小姐竟然會用這樣極端的方法,他盛怒不已,可是卻突然看見那個給他送信的少女,她還在身旁安靜地站著,有點恍惚,也能看出明顯的焦慮和緊張。

  耶律湛軒狡黠地一笑,向寧思投去一記挑釁的眼色,然後走到黃衣少女的身邊,一把牽起她的手,看著寧思道:「可惜啊,你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我們這裡還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我寧可愛上她,也不會愛你!你就等著一輩子被困在這夢鏡之城裡吧!」

  黃衣少女嚇得一個激靈,想要縮手,但手卻被耶律湛軒霸道地抓著,她掙不脫,一雙驚愕的眼睛圓溜溜地瞪著,張大嘴看著耶律湛軒。不可否認,那張俊俏的臉的確可以讓無數的女子為之瘋魔。更沒想到,耶律湛軒突然用另一隻手攬了她的腰,將她向懷中一扯,身影突然覆蓋下來,遮住她瘋跳的心,顫抖的眉睫,和火熱發燙的臉。

  他竟然強吻了她!

  當著寧思的面,狠狠地吻住她柔軟發燙的唇,毫不客氣,肆意地攻城略地,仿佛要將她的靈魂也吸走!

  寧思愕住了,得意的神情頓時沒了蹤影。取而代之是暴躁,是憤怒,眼帶恨意地盯著耶律湛軒,也盯著那來歷不明的少女。耶律湛軒像一個反敗為勝的將軍,金盔銀甲,昂藏七尺。他得意地一笑,鬆開黃衣少女,望著她滾燙髮紅的臉,問她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齊、齊嫣!」少女低著頭,蒙著自己被他攻占過的雙唇,羞怯的聲音幾不可聞。


  「齊,嫣。」耶律湛軒將她的名字輕輕地念了一遍,語氣中,是陌生的不受重視,是如遊戲般的輕佻。齊嫣的羞怯到了這裡,忽然轉為一陣黯然的心涼。他對她一無所知,就這樣負氣地說要愛上她,還毫不禮貌地奪去了她的初吻。他還會奪走什麼?這場奇遇,帶給她的究竟是夢幻仙境,還是蒼涼陷阱?

  鏡雲箋。

  夢鏡城。

  是傳說還是真實?齊嫣終究是分不清楚了。她只知道,自己是滄瀾城裡一名小小的信使。靠著在風裡雨里的奔跑,為人傳信送訊,聊以維持生計。可是那富裕尊貴的少年卻告訴她,我要愛上你,你也要愛上我。這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是得償所願?

  還是粉身碎骨?

  § 相約白頭

  這夢鏡城裡最豪華的客棧,也已經是老舊殘破了。連地板都有些發軟。踩在上面,好像生怕自己會一腳漏下去。

  住下來的第一天齊嫣便在客棧外面看見一場小小的毆鬥。

  起因是有個落魄的少年因為飢餓而看了幾眼小販蒸籠里的饅頭。小販不樂意了,呼朋引伴地將少年狠狠地揍了一頓。少年渾身淤青,狼狽地蜷在地上,齊嫣看著不忍,掏了兩枚銅板,放到少年的面前:「拿去買饅頭吧。」

  少年驚顫慌亂之中抬起頭來,望著齊嫣如花嬌俏的臉,神情突然有些痴醉。就好像在她的頭頂看見了閃耀的光環。

  少年說,他叫雲鏡。

  後來齊嫣在客棧里又遇見了他,他的房間,就在齊嫣的隔壁。他已經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倒是襯得他斯文俊朗,風度翩翩。齊嫣說你沒錢為什麼還能住城裡最豪華的客棧。雲鏡說我哪裡是沒錢了。

  「那你白天在大街上被人打……」

  「那是因為我動作太慢,沒有來得及掏錢,小販狗眼看人低,覺得我穿著樸素,就以為我沒錢。」雲鏡嘀嘀咕咕地,抱怨不已,「這裡的人,都像瘋子似的。不知道是什麼鬼地方。」

  雲鏡說,他是一個月之前來到這座城的。游遊蕩盪,無所事事。城門永遠都封閉著,用盡辦法也不能打開。


  那是出城惟一的道路。

  城牆上有一塊凹陷的地方,掛著一面銅鏡,如果擁有兩情相悅的真愛之人將手掌放於銅鏡上,城門就會打開,那個人以及他的愛人都會回到他們原來生活的地方。但是,如果沒有獲得真愛的人想趁著城門打開之際強行出城,就會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齊嫣聽了半晌,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對了,你的心上人呢?」雲鏡一愣,不由得暗笑,身旁的少女好像思想行動都比人家慢半拍似的,那迷糊的表情也煞是可愛。他道:「我沒有心上人呢。」齊嫣努了努嘴:「那就是有人喜歡你,給你看了她的鏡雲箋,把你引到這座城裡,就好像耶律少爺那樣。」雲鏡點頭:「也許是吧。」

  齊嫣又撅起了嘴,思忖道:「可是,她沒有來找你麼?」

  「沒有啊。」雲鏡說著,在樓梯上躺了下來,翹著二郎腿,「反正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來的這裡,沒人來煩我,還挺自在。」

  齊嫣就在雲鏡身邊坐下來,托著腮,一臉狐疑,聲音也變得輕輕的,好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說話:「那就奇怪了。她把你弄進城來,卻又不來找你,為什麼呢?唉。雲鏡,如果你在這三個月時間裡都不能尋覓到你的真愛,就要永遠被困在這裡了啊?」

  「無所謂啊——」雲鏡歪著臉來看齊嫣,「你很想出去嗎?」

  「那當然了!」

  「外面有什麼好?夢鏡之城雖然荒涼了一點,但也算是井井有條,生活在這裡,反而不必像在外面那樣,凡事都要爭,都要搶,都要算計,挺累的。在這裡啊,幾個銅板也能過日子。」雲鏡翹著腿說。

  齊嫣搖頭:「可是,困在這裡的人,都會漸漸變得麻木,他們——」齊嫣想了想,想起掌柜那張慘白僵硬的臉,道,「他們就像沒有心一樣。」

  雲鏡望著她:「心?一定要有心嗎?」

  齊嫣皺眉:「你這個人,真是奇怪,沒有心,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沒有心就不能去愛一個人了。」

  雲鏡吹著口哨:「不愛就不愛吧。」

  齊嫣忽然想起了耶律湛軒,想起他英俊的臉,不羈的笑,還有他霸道的吻,她想她如果沒有心,就不能體會和他在一起的緊張和快樂了。是的,她不能沒有心,她捨得不!這想法讓她的臉又紅了起來,心也跳得很快。

  這時,樓下正巧傳來耶律湛軒的聲音:「齊嫣,你在哪裡呢?」「我在這兒呢!」齊嫣一聽耶律湛軒的聲音,就像平時送信一樣,咚咚咚飛快地跑下樓。耶律湛軒見了她,眉開眼笑道:「跟我走吧。」


  「去哪裡?」

  「培養感情啊!」耶律湛軒的聲音脆脆的,鏗鏘有力,說得齊嫣的一顆心就像彈珠似的蹦起來。她跟著他出了客棧,沿著並不太喧譁的長街慢慢地走。並肩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齊嫣覺得自己的緊張都快把身體撐破了。「耶律少爺,我們怎麼培養感情啊?」這聲音小得就像被人掐了脖子,還沒說完就已經刷刷地紅了臉。耶律湛軒想了想,忽然牽住齊嫣的手,說:「就這樣開始吧。」

  他牽著她在人群里大步流星地走起來。一邊走,一邊問齊嫣有關她的生活以及喜好的問題。齊嫣覺得手心冒汗,可是又不好說什麼。她勸自己,他們是在為了大家的安危著想,如果不能相戀,就沒有辦法離開這座像枯黃落葉般的城池。她應該顧全大局,不要拘泥小兒女的心態。

  經過月老祠的時候,有穿著喜慶紅衣的中年攤販熱情地追上來:「公子小姐,買一雙月老牌吧。在月老牌上刻上你們的名字,然後掛在那邊的姻緣樹上面,月老就會保佑你們相愛白頭呢。」小販說完,齊嫣還在猶豫,耶律湛軒卻已經掏了銀子,把月老牌攥在了手裡。

  那月老牌的形狀,就像抱拳對立的金童玉女。耶律湛軒在右邊寫了齊嫣的名字,齊嫣就在左邊寫耶律湛軒的名字。然後他們一起將月老牌拋向姻緣樹,紅色的穗帶將樹枝穩穩纏上。風一吹,月老牌輕輕搖晃,就好像是誰驛動的芳心。

  耶律湛軒滿意地笑了。

  他笑起來,就像通體都泛出溫暖的柔光,照得齊嫣心裡亮堂堂的。她的緊張侷促頓時減輕了不少。

  耶律湛軒問:「渴嗎?我去那邊買幾隻梨給你吃吧。」齊嫣點頭,在姻緣樹旁邊的台階上坐下來,看著耶律湛軒的背影,忽然想起,這還是生平頭一次,有男子為她買梨,那殷勤關懷的模樣,難道就是這人世間最美麗的,愛情?

  愛之鮮艷,情之華美。

  竟然像醇酒一般,使人微醉。

  齊嫣正在凝思時,忽然覺得耳旁一陣疾風吹過,她隱隱聽見窸窣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卻只見亮晃晃的匕首,如猛虎般,朝她兜頭刺下來!她嚇得尖叫一聲,慌亂地閃躲,卻還是被那匕首刺傷!

  匕首割破了她薄薄的衫子,割破了她嬌嫩的肌膚,如在雪地上潑了一道紅墨。頓時疼痛入心。

  齊嫣頓時淚如泉湧。捂著傷口,倒在地上痛苦呻吟。隨之她才看清楚了那持刀的人,竟然是寧思!她望著她,眼神極為兇狠,「耶律湛軒不能愛你!他只能愛我!小信使,對不起了!」

  寧思說的分明是一句血腥猙獰的話,但那表情卻輕慢隨意,好像她只是即將要踩死一隻螞蟻。齊嫣想跑,卻痛得無力站起身,眼看著匕首再度刺來!這一次,是對準了她的心臟!「耶律少爺——」她喃喃地一哭,嘴裡喊的,心裡想的,全都是耶律湛軒。


  她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那逃不掉的巨大痛苦。可是,預想中的痛苦卻沒有出現。匕首竟在她身前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她驚愕地睜開眼,便看見雲鏡截了寧思的刀,將寧思狠狠一推,然後便將自己撲倒在地,用身體將她緊緊地護在身下。

  寧思大怒,再想撲過來的時候,耶律湛軒也回來了。男子的臉上是暴突的青筋,丟開了懷中的雪梨,一個耳光便扇向寧思:「你太了胡鬧!沒想到你竟然這樣狠毒!」

  「我狠毒?」寧思頂著臉頰的火辣,突然淚如泉湧,「我為了你,孤注一擲,將自己的前路與自由全都賠上了,可是你仍然不肯愛我,你寧可挑選她這樣出身低微的小信使也不挑我!為什麼?為什麼你這樣絕情?你是要看著我死在這裡你才甘心嗎?到底是我狠毒,還是你更冷漠,更殘忍?」她痛哭流涕的時候,竟還有幾分楚楚可憐。

  耶律湛軒愣了愣,不再看寧思,轉而蹲下身來撫著齊嫣的傷口。「齊嫣,你別怕,我帶你去找大夫!」說著,急忙將齊嫣打橫抱起,衝出了月老祠。完全忘了齊嫣的身邊還有一個雲鏡。

  月老祠風平浪靜。

  雲鏡和寧思各站一邊。俱是影只形單。

  § 夜雨腸斷

  耶律湛軒帶齊嫣去了醫館。大夫說,傷口雖然深,但沒有傷及筋骨,只要擦些藥膏,再服幾帖補血的藥就能見好。後來那碗熱騰騰的湯藥也是耶律湛軒親自熬的。那湯藥極苦,單是聞一聞,便覺得刺鼻噁心。可齊嫣還是咕咚咕咚就喝了精光。她擦擦嘴,笑著將空碗遞迴給他:「耶律少爺,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耶律湛軒溫柔地一笑:「我是為了讓你愛上我嘛。」

  齊嫣頓時羞得臉頰緋紅,咬唇不語。可是,城門要被開啟,也須得兩個人情意相投才行吧。那麼,耶律少爺,你愛我嗎?她悄悄地在心裡問出這一聲,欲言又止地望過去,耶律湛軒已經轉了身,顧著把藥碗放回桌上,叮囑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門外守著你,寧思她不敢再胡來了。」

  「嗯。」齊嫣乖巧地點了點頭,就覺得有了耶律湛軒這句話,自己這一覺必定是美夢連連。如果夢鏡城是一場奇遇,她想,那應當是她此生最美最豐盛的奇遇了吧?她滿腦子都是白天耶律湛軒如何保護她,如何阻止並訓斥寧思,又如何抱著她焦急地尋找醫館的情形。

  那裡面沒有雲鏡。

  她好像完全忘記了,最及時阻止寧思,甚至用身體來保護她的,是那個沒有機會開口說一句話,就已經被隔離在深情眼眸之外的少年,雲鏡。

  夜雨聞鈴,聲聲腸斷。

  夢鏡城僅有的一盞夜燈,在那晚也熄滅了。


  清晨的時候,齊嫣從美夢中醒來,慢慢地下床,拉開門栓。她想起耶律湛軒說要在門外守著她,她的手指在碰到門框的一霎那,心裡有竊竊的歡喜。她恨不能立刻就看到耶律湛軒的臉。

  吱呀一聲,門開了。門外卻寂靜無人。

  耶律少爺呢?齊嫣心中的喜悅頓時消減了大半。但轉念又想,他或許是太累,回房休息了吧。他是應該好好休息的,昨天一直抱著她找醫館、煎藥什麼的,一定早就累壞了。這樣一開脫,心中的失望好像也減輕了些。正想著,卻見對面房間的門打開了。有人躡手躡腳地走出來。

  那是寧思的房間。

  而出來的那個人,竟是耶律湛軒。

  齊嫣聽見自己心裡咕咚一聲,好像掉進冰涼的深潭。那麼早,他從她的房間裡走出來,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

  這時,耶律湛軒也看到齊嫣,臉上頓時露出尷尬的神情。他猶猶豫豫地走過來,走到齊嫣面前,解釋道:「昨天晚上,寧思為了白天刺傷你的事情向我道歉,我喝了酒,喝醉了,便在她房間裡趴著睡著了。」

  「哦。」齊嫣緩慢而僵滯地笑了笑,「原來是這樣。」

  耶律湛軒尷尬地笑了笑,道:「可不就是這樣了。你的傷還沒好,回屋裡躺著吧,別到處走動。」

  「嗯!」他還是關心我的吧?我怎能懷疑他呢?我又有什麼立場懷疑她呢?齊嫣想著想著,眉心的愁苦卻好像越聚越深,就仿佛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身體裡盤亘。

  耶律湛軒沉著臉走開了,越過走廊的轉角,直到感覺不到齊嫣注視的目光,他繃緊的心才稍稍鬆了下來。他的心中滿是不安與歉疚。他沒有告訴齊嫣,昨晚寧思是如何對他好言相說,投懷送抱,而他在酒精的催使下,便一步一步跌入了寧思的溫柔鄉。

  芙蓉帳暖,春宵苦寒。

  他忘情地占有她,親吻她火熱的肌膚,一番雲雨巫山,他嘗到的是從未有過的甘甜。寧思咬著他的耳珠子柔聲嬌問:「其實你是愛我的吧?只是你擱不下面子,覺得既然曾經拒絕了我,卻再回頭愛我,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湛軒,我不介意,真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介意!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獻給你!」

  後來一整天的時間耶律湛軒都心緒不寧,腦子裡全是昨夜溫存的畫面。是寧思愛得狠愛得深的表情。還有她時而乞憐柔軟,時而熱切瘋狂的模樣。完全不同於平日那個嬌縱跋扈的她。她好像已經深深地駐紮在他的心底了。

  耶律湛軒掙扎苦惱,想想寧思,又想想齊嫣,仿佛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那天晚上寧思再來找他,帶著挑釁和炫耀。他覺得自己就像痴了一般,任由她的牽引,再度淪陷在她的石榴裙下。即便他也在某個瞬間想起齊嫣,但是,那僅僅是一個電光火石的瞬間。


  由始自終,齊嫣都只是他用來跟寧思鬥氣較量的工具。

  齊嫣站在城牆下,那面嵌在凹陷處的銅鏡,帶著歲月的斑駁。她猶猶豫豫,將輕顫的手放上去。

  城門沒有打開。

  她雙腿一軟,手一垂便蹲下身抱住了自己。

  這些天,耶律湛軒無論言行還是神態,都帶著尷尬和閃躲,那樣的情況讓齊嫣覺得不安,如坐針氈。她想起那天清晨的所見,混亂的畫面在腦海里糾纏。所以,她來到城牆下。是想驗證那扇緊閉的大門會不會為自己敞開。

  她很確定,她已經愛上耶律湛軒了。

  小心翼翼的愛。像愛著天上的神祇,仰望著愛,憧憬著愛。愛得憂傷而且卑微。可是,她得到的卻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城門沒有開啟,耶律湛軒並不愛她。

  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痛心碎。

  她成功地愛上了一個說要愛她的男子。但那男子的心,卻不在她的身上。她只能輕輕地啜泣,眼淚如斷線的珠子,砸進滿地的灰塵里。哭了一陣,她又站起來使勁地用手拍著那面銅鏡:「打開啊!求求你,讓讓城門打開吧!求求你告訴我,他是愛我的?」如果耶律湛軒愛的人是寧思,那麼他們回到滄瀾城雙宿雙棲,留她一個人在這荒涼城池孤獨終老,這是不是太殘忍了?她如何終老?她只怕連片刻也活不下去了!

  然而那銅鏡紋絲不動。周圍一切悄靜如常。突然,有人從背後伸手來抱她,箍著她的胳膊,低聲訓斥道:「你再這樣拍下去,會傷到自己的!」齊嫣聽出那是雲鏡的聲音。她反而哭得更厲害,腿一蹬,想掙開雲鏡:「放開我!放開我……不用你來管!為什麼來的人是你?為什麼不是他!」

  雲鏡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嚴厲:「你真的愛上他了嗎?」齊嫣一愣,掙扎的力氣統統都卸去了,只虛軟地靠在雲鏡懷裡。雲鏡看懂了她眼底的蒼涼。那是愛過的人才有的表情。那表情就像一朵燃燒的玫瑰,終成劫灰。那表情就像一艘在驚濤駭浪里掙扎的小船,無所依傍,即將被巨浪吞沒。

  待情緒漸漸平復,齊嫣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城門。雲鏡一語不發地跟在她身後,像一片低微的影子。長街清冷,荒無行人。但走著走著前方的轉角突然匆匆地跑過來一個人。齊嫣一看,見是寧思,心情再度翻湧。

  寧思趾高氣揚地跑到齊嫣面前,嘴角一勾,炫耀道:「耶律湛軒已經愛上我了,我現在就要去開城門,我們走了之後,你就好好地留在這兒,享受這座世外桃源吧!」

  齊嫣的心忽然像撕裂一般疼痛。她猛地拔足狂奔起來。她遇見的寧思的地方,離城門很近,可是,離客棧卻很遠,她很怕很怕自己還來不及趕回客棧,寧思就已經打開了城門,她怕耶律湛軒會像他們來時那樣,瞬間便消失無蹤。她怕自己連他最後一面都看不到,便就要永遠被困在這座灰濛濛的死城裡。

  她的眼淚隨風翻飛,灑落一地。當她終於艱難地跑回了客棧,喘息得好像肺都要從鼻腔里跳出來。她看見耶律湛軒還在那裡。就在院子裡發呆地坐著,背影蕭然。齊嫣一時間激動得忘乎所以,撲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你還在,你還在,你沒有消失!」齊嫣喃喃地啜泣。耶律湛軒身體僵硬,任由齊嫣抱著,他不知寧思去城門了,只愕然地問齊嫣:「你怎麼了?」

  齊嫣不要回答。她不要回答她怎麼了。她只想告訴耶律湛軒,我已經成功地愛上了你,我害怕再也看不見你,這些天我的心事因你而倍受煎熬,我知道,你已經深深地將我占據了。「耶律少爺,我真的愛上你了!」

  耶律湛軒聞言,錯愕的表情變成了驚恐,羞愧,自責。他還是那麼僵硬地站著。風沙吹進他的眼睛裡,他的眼眶紅了一圈。

  § 城荒夢散

  那一天,城門最終也沒有開啟。寧思像一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回來。走進院子便看到耶律湛軒和齊嫣的擁抱。

  齊嫣也扭頭看向她,定了定神,眼睛裡故意露出得勝的炫耀。

  是的。既然那座城門沒有為她們任何一個人開,那就說明耶律湛軒還沒有選定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齊嫣想,她還是有機會的。她還有最後一個月的時間來使耶律湛軒愛上她。她去敲他的房門,說想跟他一起去看日落。

  耶律湛軒有點木訥地想了想,便答應了。

  他們正準備出門的時候寧思卻從拐角里撞出來,手裡端著藥碗,臉色蒼白,腳步虛浮。耶律湛軒見狀連忙扶了她,問道:「你怎麼病了?」寧思望著耶律湛軒,眼角餘光卻瞟向齊嫣,嬌柔道:「我只是受了點風寒,不礙事的,你不必管我了。」

  「受風寒能病成這樣?」耶律湛軒焦急起來。他那樣一急,日落便成了空。齊嫣眼睜睜看著耶律湛軒扶著寧思回房,她在走廊上站了半晌,始終也不見耶律湛軒出來。她想起自己受傷的那日,耶律湛軒也是那麼焦急而溫柔,可是,他對她的陪伴,卻不及他望寧思一眼的時間長。

  他真的愛上寧思了嗎?

  但如果是那樣,城門為什麼沒有開啟?

  齊嫣獨自走在黃昏幽靜的大街上,不知不覺走到了月老祠。月老祠里,巴掌大的地方亮得如同白晝,卻看不見光源。這座城就是這麼光怪陸離,如果一輩子困在這裡,是不是也能看一看燈光,聽一聽風聲就能度過殘生?

  齊嫣想起她和耶律湛軒一起寫的月老牌。

  她站在姻緣樹下,抬頭看,那些月老牌有的藏得很深,有的掛得很高,但是上面的每一個名字卻離視線很近,都能夠看得清楚。她看見了屬於她的那一塊。


  齊嫣,耶律湛軒。

  美得就像一紙婚書。

  可是,卻突然有另一塊月老牌晃花了她的眼睛。她搖了搖頭,重新定睛看。沒錯!就在她和耶律湛軒的月老牌的旁邊,有另外一塊,上面清楚地寫著——雲鏡,齊嫣。她頓時倒退兩步,驚愕的神情全僵在臉上。

  偏巧,行蹤詭秘的雲鏡在那幾天忽然消失了,客棧的房間空空的,還積了塵,他似乎有三五天都不曾回來住過。

  客棧日漸冷清。

  有一天齊嫣和寧思因為某件小事而爭吵起來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大街上傳來驚恐或悽厲的哭叫。有人在喊:「快逃啊,魔鬼殺人了!」

  齊嫣聞聲衝到客棧門口,一眼便看見滿手血腥的雲鏡,他穿著黑色的斗篷,高舉著一把寒光凜凜的寶劍,劍尖的鮮血滴進滿地黃沙,他的眼神如死灰一般,眼睛裡面好像沒有任何東西,表情也是冷得可怕。齊嫣看著他一劍就割下路邊小販的人頭,她嚇得尖叫出聲,聲音喊出,立刻便將雲鏡的目光吸引過來。

  他看著她,隔了很遠的距離,眼神如刀。

  她想起那隻月老牌。

  想起那些和雲鏡之間相處的畫面。

  心念翻湧間,雲鏡的長劍已經像咆哮的猛獸,劈頭蓋臉朝她飛來。她已經嚇得不能動彈了,雙腿像被牢牢地釘在地上。就在劍刃即將割破喉管的那一霎,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他一聲:

  「雲鏡——」

  眾人口中殺人的魔有了一絲猶豫,動作戛然停住。空洞的眸子,盯著眼前梨花帶雨的女子,她面頰的淚水,就仿佛流入了他的心臟深處尚且還有一絲理智的地方。他的手一震,喃喃地輕念:「齊?嫣?」

  這時,耶律湛軒和寧思也從客棧里跑出來,他們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危險。耶律湛軒半帶質問半帶抱怨地問了一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一聲,瞬間把雲鏡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他的長劍改變了方向,身體再度移動起來。

  直奔耶律湛軒而去!


  漫天風沙之中衣襟狂舞,像跳著一曲悲傷的輓歌。儘管齊嫣已經哭喊得聲嘶力竭,劍尖還是輕而易舉就刺進了耶律湛軒的心口。

  心真的碎了。

  碎了三人。

  耶律湛軒倒在寧思的懷裡。

  最悲痛時,欲哭卻無淚。齊嫣看見腳邊有刀劍鋪里落出來的爛鐵,是半截斷掉的匕首。她俯身撿起來。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喚:「雲鏡!雲鏡——」一聲一聲,每每傳到雲鏡的耳中,斗篷之下掩藏的邪惡身軀就會有些僵滯,空洞的眼睛裡,也會有些許的遲疑。她說:「雲鏡,是我。齊嫣。你還記得我的,對不對?」

  雲鏡在原地站著,面無表情。

  某一個瞬間他凝神望著已經近在咫尺的齊嫣,眼神里多了迷茫。他慢慢地伸出沒有握劍的手,去撫摸齊嫣的臉龐,卻突然動作一僵,手停在半空,低頭緩緩地看下去,只看到一點點寒鐵斷裂的邊緣。那半截匕首幾乎全沒進了他的身體。

  他身子一晃,跪倒在地。

  鮮血從傷口汩汩地湧出來。頃時,空洞的眼睛裡有了傷,有了疼,他的魔性消失了。他的頭髮忽然變成了銀白色。神態間的兇狠和呆滯都沒有了。他望著齊嫣悽然一笑:「你是對的。只有殺了我,才能阻止我成魔。」

  齊嫣流著淚搖頭:「我不懂,你為何會成魔?」

  雲鏡道:「你知道他們倆為什麼還在這夢鏡城裡嗎?」

  「我……不知道……」

  「那是因為我,因為,整座夢境之城都是屬於我的,我要他們留下,他們就永遠都別想離開!」他說,「齊嫣,我留他們,是因為不想看到你因為失去耶律湛軒而痛苦。原本他們已經彼此相愛,是可以打開城門脫離夢鏡之城的。但是我施法,使城門依然為他們關閉,我以為我可以給你製造機會,讓耶律湛軒重新愛上你。可是,我錯了。我沒有想到,夢鏡之城雖然成就了許多的姻緣,但也有無數困死在這裡的怨靈,當他們得知我為了你而違背夢鏡之城的守則,改變了這裡的因果秩序,他們覺得,這對千百年來因為夢鏡城而受到囚困、因循規則的人來講,是不公平的。他們的怨氣因此而爆發,攻擊我,占據了我的靈魂,他們驅使我成魔,迷失心智,胡亂殺人。他們想要我親手毀了夢鏡城。這是他們給我的懲罰,也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我一手造就的夢鏡之城,原本就是一個錯誤。」

  ——雲鏡。鏡雲。

  ——原來雲鏡就是傳說中的夢鏡仙。是月老身邊犯了過失而被貶的小童。如今他已脫離天地人三界,遊走於無形。他一手造就了夢鏡之城的傳說,扮演著一個非正非邪的中間人角色,為相愛卻不能的痴男怨女們,營造著相愛的環境。他在夢鏡城,看著這世間姻緣的聚和散,也看著人性的胡亂與卑微,他常常化身成不同的角色,介入前來夢鏡城的情侶當中,像看戲一樣,觀看著別人的悲喜。


  直到他遇見齊嫣。

  他愛上了她。

  這個有點迷糊卻善良又楚楚可憐的姑娘,在他的心裡瘋長。他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不知道如何去爭取,所以只一味地隱忍和成全。他為了她違背規則,徇私,卻引來了怨靈們的不滿。

  他為了她走入這條不歸路。

  最後,卻也是她——他所愛之人,將他的殺戮,和他的生命,一併終止。

  從此後,再沒有夢鏡城和夢鏡仙了。

  再也沒有鏡雲箋。

  愛情只剩下最純淨的愛與不愛。沒有陰謀。沒有強迫。雖然心痛心碎猶在,但真實的甜酸苦辣,卻永遠是生命里最寶貴的回味。

  只可惜,這道理卻竟是要用生命的殞落才能換得。

  雲鏡躺在地上,看著齊嫣,勉力憨笑著:「多可惜啊,齊嫣,你以後再犯迷糊,我卻不能在你身邊照顧你了。」他很想抬起手為她擦一擦腮邊的淚水,「你可不可以為了我,變得聰明一點啊?」

  齊嫣接過雲鏡吃力抬起來的手,捧在掌心,「我看見你掛在姻緣樹上的月老牌了,雲鏡,對不起。」雲鏡艱澀地笑了笑,道:「你不必說對不起,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是你讓我明白了何謂有情,何謂有心。齊嫣,謝謝你!」

  那是雲鏡說的最後幾句話。他的笑還瀰漫在嘴角。身體卻僵了。此時滿地鮮血鋪灑。雲鏡的血,耶律湛軒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突然地動山搖。黃沙與白霧,將良田與房屋都吞沒了。

  齊嫣覺得地轉天旋。

  就好像她初來夢鏡之城的時候那樣。

  漸漸地,耳邊浮起人聲。馬蹄聲。車輪聲。待煙霧都消散了,齊嫣發現自己已回到京師滄瀾。一切都是熟悉的景況。


  天與地的色彩,也鮮艷了不少。

  只有眼淚依然還掛在面頰。

  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

  § 煙花灰燼

  神思恍惚間,有一路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從街頭迎面過來。齊嫣聽身旁的路人議論說,這寧家小姐再刁,也鬥不過寧老爺的鐵腕,不想嫁也得嫁。還有人說,新郎官是那耶律家的公子吧,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年紀輕輕就癱了半身。

  齊嫣頓時感覺自己好像沉進了深潭,呢喃道:「怎麼可能?他們在夢鏡之城不是已經彼此深愛了嗎?他,他……他不是已經死了嗎?」身旁的人立刻聽到了齊嫣的自言自語,驚愕不已問道:「姑娘,何謂夢鏡之城啊?」

  「你不知道夢鏡之城?」齊嫣更糊塗了。原本整個東離國的人都知道鏡雲箋的傳說,這傳說跟嫦娥奔月夸父追日一樣久遠和普及。可是,忽然之間,又好像這世上從來沒有存在過鏡雲箋,問再多的人,他們都搖頭,都以為這小信使在發白日夢。

  斜陽西沉。

  滄瀾城的天,逐漸昏暗起來。齊嫣終是不得不相信,鏡雲箋的傳說不存在了。或者說是從來沒有存在過。她不知道雲鏡的死究竟給現世帶來怎樣的變化。為什麼耶律湛軒還活著,卻成了無法行走的病癱;為什麼寧思不再那麼瘋狂地愛著耶律湛軒,就連成親也是受迫。但這一切似乎都離她很遠很遠。她沒有能力解釋,也沒有能力干預。

  那是別人的故事。

  不容她參與。

  她不知道,耶律湛軒之所以會復活,是因為他沾到了雲鏡的血。那是雲鏡能夠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可耶律湛軒畢竟在夢鏡城裡犯下了一個殘酷的過失,他利用並辜負了齊嫣,他的自私,和寧思的奸狡,使他們雖然活著回到了現實,但卻不能安然地享受著一段真愛帶來的幸福。真的愛,必須是純潔,沒有瑕疵的。

  事實上,千百年來有許多像耶律湛軒和寧思那樣的人,他們在夢鏡之城相愛,回到現實,卻又重新跌入現實的殘酷。他們雖然可以如願廝守,但接踵而來的考驗與變故,也一樣會給予他們無情的打擊。無論他們是最終相守白頭,還是分道揚鑣,都沒有誰能預測。

  只有一件事,齊嫣是清楚的。——縱然在夢鏡之城裡面所發生的一切,都受到命運的顛覆,可她的心還在。

  她的愛還在。

  被利用被辜負的傷痛,也激不起她的怨念和仇恨。耶律湛軒,依然那麼深深刻刻地占據在她的心頭。如春花般燦爛。

  也如嚴雪一般寒冷。

  這時,有幾簇煙花騰空。是耶律家的喜宴到了末梢。有幾簇煙花的灰燼落到齊嫣的肩頭,被風吹進她的眼睛裡。

  她的眼淚流出來。

  卻笑了。

  從今往後,我再也沒有力氣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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