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誰挖開愛與恨的死穴

  傾訴：溫小姐

  1．

  我知道，韋高活不久了。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情景，高大，俊挺，像一棵夏天裡的樹，枝葉繁茂，充滿著生機，他的眉間有著因為陽光的照射而微微豎起的紋。我對胡薇輕輕地說，這個男人有著金成武般的完美。

  而他分明聽到了我的這句話，對我扯開了嘴角，笑了。讓我心裡的花兒如沐春風般地綻放。

  而事隔五年，這個男人就躺在我的身邊，消瘦，乾枯，蒼老，像是榨乾了所有的水份與脂肪，用餘留的皮骨，作著最後的喘息與掙扎。一個腸癌晚期的病人，而作為護士，我卻一點都無能為力，直至看著他即將消失殆盡。

  我看著他，喃喃地說，「韋高，我們有多久時間沒去看大海了。」

  他的眼睛瞪大了，「兩年了吧。」

  是的，兩年。兩年前，胡薇投海自盡後，我們再也沒有去海邊了，我們都怕觸景傷情。那時，胡薇是韋高的女朋友，雖然常常發生爭執，但是，他們彼此深愛著對方。

  後來在一次爭吵中，韋高因為無意罵了她的父母，她就給了他一巴掌，而韋高也這次卻沒有示弱，而是反手甩回她一巴掌，胡薇捂著臉哭著跑了，然後就這樣消失了。一個星期後，打漁人在海邊發現了她的屍體。

  韋高把她的死都攬到自己身上，他說是他害死了她，現在得了腸癌，這真是報應。如果那天他不跟她吵架，如果他沒打她，如果那天他把她追回來，如果——他說他很快就要跟隨胡薇而去了。

  他說這幾天，天天夢到胡薇，可能是她來找他了。

  可是韋高，我好不容易得到你，你怎麼可以如此輕易地離開？

  2．

  我知道，我是妒忌胡薇的。

  身材修長，有著漂亮的臉蛋，還是高幹子弟，幾乎所有的優勢都集於她一身，當韋高的視線投向我們的時候，他從我的臉上毫不經意地掃過，然後落在了胡薇的身上。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我其實有那麼嫉恨胡薇。我可以不在乎她比我漂亮，比我能說會道，比我有錢，但是，卻難以忍受她會那麼輕易得到我所喜歡的男子。

  是的，自從見到韋高后，我發現自己瘋掉了一樣，滿腦子全是他，夢裡也是他。但是，一看到他我又說不出話來，而他來找我的原因都是因為胡薇。他認為，我是胡薇最要好的朋友。

  我永遠記得，那天下著雨，我跟胡薇從電影院出來，他打著一把傘，把胡薇摟在懷裡，卻把我晾在那裡。

  韋高走了一會才回頭，問我，「你怎麼辦？」

  我擺了擺手，隨便撒了個謊，我說有朋友接我，我等他。而胡薇明知我沒有朋友來接我的。

  我呆在那裡，看著他們的身影慢慢地消失，然後一個人走在雨中，我感覺，全世界都為我哭泣。

  那時，我憎恨他們只顧自己的甜蜜，就那麼丟下我，用這種重色輕友的方式徹底了傷害了我。雖然，胡薇事後對我說對不起，不能那麼就丟下了你。而那天之後，我開始離他們很遠。

  當心裡的復仇計劃在慢慢成熟的時候，我才又跟胡薇走近了，裝作對以前的事毫不介意。是的，時機，我等著時機。

  我記得那天，胡薇突然跑過來找我，說她家裡人不同意她跟韋高在一起，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她爸爸會叫混社會的人把他打斷雙腿。

  她知道他爸爸霸道蠻橫，說到做到，她只能遵從他，跟他們安排的門當戶對的結婚。我說你決定跟他分手了？胡薇哭著說，我不跟他分手又能怎麼樣，我不想讓他受到傷害。

  那天，胡薇哭得很傷心，她希望我能幫她，並問怎麼樣才能令韋高死心。我說，如果要一個人死心，必須傷透他的心。

  胡薇似懂非懂地看著我，點了點頭。

  3．

  於是關於胡薇與韋高接下來發現的一切，我陸續地從胡薇的口中得知，胡薇總是無理取鬧，說他沒錢又沒好的工作，並且她常常跟著男人去約會，徹夜不歸。其實她是回家了，有時在我家。

  當胡薇某天終於挽著一個男人的肩膀，以普通朋友的口氣，對韋高說她要結婚了的時候，韋高給了她一個耳朵，罵她賤人，然後揚長而去。那天，她知道他對他已經完全死心。

  而每當韋高失落的時候，我總會出現在他身邊。

  有時，他會像一個孩子地一樣地哭訴，「為什麼，我對她那麼好，她還是拋棄我，難道錢真的有那麼重要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曉曉，她是不是有有得已的苦衷啊。」

  我淡淡地說，「你覺得她像是有苦衷的樣子麼？」

  他扯著自己的頭髮，像狼一樣地嗚咽著，「為什麼會是這樣？」

  我輕走近他，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輕地說，「韋高，緣已盡，又何必強求，胡薇是虛榮的女人，我以前就對你說了，但是，你卻一直覺得我在故意破壞，有時候，說實話，真的很難。一邊，她是我的朋友，另一邊，我把你也當作朋友。」

  韋高帶著歉意地看著我，「對不起。」

  我笑笑，「沒什麼，現在看清就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無恥，與其說我是為了配合胡薇才把這齣戲演下去，不如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

  胡薇曾說過，曉曉，我知道你喜歡韋高，我不想他落在別的女人手上，代我照顧他好不好。當時，我的神情有點為難，但是，心裡卻是狂喜的。

  胡薇啊胡薇，感情是不是可以轉讓的，你知不知道，如果韋高一旦愛上我，又怎麼可能再回頭呢。而且，在韋高的心裡，你將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而這一切都將是報應。

  所以，在韋高面前，我一邊極盡一個作為女人的溫柔與善解人意，一邊用自己的身體撫慰著韋高的寂寞與空虛。當一個人從內心被感情排盡之外，此時是最空又最寂寞的，我恰如其分地作著這個替補。

  我想，韋高沒有理由不愛上我。

  4．

  我以為，我們就可以這樣愛下去。關於胡薇，我們都小心翼翼地不再提起，對韋高來說，那是一個傷疤，我也不想那麼不知趣故意揭他的痛。這不是一個聰明女人的行為。

  但是我知道，韋高不可能一下就忘記胡薇，他越是刻意地避開，與胡薇一切的過去，我越知道，其實他心裡還有她。

  如果有人提起畢業前的那段時光，他就神經質地叫停，因為，那段時間，我，胡薇與他剛剛認識，並且我們得知，我們原來是老鄉。那麼多美好的時光我在蹉跎，而胡薇與他在大學的最後時光終能相遇相識並相愛。

  而我，卻守著那份疼痛的相思，看著他們擁抱，親吻，臉上還要掛著一份祝福的偽笑。卻沒人關心我走得孤不孤單，也沒人問我愛過誰。

  我沒有胡薇的美貌，卻還有副冰涼的面容，令人不敢輕易走近。

  這分冰涼是來自母親的拋棄，還有刻薄的後母令我嘗盡了世態的炎涼，心已經過早地老掉了，於是我不再相信世間還有溫暖。或者是並不相信自己能夠得到溫暖，所以，我得不到的，我可以不擇手段。

  但是，有韋高的相伴，我一度以為我真的得到了他，也得到他的愛情。

  所以，我近乎原諒了他們對我做的一切，並選擇了遺忘，連報復的心也不再有了。但，如果，如果胡薇不再出現，如果她衣著不再光鮮地出現在我面前，然後不顧臉上的妝潰敗不堪地哭於我的面前。

  或者，一切都不會像滑下極窄的遂道一樣滑向另一個極端。那是死穴，她激活了我的死穴。

  在胡薇將要舉行婚期的前幾天，胡薇的爸爸因為涉及貪污而被革職並坐牢，對這樁婚姻本來就不喜歡的胡薇，因為男方的猶豫，乾脆就取消了。

  她對我說，「曉曉，對不起，我現在失去了一切，但是我現在不能沒有韋高，你告訴他原因，他一定會原諒我的，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啊，我並不是真的看不起他真的背叛了他，求你了，我對他說肯定不信的，他恨死了我，我又不能向他解釋，曉曉我求你了。」

  她就那樣形象全無地哭著求我，我心裡卻在冷笑。

  你把我當作什麼了，你需要我的時候，叫我陪你的男人，不需要的時候，一腳把我踢開，在你的心裡，你從來就沒有尊重過我。

  想起以前的一切，我突然對她恨之入骨，我發現，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恨眼前的這個女人，這個稱我為她最好朋友的女人。她把我當作她手裡的一個球，萬般使弄，玩轉手段。

  但是，我並沒有說出來。我發現，自己隱忍得像一塊石頭。

  我說，「好的，我幫你。屬於你的，你要回去吧。」

  4．

  他們複合後，我常常會一個人去海邊，看著潮來潮往，我只是喜歡看著，退潮的時候，一切裸露的真實是透著滄桑的醜陋。

  胡薇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看著一隻螃蟹從洞裡慢慢地爬了上來。

  她說，她跟他鬧翻了，吵得很厲害，我能不能在你那裡呆個晚上。我說我在海邊，來吧，我們像以前那樣，一起看大海，然後再回去。

  胡薇趕過來的時候，臉上還有著因為氣憤而產生的潮紅。我奇怪，為什麼，我跟韋高就沒有這麼爭吵過，難道是因為不愛麼？

  我轉頭看著她，似笑非笑地說，「站在這堤上吧，這裡可以看到憤怒的海水。」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靠了過來，但是，她卻沒有發現我眼裡詭異的光，我把她推下去的一瞬間，她還是疑惑地看著我，仿佛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是的，我知道她不會游泳，她每一次抬頭，都被我按下去。

  然後我套著她放在我腳邊袋子裡的衣服，那是她本來為自己準備著，就這麼離開海邊。回去後，我把那衣服還有那條袋子燒毀，裡面有著她曾經寫給予他的情書。

  當我再一次回到韋高的身邊時，我知道，我已經不再是我了。而是作為一個殺手存生。恨到極致就磨滅了愛。

  是的，我早已經不再愛韋高了，從他再一次接受胡薇那天起，我想，終有一天，我會把他們帶走，帶到純潔的天堂，令他們感覺自己的內心有多麼的不潔與骯髒，全是塵世惡俗的灰。

  我在韋高的飲食里長期添加亞硝酸鈉，它在體內能與肉類蛋白中的胺結合，形成一種叫二甲基亞硝基胺的致癌物。終於，韋高虛弱得像一桿秋天易折的葦。

  我說，「如果我為你挖好一個墓穴，親愛的，你會進去麼？」

  他看著我的目光很空洞，他說，「曉曉，那是胡薇在需要我。」

  如果一個人將死，還不能清醒過來，我真的很無語。只是我所有的青春時光，已經在愛與恨的絕裂中慢慢地消失殆盡了。

  我打開電視，天氣預報說明天是個晴天，我想，真是去自首的好天氣。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