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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波西米亞風,那麼傷

2024-09-12 22:03:10 作者: 水湄伊人
  1.

  張曉風第一次看見鍾琉的時候,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若不是這個噴嚏,鍾琉可能看都不會看他一眼,他想。

  那天就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依舊從他的面前飄然而過,她穿著一條大擺紅藍拼花的波西米亞長裙,在他的眼前一漾一漾地飄蕩著,然後進了一家不遠的民族服飾店。

  這麼多年了,他想不到波西米亞風在這座城市卻依然這麼盛行,成了經典不衰的神話,令他不禁想起了白離,白離是那麼熱愛這些東西,脖子上掛著藏鏈,耳朵上戴著尼泊爾的燈籠耳環,上身是泰國繡珠吊帶,下面同樣穿著波西米亞的長裙。

  當時,他就這樣被她給迷倒的,可是,她太愛旅遊了,太愛這些東西了,去了印度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她曾經給他發過EMAIL,說在那裡認識了一個華裔,一個跟她同樣喜歡遊走的男人。

  她說她熱愛恆河,熱愛吠陀文明,同樣熱愛這個赤貧與牛糞遍地的國家,就呆在那裡了,不回來了。

  他無法想像白離生活在那裡的樣子,甚至想像了下她挽著凌亂的頭髮,蹲下身撿牛糞的樣子,然後堅定地搖了搖頭,白離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她這麼愛乾淨的人,自己腦子一定是著了魔。此後,他再也沒有白離的消息了。

  此時,他鬼使神差地站在鍾琉的店門前,莫明其妙就流了淚,這裡的每一件東西都令他想起白離,想起她總是不停地問他,曉風,你會愛我一輩子麼,曉風,你知不知道,一輩子其實很短很短,短得一眨眼,就會飄走,所以,我要你永遠愛我。

  鍾琉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面前,給他遞過一塊手絹,藍色繡花圖案,熏衣草的香,恍然間,他以為在他面前的就是白離,情不禁握住了鍾琉的手,鍾琉忙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眼裡有著慍怒。

  張曉風清醒過來,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對不起。」

  鍾琉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下來,「你怎麼了,哭了?」

  張曉風沒看她,盯著一盒印度香喃喃說,「曾經有一個女子對我說,如果我從印度平安回來,我們就結婚。」

  鍾琉眨了眨眼睛,「後來,她沒回來了是吧。」

  張曉風看著她,點了點頭,鍾琉的眼神變得很溫柔,像水一樣的溫柔,那一刻,張曉風感覺像一塊繆藍投入了他的心裡,那些舊怨新愁都那麼漫無節制地盪開了。

  水漾藍。

  2.

  張曉風承認,他之所以愛上鍾琉,或多或少跟白離有關。

  而鍾琉之所以開這樣的店,因為她是曾經熱愛過旅行,並鍾愛民族與一切有著文化內涵的東西,現在她累了,也跑夠了,再也不想動了,她只想安穩地生活,不想再到處流浪了,這店雖然才開了三個月。

  張曉風想,鍾琉應該與白離屬同一類的女子,不管愛好,還是性情,總令張曉風感覺到跟他在一起的仿佛就是白離,那些曾經的時光就像是夢境重現。

  可是,她們又不是不同的,白離開朗,大大咧咧,而鍾琉話少,有時候顯得憂鬱。自從跟他戀家後,他並沒有感覺她快樂多少,或者,這個女人把全部的快樂都給了路上,可是,他真的怕最後他們的結局還是跟白離一樣。

  那天,午夜兩點,鍾琉的手還搭在他的胸膛,勻稱的呼吸一起一伏,張曉風的手機響起,他接起來的時候腦子很是迷糊,「風,我想你。」

  就四個字,一下子令張曉風清醒過來,是白離的聲音,聽起來這麼近,卻又帶著不真實的虛幻感,他看了看身邊睡著的鐘琉,然後起床,去了陽台,風吹過來有點冷,但他的內心卻有點躁熱並激動。

  「白離,是你麼?」是的,他需要求證與肯定,才能確定是不是她,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雖然,他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愛著她,這麼感覺很奇怪,就像一潭沉靜的死水突然被攪混了。

  「對不起,風,我想……告訴你實情,其實……根本沒有去印度,雖然我一直想去那個國家。」

  張曉風張了張嘴巴,但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他使勁捏了捏自己的臉,很強的痛覺,雖然,此時,白離的聲音,還有她的話聽起來是那麼不真實,又那麼虛弱。

  「對不起,這說起來像個下三流的劇情……但是……我覺得必須要告訴你,我怕,我怕以後別機會了,我也想不到這樣的事會發生在我的身上,風,我得腦萎縮,真的不願你看到我變得痴呆,流著口水,四肢萎縮的樣子,縱然穿再漂亮的裙子,也蓋不住的空蕩……所以,我遠離了一切,一個人去了鄉村療養院,但是,我的記憶還是在衰退,肢體還是在僵化……我怕有一天想不起你了,在你送給我的項墜上刻上了你的名字,這五年,其實我一直在關注你,現在,是要走的時候了,所以我又回到了這城,我知道你找到可以愛的女人了,我也放心了,風,記得我。」

  電話斷了的時候,張曉風還在呆呆地握著手機,好一會兒才回頭神來,然後他瘋了似跑回房間,套好衣服,然後拿上皮夾就要跑出去。

  鍾琉早就醒過來了,坐在那裡,不言不語地看著他,終於說了一句話,「你要去哪裡?」

  「我以後再向你解釋。」扔下這句話,就往白離的家裡跑,第一次,他才嘗到心急如焚是什麼滋味,白離的家裡卻沒有人。

  他回撥那個號,是白離的父親接的,說在醫院,當張曉風看到白離的樣子,忍不住地哭了。

  她穿著綠花的吊帶,與五節大擺的波西米亞長裙,一如當初相識的裝扮,只是伊人已憔悴,看起來就剩一副骨幹,像一張輕飄飄的紙,躺在那裡,窗口的風一吹,仿佛都要把她給吹走。


  白離的父親聲音哽咽,「她,剛剛走,留了最後一口氣跟你說話。」

  如果說,世間上最不堪的情感是生與死的別離,張曉風此時,已經肝腸寸斷,他不知道鍾琉正在他的身後,不言不語地看著他。

  心裡充滿著悲憫。

  3.

  有一段時間,張曉風不再聯繫鍾琉。

  鍾琉知道,他需要安靜。她是願意給他時間的,她想起幾年前,她與白離還有幾個姐妹是一同認識張曉風的,但是,張曉風的眼裡只有白離,還有她漂亮的綠花吊帶與肥大的大擺裙,走起來驚風駭浪。

  那時候,鍾琉就發誓,她也要擁有一條這樣的裙子,這個夏天有多悶熱,她就有多飄逸,況且,她跟白離同樣都那麼愛好旅遊。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省吃省用了一個多月,花了五百多塊到印巴專賣買了條尼泊爾吊帶長裙,然後站在張曉風必經的路口,傻傻地等,那年的夏天已經過去,冷冷的秋風夾帶冰涼的的雨點與落葉,一陣一陣地刮,那麼多的人都回頭看她,多麼靚亮的風景啊,在這個季節有點扎眼,但是,張曉風卻始終沒有出現。

  後來她才知道,張曉風搬家了,搬到另一個地方,跟白離同住,而那天后,鍾琉卻凍病了,重感冒,發燒到39度。

  病好了後,她清楚感覺到愛情,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後來,她不再關注,賺錢,旅遊,錢花光了,再去工作,就如此輪迴。後來,終於玩累了,不想再去任何地方,只是平淡而安穩地生活,於是,她湊了些錢,開了這家店。

  只是想不到,多年之後,她還是能碰到張曉風,在她差不多忘了有這個人存生的時候,雖然有段時間那麼強烈地占據了她懵懂的心扉。

  而張曉風走近她的原因,是因為她的裝束,確定地說,還是因為白離,只是想不到世事如此兜轉,在她的印象里,白離一直是個堅強並幸福的女子,跟她有幾分像,但是,白離得到了,她卻得不到。

  當她接近幸福的時候,卻發現幸福原來還是離她咫尺之遠,而這距離,原來,是她看得到,卻永遠都不能跨越的。

  鍾琉不再聯繫張曉風,張曉風也沒有再來找她,這是一種奇怪的消失,不用言語就結束的感情,雖然,心裡藏著多少的不甘。

  4.

  張曉風站在街口,盛夏的風一陣陣地吹過,滾燙滾燙。

  他看見一個穿著波西米亞長裙的女孩子從他的身邊飄然而過,像一道受傷的風,他想到的不僅是白離,還有鍾琉。

  他在她忘了關掉的網頁里,看到了那一年年她寫給白離的信:忘了張曉風吧,求求你,你的病很難有好的希望,如果想放手,請早點放手,我的青春會一下子沒的。

  白離的回信是:替我好好照顧他。

  他真不相信鍾琉會說出這樣的話,兩個女子的薄涼,令他心寒又心痛。

  但是,他卻不知道,鍾琉這幾年來一直沒有找他的原因,是因為寫了那信後她又後悔了,是的,是的,白離都這麼可憐了,她還在雪上加霜,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這麼自私,她覺得白離應該回到張曉風的身邊,白離才是真正需要關愛的人。

  但是,她不知道,白離卻以自己去了印度再也不回來的謊,遠離了張曉風,因為,她已經承受不了自己日漸乾枯,反應遲鈍的樣子,終有一天,誰都不會再記得,終有一天,她會結束自己,而她等這一天,等了這麼久這麼久。

  所以,她把張曉風的名字刻在她不離身的項鍊之上,並不停地告訴自己,她曾經愛過那麼一個人,在那年的夏天。

  而張曉風知道,他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愛,關於白離,關於鍾琉,都是他生命中無法替補的遺憾,他只有選擇遠離,才能把那份疼痛深深地埋藏,埋在無人能知的樹洞。

  而有一次,因為事情緊急,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特意繞開那條路,所以經過了鍾琉的店門口,遠遠地,看到鍾琉失神地站在那裡,拽著很長很長的裙子,眼睛有點腫,像一隻丟了魂的狐妖。

  在她看到他之前,他別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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