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愛的毒花在盛開
2024-09-12 22:03:06
作者: 水湄伊人
口述:小紅
1.
當我從陳墨的懷抱中掙脫了出來,我以為我能夠堅強面對,或裝作無所謂,可還是淚如泉湧。
我只是不明白一個男人提出分手的時候,還有什麼資格說愛不愛我,還說什麼最後的擁抱,狠狠地給了你一刀,還用一種偽善的憐憫之情。不,我不需要。我不需要這種可笑的施捨。
我收拾了自己所有的東西,包括一支牙刷與任何一根肉眼能看到的,能辨認的我自己的頭髮。另一個女人的頭髮在陽光下金燦燦的,刺得我眼睛生痛生痛。
它與我的一根頭髮挨得那麼近,那麼近,卻是完全不同的,輕易就能辨認出來,對它我只能用這幾個字來形容:粗,野,妖艷。染過。看起來異常旺盛。
我想起一種花,一種叫罌粟的花。而我的卻是又細又軟,沒經過任何修飾,像柔滑的藻類植物,而在罌粟面前,我突然感覺它的軟弱無力。
原來我的頭髮在這個女人的頭髮面前也顯示得如此軟弱無力,無怪乎我會輸得如此徹底。只是不甘心,很不甘心。
我是如此真愛著陳墨,不乞求他任何物質上的給予,也不乞求他天天守著我,抱著我,如何如何地愛我,我只要他想著我,念著我,在我生病的時候給我關愛,能夠共同維持這個家,這個生活了三年的家。
2.
我感覺陳墨在離我越來越遠,回來也越來越晚,人變得消瘦,與我在一起的時候心不在焉的感覺。親昵的時候也不如以前那麼投入,領口常會有另一種氣息。
我以女人的太敏感為由,寧願認為自己多疑也不相信他變心,卻有一種要失去他的預感,這種預感是如此清晰地存生於我的幻像中,以至於現在終於得到了證實。
廣交會的時候我去了趟廣州,一個星期後當我打開門時,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一種陌生的香水味道,女人對氣味總是很敏感。
當我發現我的梳妝檯上多了幾種化妝品,與一件陌生的紅色真絲內衣,我跑到衛生間,發現廢紙簍里的衛生紙上有血。女人的經血?或處女膜破裂的血?我感到一陣眩暈,而內心湧起的憤怒在這一刻升騰,我拚命地抑止住。
我給陳墨打電話:「陳墨,你給我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啊,解釋,解釋,我只要你一個合理的解釋,來掩飾我破碎的心啊陳墨。
陳墨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你都看到了我也不用解釋什麼了,我是愛過你的,但愛一個人愛得久了會覺得倦的,我需要另一種空氣,新鮮的。」
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啊,我想如果成為某部電影的台詞的話是多麼經典的對白啊,可以收入經典對白百句錄了,讓世人瞻仰膜拜,供為愛情結束語的引用詞。讓紅塵男女銘記在心,永生不忘。
是的,陳墨說得對,我不新鮮了,與陳墨生活了三年的女人自然於他無新鮮可言了,而不新鮮的女人是該是離開這個不新鮮地方的時候了。陳墨說過,等我們結婚的時候,這個房子也是你的,我要你永遠不離開這裡。可是,等不到結婚,他卻要我離開了,是的,這本不屬於我的地方。
在我離開這個生活了三年的,曾屬於我與陳墨共同的家。這裡的每個角落都有著我與他的回憶,連空氣都著我與他的混合氣息,甚至喘息聲。
當我離開這個標號為512的商品房時,我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
這樣我的氣息就可以完全從這個散去,連曾有過的痕跡也可以完全磨滅了,然後另一個女人的氣息就可以充斥著這個房子,那是陳墨想要的新鮮。
3.
當我向方正遞上了辭職報告,方正以一種極為詫異的神情看著我:「為什麼?」
「我想離開這個城市了,這裡沒有我的愛了,也沒有屬於我的神話,除了回憶。所以,還是離開的好,繼續著我的漂泊。」
「郁紅,你是沒有根的女人,對於沒有根的女人,到哪裡都一樣,我不要你離開。我要你留下,為我。」
方正不容我申辯,就把辭職報告塞進了粉碎機。
「郁紅,從今天起,你是我的,我不會讓你再受到傷害。」方正緊緊地攬著我,這一次,我又淚流滿面。
4.
方正給了我棲身之地,花園式的小別墅。我把滿滿兩大袋的東西搬了進去,想想有點淒涼,這便是我全部的家當了。
三年的生涯也就這麼些東西了,想想當時我是如何跟家人決裂,離開了我的南方,只為跟陳墨在一起。現在回想起這一切,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打開了窗,窗下有幾棵白玉蘭與香樟樹,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多新鮮的空氣!我突然感覺這空氣對我來說多麼新鮮,同樣,我對於這座小別墅也是同樣的新鮮,說得更準確一點,我於方正而言是新鮮的。
我對方正說:「你之所以把我留下來,是不是因為我於你來說是新鮮的?」
「新鮮?什麼新鮮?你不明白你來這上班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那時你剛畢業出來,單純而稚氣,像一朵溫室里的小花朵,從不知世態的炎涼。我是看著你改變的,我看著你慢慢地變得很憂鬱與沉默,還有眼裡的痛苦,卻對你無能為力,三年了。而你的心裡只有陳墨,你除了與我保持工作上的關係,從來不接受我的任何邀請。而陳墨早就有女人,我很想告訴你,可是怕你以為我故意破壞你們的關係,所以不值沒那樣做,現在一切水落石出了也好。我終於可以這樣抱著你了,郁紅,現在,你是我的女人了。」
那一晚,我與方正拚命地糾纏,我要給他我的身體,我除了身體已沒什麼可給的了。
但是我突然感覺我的身體還是屬於陳墨的。
而我卻已像一隻流浪狗,只有方正才會收留我,給我溫暖,給我關愛,而我麵包與撫摸。
5.
陳墨,陳墨,如果我離開了這座城市,就意味著我們之間的永遠結束,意味著我的對你的恨也已經無力,我自甘消失。
而上帝卻讓我留下來了,上帝讓我留下來是為了懲罰你,終有一天我會知道那個女人是誰,我的血液里除了仇恨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你讓我無路可退。讓我無家無歸,讓我只能作為別人的情婦。你的輕描淡寫,卻讓我失去所有。
6.
白天,方正是我名義上的上司,不拘笑語,雷厲風行。晚上,卻是我的情人。
一天,方正說你要是累的話就不用上班了,好好給我做飯好好照顧自己,白天出去逛逛,晚上等我回家。
我想這也行,用不著這麼累了,我是自甘墮落與不求進取的人。除了睡懶覺外,我開始茫無目的地四處遊逛。
我從人民南路,逛到人民北路,從雲霞街到公園路,然後,在一個叫「雲傷」的小咖啡館靜坐一下午。
我之所以會喜歡這裡,一是因為這咖啡館的名字很怪,雲傷?雲也有著傷?那會是怎樣的雲,又有著怎樣的傷。二是我知道陳墨以前常來這裡,有幾次經過的時候我看到他坐在窗口的位置,好象又瘦了很多,神情落寞,目光哀傷。
我在心裡冷笑:陳墨,你居然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然後我裝作沒看到,以很高傲,很灑脫,很優雅的姿勢以他的面前經過。而自從我泡上這個咖啡館的時候,再也沒看到陳墨來過。但我堅信,我終有一天等到他的。
店主是一個很青年而看上去又很另類的女孩,弄著煙花燙,如煙似霧的頭髮,狂妄中摻透著女人的溫柔,目前日本很流行的髮型。繡著淡紫玫瑰的指甲。低胸的吊帶裙,隱隱看到半個胸部,滿滿的,似乎快要溢出來。她看我坐在窗口發呆,便常常找我搭訕。我們很快就熟了。
她叫雲裳,她並不是我想像的那種無知而一味追求享樂的俗媚女子。她在韓國呆了兩年,她父母都在韓國。她一說起韓國我就懷疑她那近乎完美的五官都是人工的。
她說還是喜歡中國,於是父母便送了這小店給了她,讓她自己打理。雖然生意不算很好,但她喜歡這種淡而不閒的感覺。
雲裳說,之所以叫「雲傷」,是因為她愛著的一個男人得了腸癌,已是彌留之際,快要離她而去,而她怎麼也想不明白,他是醫生,那麼年輕,那麼優秀,能醫好很多人的病,為什麼就醫不好自己呢?為什麼就這麼離她而去呢?她是多麼愛他,愛他愛得入骨,愛他愛得恨不得那病的人是她,而不是她心愛的男人。看著他一點一點地瘦下去,看著他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誰都無法體會她內心是怎樣的痛。但他痛起來的時候,他就會緊緊握著她的手。那麼緊,那麼緊,好象怕一鬆開就會把她丟了似的,卻在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她明白,他愛的是那個女人,她永遠都替代不了的。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如果你能體會。她甚至想馬上轉身離去,但她做不到。他現在一昏迷就是一天,但她又不能始終陪著他。說著說著,她的眼睛就漫過一片水霧。
我突然感覺我的內心像被針扎般地刺痛,我輕輕地摟著雲裳的肩,「把他放在最深處,誰都動不了深處,就算他離去也一樣。永遠永遠,放在深處,好嗎?」
雲裳點了點頭。我憐惜地撫弄著她的頭髮,只是很想很想就這麼摟著雲裳,就這麼摟著她一輩子。
離開咖啡店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什麼,「那個女人叫什麼?」
「小葦。」
「小葦?」
醫生。消瘦。廢紙簍里不明來歷的血。抽屜里越來越多治腸炎的藥片。我感覺天塌地陷。
7.
小葦是我的小名,只有陳墨知道,只有陳墨才會這麼叫我。
陳墨站在溪流之下的石頭,伸出手:別害怕,來吧,小葦。
陳墨站著黃山腳下,望著高聳入雲的山,咬咬牙,蹲下身,躬起背:上吧,小葦,我親愛的寶貝,我要把你背上去。
陳墨拉著我的手,極迅地穿過人群,對我笑:看,小葦,我們把所有的人都甩後面了。
陳墨用唇貼著我的耳朵,磨擦著我的脖子:小葦,你是我的,小葦,我愛你,小葦,小葦,小葦……
8.
我拉著雲裳就跑,雲裳來不及反抗:「怎麼了啊?去哪啊?」
「去找陳墨。我是小葦。」
我感覺我快要見不到陳墨了,永遠都要失去他了。陳墨。陳墨。陳墨。你等我,等我,千萬要等我,我是你的小葦,我是你的。我不要失去你,不要,真的不要啊!
「你是小葦?你為什麼從來沒去看過他?陳墨那麼想你,那麼想見到你,你卻從來都沒出現過。你不配陳墨的愛!」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雲裳……」
我已不能說話,拚命地壓住咽嗚,拚命地止住沖眶的眼水,像只悲傷而壓抑的野獸。
紅綠燈。堵車。討厭的到處亂闖的行人。司機被我們嚇呆了,連開車的手也在顫料。我對他咆哮:「你到處會不會開車啊,就不能快點啊!」
陳墨,你一定要等我,一定一定,是我錯了,是我不夠關心你,是我不夠細心,是我不夠好,還是我的狠毒與無恥,你無法想到我想做什麼,陳墨,請你原諒我,我已經不能原諒自己了。
9.
這就是我的陳墨嗎?我最愛的男人嗎?當我握住陳墨暴著青筋的乾枯的手,卻已泣不成聲。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為什麼讓我離開你?陳墨。」
陳墨像是在沉睡中驚睡,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昏暗的眼神突然間亮了起來,像是迷失於黑夜的孩子一下子看到了燈火。
陳墨艱難地抬起手,想擦去我的淚水,我把它放在唇邊。輕輕地吻著它。
「傻瓜,我要讓你幸福,可是我已經無法給你了。我清楚我自己的病,因為我是醫生。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樣,你還是看到了,呵。」
我陪陳墨度過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五個小時,我就這樣握著他的手,不敢松一下,怕最後的一刻他在孤獨中離去。
這樣牽著他就不會寂寞了,是的,陳墨,誰都不能讓我們分開了。
可我知道他就要離開了,永遠地。
當陳墨停止了呼吸的時候,我知道,當他牽著我的手的時候,把我的心也帶走了。
我對一直默默看著我們,默默流著淚的雲裳說:「如果我也離開了,請把我們的骨灰溶在一起。」
我想,只有這樣,在天堂時候,我們就也永不分離。我就這麼緊緊跟著他,跟著他,不管有多少次的輪迴。
10.
我把方正的鑰匙交給了秘書,同時還有一封信:方正,謝謝收留過我。我一直愛著陳墨,到死都是他的。我不配留在你身邊。我要走了,到一個我應該去的地方。保重。郁紅。
然後來到「雲傷」,想起我的南方,我的愛情,我的男人。
想起,三年前,我怎樣義無反顧地投奔陳墨,除了陳墨,我什麼都沒有。沒有了陳墨,我沒有在這裡的必要。
我從包里拿出一小包白色粉末,這是一種慢性毒藥,慢慢慢慢地侵入骨髓。沒有解救的餘地。
其實,這毒,本是為陳墨準備的。
我把它丟在垃圾筒,然後,離開了「雲傷」。我知道,我再也不會來這座城市,因為它有著我太多的愛,與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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