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4-09-12 22:07:44 作者: 墨小芭
  那一天,袁熙來替我收拾房間。

  他在浴缸里放滿熱水,又倒進半瓶他最愛的草莓味泡泡浴液,然後折回臥室,在散發著霉味的毛毯和堆積如山的垃圾之間把我挖出來,像拎著一隻死去很久的蟑螂那樣充滿嫌惡地將我丟進浴缸里。

  看著我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他趴在浴缸的邊緣托腮問我:「阮陶,需要我幫你脫衣服嗎?」

  天真的語氣充滿威脅。

  見我搖頭,他滿意地站起來,砰的一聲關上浴室的門走了出去。半晌,又急匆匆地跑回來把門打開,留下一條縫隙之後,才又安心地回到客廳開始打掃。

  我將整個腦袋埋進甜膩的草莓味熱水裡,突然從胸腔里擠出一陣生硬的怪笑。

  袁熙留下門縫是怕我想不開,就這麼隨著顧延去了。

  顧延失蹤後沒多久,我曾被一輛私家車撞飛過二十來米遠,斷了一根肋骨,在醫院躺了很久。那段時間袁熙變得格外小心謹慎,他認定那個殺千刀的司機是無辜的,是我自己敞開赴死的胸懷硬是撞了上去。話說回來,他還非常希望我可以找出那個肇事逃逸的司機,並向他賠禮道歉,深鞠躬九十度,真誠地懺悔: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嚇壞了吧?下次我會儘量選擇一種不給人民群眾帶來負擔的死法,請您原諒。

  只是茫茫人海,肇事司機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終。

  我將自己很久沒有運動的四肢在熱水裡緩慢舒展,將自己完整地平攤在浴霸刺目的暖光里。門外傳來袁熙扯下厚重窗簾的聲音、打包垃圾的聲音,以及開啟吸塵器的聲音。

  他時不時地想要確認一下我是否尚在人間,一會兒問我渴不渴,一會兒問我餓不餓,又問我沙發上的那條粉色蕾絲邊的內褲要不要丟掉。

  我一一回應,感覺到燙人的水溫正一點兒一點兒浸潤著我乾燥到起屑的皮膚,向我空蕩蕩的心房蔓延。

  顧延失蹤了那麼久,而我還活著。劉芒還和蘇源打得火熱,夏文靜還在尋找可以平衡減肥與豐胸的秘方,而袁熙也還在籌劃著名說服我,將來可以把他的骨灰撒在聖托里尼碧藍如洗的海水裡,並且不找他報銷機票錢,就連窗外的陽光也依舊以千軍萬馬之勢淋著這座忙忙碌碌的城市。

  我早該知道,這顆靜靜旋轉的蔚藍星球,本就不會因著一個人的悲摧倒霉而顛簸搖晃,它不會因為誰的到來而狂喜,亦不會因為誰的離開而嘆息。

  劉芒曾經對我說:「哪個黑夜沒人在街角哭到嘔吐,吐完了還不是要擦乾嘴巴眼睜睜看著太陽升起來。」

  劉芒說的總是對的,因為她是一個詩人,詩人不說沒道理的話。

  當我裹著浴巾出去時,和望市泛濫的陽光正不遺餘力地將袁熙的側臉烘托出最唯美的弧度。這個被雜誌形容為「水仙般潔白妖嬈」的少年,此時正圍著海綿寶寶的圍裙為我消毒碗筷,精緻的臉上敷著一張慘白的面膜。

  見我出來,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朝沙發上一指,說:「乖,去那邊坐好,保持雙腳離地,我要用滾燙的消毒水燙一下地板。」

  又指了指自己的臉:「這張SK Ⅱ就要過期了,我幫你用掉。還有啊,你那瓶開封超過兩年的化妝水我已經用來沖馬桶了,拉低整個和望市審美水平的厚窗簾也已經送給了隔壁的張大媽。」

  接著,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走過來,捏起我的下巴,轉動著我的臉仔細地看了看,絕望地說:「阮陶,你的臉甚至比一個中年男人的屁股還要粗糙,我上次送給你的精華液你到底有沒有在用啊?!」

  也許擱在從前,我一定會壞笑著反駁:「你怎麼會知道中年男人的屁股是光滑還是粗糙啊?」可是現在,我只是茫然地看著他飽滿的嘴唇上下翻動,被一撥接著一撥的困意侵襲。

  袁熙悲天憫人地看著我,停止了數落,轉身去廚房熬了一鍋紅棗薏米粥來給我喝。

  粥里加了幾塊冰糖和少量的鹽,軟糯甜香,很容易下口。我一邊喝粥一邊問袁熙:「交換生的名額下來了嗎?」

  袁熙拿出吹風機,一邊幫我烘乾頭髮,一邊回答我:「下來了,秋天我們就來接你去松會。」

  我點點頭,沒再說話。

  袁熙的手指在我發間輕柔地遊動,帶著微涼的溫度,像是在安慰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

  袁熙是我的閨蜜。雖然他是個男人,但卻比生為女兒身的劉芒和夏文靜還要善感多情,還要柔軟脆弱,甚至,還要精緻優雅。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輕聲說:「阮陶,湊合活著總比悲壯地死掉來得容易,你說呢?」

  他似乎忘記了,那個每次喝醉酒後都要嚷嚷著去聖托里尼結束生命的人是誰。

  無論如何,在那個漫長而壓抑的冬天,在顧延離開後的那三百多天裡,我以為我的生命已經失去了意義,我似乎再也沒有力氣活下去了。

  然而並沒有。


  我還是回到了生活的軌道上,繼續一日三餐,繼續上課下課,繼續購物消費。

  時間以一種不著痕跡的方式滲透進我的肌髓,沖淡或者加重了那些悲傷和痛苦,但它並沒能把我摧毀。

  而此刻,在這個光線淋漓的午後,袁熙在我的臉上塗滿厚厚的一層綠泥面膜,強迫我和他一同觀看新上市的《名偵探柯南》劇場版。

  我頂著一張幽綠的臉孔坐在他的身邊,鼻息間是他身上大吉嶺紅茶的淡淡香味。耳邊時不時地傳來他的聲音,是在毫無根據地猜測真兇的身份。

  我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面膜被皮膚的溫度烘乾,變成厚厚的一層殼,而我在殼的內部,吸收著大量可以讓皮膚起死回生的養分,漸漸變得光滑柔軟。

  袁熙穿著一件毛茸茸的白色毛衣,看上去很溫暖,我把空白的頭顱依靠在他的肩上,慢慢地睡著了。

  新的窗簾是海藍色蕾絲質地,撕裂的紋路里擠滿熱乎乎的陽光,有風吹過時便把光的味道卷進屋子裡,乾燥熱烈的氣息瀰漫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恍惚間,一個溫柔的掌心輕輕地落在我的額頭上,沉重的嘆息就這樣被輕推開去,而夢境順著掌心的紋路細細鋪展,無知無覺地將我籠罩。

  夢裡時光綿長,天空潔淨。顧延牽著我的手,面帶笑容,一雙白馬般溫柔的眼睛黑而明亮,看向我時,細細游出好似可以恆久不變的堅定。

  風從高處吹亂我們潔白的校衫衣角,有光落下,跳躍在我們腳上笨拙可愛的情侶帆布鞋上,那是我們翻遍整個致遠的大街小巷才淘到的寶貝。

  很多瑣碎的片段都在夢裡真真切切地閃現,仿佛從不曾因為顧延的離開而模糊了任何線索。

  我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遇見顧延時的場景,以及這之後的任何一個或隆重或平凡的第一次。第一次牽手,第一次一起逃掉晚自習,第一次站在同一個領獎台上,第一次的親吻,第一次的吵架,第一次喝醉後勾肩搭背走過的那條街,第一次因為他破涕為笑,第一次信誓旦旦地說要永遠永遠在一起……

  這所有的畫面都在夢的盡頭化作千絲萬縷的絲線,將我沉甸甸的身體纏繞成一隻巨大的繭,直到我透不過氣,在深夜尖叫著驚醒。

  袁熙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昏黃燈光下,為了接我去松會而來的劉芒正在奮筆疾書。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寫給蘇源的情書。


  果然,二十分鐘後,劉芒將她精心構思了一個多星期的情書交給我過目,她說:「你是個文化人,幫我瞧瞧這首詩的結構和用詞方面,有沒有什麼太大的紕漏。」

  我接過那張奼紫嫣紅的信紙問道:「你不是發誓再也不給男人寫情書了嗎?」

  劉芒咧嘴一笑,語氣充滿鄙視的意味,她說:「你傻呀,這不是情書,是情詩,這是高雅藝術你懂不懂?」

  我顫抖著展開高雅藝術,認真地拜讀了一下,詩是這樣寫的:

  為什麼?

  外?達不溜,哎曲,外?(Why?)

  你一次一次又一次

  兩次三次四五次

  將我的

  愛

  拒絕

  是怕自己配不上

  我的美麗

  還是你的審美眼光

  存在問題


  我只好第二十次問問你

  要不要跟我

  好下去

  還是你寧願選擇

  被我的小拳拳捶打胸口

  自此消失在我心的邊界

  劉芒咬著筆桿兒真誠地問我:「怎麼樣?是不是藝術感太強烈了?『邊界』這個詞如此高雅,以蘇源的文化水平能不能看懂啊?」

  我艱難地點了點頭,儘可能真心誠意地說:「雖然『邊界』這個詞語可能在蘇源的文化水平範疇之外,但是我相信他應該會明白你的意思……」

  劉芒露出滿意的神色,又說:「我覺得我寫的詩就像海子寫的,海子,你知道吧?就是寫面朝大海,浪來浪去的那位。」

  我拼命點頭如搗蒜,極盡狗腿之能事,說:「芒姐,我覺得從宏觀上來說,海子不如你。」

  劉芒羞澀地捂著臉,踏著小碎步兒飄出了臥室,不忘回頭囑咐我:「我下樓買信封啊,你乖乖睡覺,過兩天姐姐就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真搞不懂你怎麼能在這種地方一待就是兩年。」

  我看著劉芒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才驚覺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樣久。從前我是那樣期盼著這裡的生活,而現在我就要離開,心中竟沒有一絲的不舍。也許是因為,我來到和望的原因和動力,早已經無處可尋。

  當初報考到和望,完全是因為顧延說他喜歡和望的冬天和這裡一望無際的雪。每年的十月下旬,大片大片的雪花就會鋪天蓋地地落下,將整座和望城淹沒在皚皚白雪之間,就像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裡出現的天使之城,路邊隨處可以看到戴著大紅色圍巾的雪人,以及蹲在路邊揉搓雪球準備襲擊同伴的孩子。

  他說起這些的時候,睫毛上凝著白晃晃的光,就像被風推散的雲朵,停留在胡桃色的瞳仁。

  而我就像一個失去大腦的花痴,揚起臉,眯著眼,看他挺拔消瘦的身影如白楊立在我的身邊,像是永遠也不會走遠。


  一整個高三,我們都為了考到和望來而拼盡全力。只是我沒想到,才來和望沒多久,我就在這連綿不絕的大雪裡把顧延弄丟了。

  失去他的時候,我還非常非常的年輕,所以痛苦來得毫無節制。袁熙安慰我:「你們能走到一起,原本就是靠著你走的狗屎運,可是你要知道,人不能一輩子走狗屎運。」

  在他看來,我會喜歡上顧延,只不過是源於人類對美好事物的嚮往和追求的本能。而顧延會喜歡上我,則完全是為了證明,人類並不完美,他總會有犯錯的時候。

  為此我曾經連續三天拒絕與袁熙溝通。

  後來,當身邊的所有人都用一種莫名其妙的語氣問我,顧延怎麼會跟你在一起,而我也實在找不出任何一個可以說服大眾的理由時,我也只好承認,袁熙的言論也許並沒有什麼惡意。

  所以漸漸的,我習慣的這種設定,和身邊的每個人一樣,把我們的愛當作是顧延不小心犯下的一個錯誤。

  可這並不能妨礙我對顧延的喜歡,我喜歡他,非常、非常的喜歡。一直以來我都堅定地認為,我喜歡顧延的分量一定要比他喜歡我的分量重得多。

  當我把這個想法說給顧延聽的時候,他正在廚房為我煮麵。滾燙的沸水冒出大量白色蒸汽,陽光下,少年淡金色的面容有些模糊。

  他站在那裡,微微駝著背,往鍋里撒一把青綠色蔬菜,又打入一顆雞蛋,這才緩緩將目光移到我失落的臉上,微笑著說:「別說傻話了,快去洗手準備吃飯。」

  我賭氣不肯去洗,顧延便端來水盆放到我面前,扯過我的手塗上洗手液。他垂著頭,手指在我的掌心輕柔地打出泡沫,痒痒的,有那麼一瞬間,我仿佛在他的眼裡看到一種歲月靜好的溫柔。

  我就這樣傻愣愣地看著幫我洗手的顧延,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眼眶就一點兒一點兒地熱起來。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即便是我喜歡顧延的分量重得就連顧延都無法比擬,但是,重要的並不是這個。

  重要的是,他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比他更能讓我輕易覺得幸福。

  只是現在,顧延不知去向,我年少時全部的幸福與歡笑也一同消失了蹤跡。

  離開和望的時候,袁熙開來了他爸淘汰的奧迪A6,前面載著同樣拉風的劉芒,後面載著我和夏文靜兩個仇富的鄉霸。


  事實上我只是仇富,夏文靜才是鄉霸。

  她曾經無限柔情地撫摸著袁熙的跑車,天真地問他:「這車怎麼沒有蓋子啊,冬天坐著不冷嗎?」

  隨後又藉機發表了一下她的世界觀和財富觀:「如果我也有八十萬,就去買三十幾台奇瑞QQ,組一個車隊上街,我願意排成什麼隊形就排成什麼隊形,一會兒排成一個一字,一會兒又排成一個人字……」

  此後,她還無數次地慫恿袁熙賣掉他的跑車,去換幾台奇瑞送給大家,在遭到袁熙嚴詞拒絕後才遺憾地放棄了這個執念。

  雖然夏文靜很鄉霸,但是她過得很幸福。

  二十年前的夜晚,有一個身材魁梧的體育老師,在婦幼醫院的產房門外焦慮地徘徊著,像一頭熊,時不時地用腦袋撞一下醫院雪白的牆壁。如果仔細看看,還能發現他臉上掛著大片大片的淚痕。

  大約半個小時以前,這個男人曾經號啕著跪求大夫:「讓我替她生,讓我替我老婆生吧!」

  瘦弱的大夫被他抓得快背過氣去,翻著白眼掙扎:「快放手!你的孩子在你老婆肚子裡,又不是在你肚子裡,你要怎麼替她生啊?」

  男人一把揪住大夫的衣領,無理地威脅:「我不管!我不准你們在我老婆的肚子上動刀!我不准你們弄疼她!」

  他的力氣實在是太大了,幾乎動員了整個婦產科的大夫和護士才勉強把差點兒休克的接生醫生從他手上救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新生嬰兒的啼哭打破的黑夜的寂靜。

  夏文靜就這樣來到了人間。

  據說在夏文靜出生的那一刻,產房裡所有的醫護人員都狠狠地鬆了一口氣,其中還有一個小護士激動地喊出了大家的心聲:「幸好長得不像她爸爸啊!」

  夏文靜的爸爸的確長得非常抽象,寬眉豆眼,扁鼻厚唇,巨大的招風耳長在一張加長版的國字臉上,遠遠看去就像一頭亂髮脾氣的驢。

  她的媽媽卻生得亭亭玉立,柳葉彎眉,是學校里公認的美人胚子,教的是音樂課。


  這樣的兩個人能夠走到一起,靠的是夏爸爸那副耿直善良的好心腸。

  總而言之,當大家發現嬰兒時期的夏文靜,眉眼之間頗有她媽媽的嬌媚神韻時,都發自內心地感到開心和慶幸。

  可是時光匆匆,在這之後的二十幾年裡,夏文靜仿佛是卯足了力氣一般,不遺餘力地朝著他爸爸的顏值奮進,如今,她徹底辜負了當年在婦產科的全體醫護人員,長成了一個和她爸爸一模一樣的胖子。

  當然,也擁有一副和她爸爸一模一樣的好心腸。

  所以總的來說,夏文靜就是一個憨厚耿直,又有點兒仇富,又有點兒鄉霸的胖子,也是我的髮小兒。

  當車子開上高速公路的時候,夏文靜已經倚在我的肩上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劉芒也架上巨大的墨鏡倚在車窗上睡著了。

  袁熙從後視鏡里看了我一眼,單手遞給我一瓶礦泉水,說:「對了,你知道你的新書封面模特兒是誰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只聽說是個秀色可餐的小嫩模。」

  袁熙沉思了一會兒,說:「這個形容雖然貼切,但是我不大滿意。」

  我擰開瓶蓋,問他:「你認識?」

  袁熙點點頭,說:「那個秀色可餐的小嫩模就是我。」

  我直接把剛倒進嘴裡的水噴了出去,袁熙像是早就猜到我會來這一招,迅速低頭避過了一劫。

  「怎麼會是你啊?」

  袁熙一笑,正色道:「阮陶,我希望你能像我記得你是一個十八線作家一樣,記得我是一個一流的平面模特兒。」

  說來慚愧,我的確是個靠寫東西賺錢花的小作者,就像袁熙說的,我是個混跡在十八線的小作者,偶爾也做做不留名的小槍手什麼的。在這個寫書的比看書的還要多的全民出書年代,我也歪打正著地一腳跨進了半個出版圈兒,並因此小賺了一點錢,得以供我的媽媽住上條件稍好的精神療養院,也讓我的外婆可以少為錢操心。


  至於袁熙,怎麼說呢,雖然我十二萬分地不願意承認,但是自從他給《有色時代》拍過一套搔首弄姿的寫真之後,他就紅了。

  紅了的意思是,他竟然已經有了專屬的經紀人,並且可以波瀾不驚地說出類似「Emy,我需要一份潼南路的水煮魚,馬上」這種欠扁的台詞。

  這讓在每個深夜被更年期提前和內分泌紊亂的編輯催稿的我,內心很是不平衡。

  因此,每當劉芒巧笑倩兮地呼喚袁熙為小賤人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地站在她的身邊,以示我在精神上與她同在。

  看我不吭聲,袁熙又說:「開學後的第二個星期天,公司會去森林拍片,想不想一起去玩兒?」

  我拒絕:「別讓我親眼見證你的媚功,真的,袁熙,我會瘋掉的。」

  袁熙挑眉壞笑:「給你個機會多和我學習,以後興許還能勾搭上像我一樣秀色可餐的小嫩模,不然誰要你?不是每個男人都會想不開娶個男人婆回家的。」

  「也不是所有女人都願意嫁給一個騷過自己的男人!」我反唇相譏。

  袁熙不再跟我貧下去,正經地說:「陪我一起去吧,幫我包個便當,他們發的盒飯太難吃了,我總是餓肚子。」

  袁熙從小就有胃病,初中時還因為胃痛休克過一次,我不忍心他在森林裡突犯胃病就答應了。

  其實我知道他只是想帶我去散散心。

  袁熙從小就是這樣,比任何人都要細膩敏感,但也比任何人都不屑於表達自己,再深刻的關心也只輕描淡寫地隨口一說,不動聲色。

  抵達松會市區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夜色從地平線上緩緩浮起,微涼的風草草地打散盤踞在城市上空的灰色雲朵。白日裡的熱鬧喧囂漸漸被夜色稀釋,殘陽下的人群放慢腳步,朝著各自的歸處踽踽獨行。

  換班開車的劉芒推了推身邊熟睡的袁熙,說:「睡個覺都能擺出這麼風騷的姿勢,你活得也太做作了吧。」

  袁熙揉了揉惺忪睡眼,一對褐色瞳孔漸漸找回焦距,笑答:「過獎了。」


  這個天真又迷人的微笑再次把劉芒給惹毛了。

  袁熙無辜地攤開手:「遺傳的問題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們全家都長得好看又不是我的錯,你也太無理取鬧了吧?」

  說完笑眯眯地轉身對我和夏文靜說:「我在學校附近給你們租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廳的結構,日用品和家具Emy已經幫你們收拾好了,吃完晚飯就直接過去吧,不要去住宿舍那種鬼地方。」

  在我和夏文靜的歡呼聲里,劉芒淡定地質疑:「你會那麼好心,特地給我們租一套房子?」

  袁熙笑眯眯地眨動著眼睛,神色單純地說:「哎喲我的小可憐,你是被騙大的嗎?其實你可以試著相信這個世界,它是多麼的……」

  「閉嘴吧你!」劉芒暴躁地停好車,忍著打人的衝動對他說:「我就是相信奧特曼踩著七彩祥雲來娶我也不會相信你。」

  袁熙聳了聳肩膀:「隨你,不過先說好,水電費你們要自己解決,當然,還有電梯費和物業費。」

  我和夏文靜拼命地點了點頭,就跟看見一道祥光打在袁熙的臉上似的,彼此用凝著淚水的眼神交流:他真是個天使。

  事實證明,真理永遠在少數人的手裡,或者乾脆說,真理永遠與劉芒同在。

  就在我們搬進匯鑫小區C—808號的第三個星期天,一個同時擁有五十歲的面孔和三十歲的身材的女人摁響了門鈴,她用十二歲的語法和七歲的肢體動作和我們溝通:「哈嘍,你們是誰呀?我們家的小熙熙在哪裡呢?」

  「小熙熙?那是什麼玩意兒?我們沒養狗。」劉芒敷著袁熙送給我的面膜迎出去回答。

  女人扭動一下腰肢笑盈盈地說:「狗?哎呀,討厭了啦,小熙熙才不是什麼狗狗,小熙熙是我……」

  還沒說完,劉芒就不耐煩地掃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打斷她:「貓也沒有,什麼香豬、蛇、兔子、王八,我們都不養!」

  「好沒禮貌哦你!」女人不悅地皺眉,用小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挑高了眉毛說:「不跟你廢話了,我是來找袁熙的,這套房子是我買來送給他的,你們在這裡做什麼?他去哪裡了?」

  劉芒的黑眼珠一轉,就已經知道了袁熙賦予我們三個的使命,那就是趕走這個試圖包養他的富婆。


  她回頭看了一眼我和夏文靜,我們倆立即埋頭假裝打掃衛生,不卑不亢地無視了她的目光。她翻了個白眼,隨即粲然一笑,轉頭對那富婆說:「你不知道嗎?我哥去泰國永久定居了,他覺得自己就是為了泰國而生的,非去不可。走之前把房子留給我,說這是她最愛的女人留給他的,讓我一定要珍惜它,勤打掃,住到死。」

  說完還揚手揩了下眼角,又真誠地緊握住那個富婆的手大喊一聲:「嫂子!你放手吧,讓他回到屬於自己的天地,做他想做的事!」

  富婆一怔一怔地往後退,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我和夏文靜一眼,嚇得我們倆也一起大喊一聲:「嫂子!」

  「她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都是真的嗎?」富婆嚴肅地問我們。

  「真的,絕對是真的,比袁熙對你的愛還要真!」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劉芒順勢抱了抱富婆,無限傷感地說:「嫂子,你節哀吧,雖然不能做夫妻,但是還能做姐妹啊,你說對不對?」

  送走富婆後,劉芒給袁熙打了個電話,特別溫柔地說:「小熙熙,你大爺,你這個小娼婦現在很是了不得了啊?!」

  袁熙在電話那頭笑得花枝亂顫:「別生氣啊,我就知道這世上沒有你辦不成的事兒。買房的錢我已經如數打給她,你們大可以安心住下去。」

  「這次算你走運,以後再敢把你劉芒姐姐往屎盆子裡丟,我就讓阮陶去你們公司樓下裸奔!」

  我一聽立馬就不願意了:「關我什麼事兒啊,憑什麼要我裸奔啊?」

  劉芒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各人有各人的死穴,你不懂,快去洗洗睡吧。」

  「那你幹什麼去啊?」夏文靜一邊脫衣服一邊問劉芒。

  「去賣藝啊。」劉芒巧笑倩兮地回答,順便給正在脫Bra的夏文靜拋了一個媚眼。嚇得夏文靜趕緊捂住胸口說:「我對你可沒興趣啊,我喜歡的是真正的男人!」

  劉芒聳聳肩:「上帝保佑,男人也喜歡你。」說完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夏文靜呆了很久,才轉頭問我:「她什麼意思啊她?」


  我想了想,絕望地說:「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還是直接打我一頓吧。」

  被夏文靜柔中帶剛地揍了兩拳後,我愈發睡不著,乾脆拉著她到樓下買夜宵,順便給劉芒送去一份。

  夜深了,整座城市沉在厚重的夜幕下,就連晚風都好似作弊似的緩慢移動。到底已是入秋了,空氣里有了明顯的涼意,我和夏文靜摟著彼此的胳膊一路小跑,倒也不算太冷。

  如果說之前的車禍給我帶來了什麼好處,那大抵就是劉芒又回到了我們的生活圈子裡。

  高一那年,她不聲不響地一個人離開致遠,從此音信全無。

  直到我極具戲劇性地被車撞飛的那個夏天。當我一個人躺在醫院,百無聊賴地盯著天花板發呆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按下接聽鍵,那邊劈頭蓋臉地傳來一句:「有出息啊阮陶,聽說你差點兒為了顧延光榮犧牲了?」

  我擎著電話半天沒反應過來,那邊頓了頓,傳來一陣穿透力極強的笑聲:「你被撞傻啦?我是劉芒啊!」

  一句「我是劉芒啊」聽得我眼眶一熱,思緒飄向多年以前的某個姜蜜色的黃昏。

  那時候我們還小呢,天空是藍的,雲朵是白的,生活是無憂無慮的。

  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教育局可以在周末抽空到學校來視察一下,這樣一來周六的強加課就可以取消,我們就又可以聚集在袁熙家豪華得不像樣的客廳里看動畫片兒了。

  就是那樣一個幸運的周六黃昏,放學路上,袁熙疑惑地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怔怔地看著眼前瘦小如竹竿一樣的女孩兒,發愣。

  他的身後站著我和夏文靜,我們倆也傻傻地看著眼前一臉倔強的女孩兒,發愣。

  世界是靜止的,只有頭頂蓬鬆的雲朵緩緩地向遠方移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張開雙臂擋住我們去路的女孩兒,終於開口了,她說:「你好袁熙,我是劉芒!」

  袁熙微微皺眉,哦了一聲,為難地問道:「那你是要劫財還是劫色啊?」


  一旁的夏文靜小聲地提醒他:「劫財的是強盜,劫色的才是流氓。」

  果然,對面的女孩兒狀似深思熟慮了一番,緊接著就用無比鎮定的語氣回答袁熙:「雖然我很需要錢,但是,恩……應該是劫色吧。」

  夏文靜慌亂地拽了拽袁熙的衣角,帶著哭腔說:「她好像兩樣都想要,好可怕啊。」

  話音剛落,就被劉芒飛來的一記兇狠眼神給嚇哭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她不是流氓,是劉芒,雖然偶爾也耍流氓,但她是個正經的好姑娘。還有就是,劉芒會出現在那條種滿指甲花的巷子裡,是為了要和袁熙告白。

  事實上那之後發生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追求顧延這件頭等大事上,所以袁熙和劉芒的故事走向並沒能讓我格外留心。

  後來的某一天,劉芒用武力幫我和夏文靜打發了四個搶劫的小痞子,從那天開始,我和夏文靜就視劉芒為女神,什麼心事、煩事、天下事,都願意跑去找她商量。

  加上她又比我和夏文靜大一歲,所以每當我們有事要勞煩她的時候都會非常真摯地叫她一聲芒姐。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袁熙突然高調宣布他不喜歡女人,自此,劉芒對袁熙的一腔熱情才徹底熄滅。

  我們都覺得引發這齣悲劇的主要原因是,劉芒混淆了袁熙對女人的正確認識和定義。但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誰也沒有再提起劉芒和袁熙的那段不知道算不算感情的感情。

  再後來,劉芒用西瓜刀砍傷了她的繼父,一聲不響地逃離了致遠。

  時隔多年,再一次聽到她張揚的聲音,我一不小心就激動地哭了出來。

  出院後,我曾問起她這幾年過得怎麼樣,去了哪裡,她只是垂下頭,無所謂地笑了笑:「嗐,你看我這不活得好好的嘛!」

  她笑起來的樣子還和從前一樣,彎彎的眼睛,鼻尖冒出細小的褶,生猛的天真,無所謂的瀟灑。我看著心裡發酸,就沒再問下去。

  其實不細問也能知道個大概,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身無分文地逃到異地去,迎接她的必然是一個沒有經過包裝和美化過的世界。


  好在劉芒自小皮實慣了,在江湖上無論單挑還是群毆都算得上戰績斐然,七歲那年就憑一人之力打趴三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兒而一戰成名。再長大些,受了欺負更不懂容忍,隨手抄起石頭、菜刀、木棒等裝備號叫著衝上去,不拼出個你死我活決不罷休。因為玩兒命,漸漸地再沒人敢去惹她,反倒招來一群低年級的學弟學妹畢恭畢敬地稱她為「致遠一姐」。

  在和望的那段時間,劉芒早早地托人在松會的一家酒吧找了份駐唱的工作,因為有小道兒消息傳出,蘇源常常在這家名為「舊眠」的酒吧出沒。

  這讓早已對蘇源心懷不軌的劉芒激動不已,立即投身舊眠,勾勒著蘇源傾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宏偉藍圖。

  劉芒堅定地認為,她和蘇源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有如神助。首先,初遇的地點就非常的浪漫——在一望無際的海邊。

  當時的劉芒還是個在海水浴場看管海上自行車的小服務員。老闆見她工作拼命肯干,一咬牙准許她休假一天。

  興奮不已的劉芒正在大海里自在地遨遊,游著游著突然發覺胸前一片涼爽,低頭一看,竟發覺胸前的比基尼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海水沖走了。

  時值盛夏,海邊人頭攢動,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一片遊客,且有多數遊客都帶著相機到處拍照。這讓劉芒非常為難,正在躊躇之際,她看見了離她僅幾米之遙的蘇源。

  那一瞬間,少女劉芒懷揣著盲目的信任,勇敢地朝著蘇源的方向遊了過去,並對著一臉茫然的少年兩眼放光地笑了一下。

  蘇源當下就被劉芒充滿目的性的笑容給震懾了,慌張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劉芒眨眨眼,發光的目光在蘇源的身上緩緩下移的同時,溫柔地說:「嗨,初次見面,就向你提出這種要求似乎不那麼符合常理,但我是想問問你……能不能把你泳褲借我用一下啊?」

  依照劉芒腦內的記憶,蘇源當下就被她單純的眼神給說服了,特別恩慈地說:「沒問題!」

  但是根據我們公平、公正、公開的分析來看,無論是從社會心理學還是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講,這種說法的真實性為,零。

  雖然我們無法想像當時蘇源凌亂的表情和無法捉摸的心理活動,但是不管怎麼說,他確實把自己的泳褲讓給了劉芒。

  這之後劉芒就決心用以身相許的方式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只是蘇源那邊卻總是不冷不熱地耗著,不接受也不拒絕,因此劉芒才會動用她為數不多的腦細胞寫下那封情書,哦不,是情詩。

  劉芒寫詩這件事讓我們大家都唏噓不已,更讓我們唏噓不已的是,蘇源竟然被這封類似恐嚇信的玩意兒打動了,最終接受了劉芒的追求。


  我不得不感嘆,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奇妙了。

  當我和夏文靜走去舊眠的時候,劉芒正坐在休息區喝冰水,一頭短髮細細碎碎地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見我們來了才笑嘻嘻地朝我們招手,對身邊立著的一個男生說:「來,蘇源,給你介紹我的兩個小姐妹,這是文靜,一大學生,這是阮陶,也是一大學生,還是一個搞創作的大學生,出了好幾本書呢。」

  在劉芒看來,這世上再沒有比大學生更高的榮譽了,就是給一個殺人犯的腦袋上貼上大學生標籤,她也會覺得人家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殺人犯。

  也許她會那麼喜歡蘇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蘇源就讀於松會的最高學府吧。她希望蘇源可以讀碩士,接著讀博士,然後再讀個博士後,最後畢業於聖鬥士,這樣一來,將兩人的學歷加在一起除以二,平均下來就是兩個大學生了。

  蘇源沖我們笑著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我看著眼前的少年,心想這麼多年來,劉芒的審美還是沒怎麼變。還是喜歡這種蒼白、高瘦、看上去有些脆弱的病態美少年。單看整體形象,蘇源和袁熙很有幾分相似之處,不同的是,袁熙比他少了一份不屑一顧的張揚,卻多了一份俊美和溫柔。

  也許是室內光線昏暗,我看著蘇源的漂亮臉孔,卻只覺得一股嗖嗖的涼意從腳底板直竄到天靈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劉芒為我們安排了一個靠近窗戶的位置坐下,又叫人送來了兩杯軟飲,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去調整吉他弦。蘇源就坐在離我們不遠處的地方與他的朋友談笑,偶爾會朝我們這邊看一眼,報以禮貌性的微笑。

  我拉住夏文靜小聲地問她:「你覺不覺的這個蘇源怪怪的?」

  夏文靜朝蘇源的方向看了一眼,也壓低了聲音說:「對,確實有點兒怪怪的。」

  我趕緊拉住知音取經:「你說哪裡怪?我只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是看不出來究竟怪在哪裡。」

  夏文靜翻了個白眼,說:「肯定是他的腦子不對勁啊,哪個正常人會因為劉芒的詩決定跟她在一起?」

  我一口氣沒憋住剛想噴水,就看見蘇源黑色的瞳孔在忽明忽暗的光線里朝這邊望過來,情急之下只好飛快地扭過頭去,把水噴在了窗戶上。

  「哎呀,髒死了你!」夏文靜嫌棄地把紙巾遞給我。


  我一邊擦玻璃一邊說:「還不都怪你!」

  然後。

  下一秒。

  我看到巨大的玻璃窗外面,僅離我咫尺之間的地方,深夜的路燈下,一個熟悉的身影筆直地站在那裡。

  他柔軟的短髮、從容有度的神情、薄薄的一片身材和細細長長的影子,每一幀畫面都因為太過真實,反倒像是我的一場幻覺。

  他的手輕輕地搭在一個女孩子的肩上,微微頷首說著些什麼,女孩兒則仰起頭快樂地大笑起來。

  我靜止在原地,不敢說話,也不敢去揉自己的眼睛,甚至屏住呼吸,生怕呼出那團膨脹在胸腔里嗡嗡作響的氣息。

  夏文靜見狀問我:「你怎麼了?」

  我不敢說話。

  她伸手推了推我的手臂,再次問我:「到底你怎麼了?見鬼了你?」

  在那段無限延長的空白里,我的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地掉下來,像滾燙的油,燙傷灼熱的眼窩,燙傷微微發抖的手臂。

  窗外的人影在厚厚的一層眼殼裡變得模糊不清,像是倒映在清池中的月亮,微風吹皺池面,撕裂的月光便四處散去了。

  我艱難地開口說:「文靜,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樓下的那個人是不是……是不是顧延。」

  夏文靜把我扯回來,無語道:「顧延怎麼可能會在這呢?阮陶,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再這樣是會出毛病的。」

  我突然怪力亂神地將她的胳膊甩開,因為用力過猛,桌上的琉璃花瓶掉在地上,哐啷一聲碎了滿地。

  「你就幫我看一眼能死啊!」我無理地沖夏文靜大吼,眼淚更加洶湧地砸下來。

  夏文靜怔怔地看了我一眼,便一言不發地趴在窗戶上朝外望。

  整個世界死一般寂靜,我像是心上插著一把刀,卑微的雙手握住刀柄,焦慮地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夏文靜趴在窗戶上一動不動,半晌,才緩緩地回過頭來,神情嚴肅地沖劉芒大喊:「劉芒,你快過來看看!快點!」

  劉芒也衝過來趴在窗戶上往外望了望,然後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夏文靜一眼,這才瞪大了眼睛對我說:「阮陶,你鎮定啊,鎮定,那個……我跟你說……外面那個,好像真的是顧延……」

  蘇源見我們氣氛凝重,走過來輕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而我已經推開他們沖了出去,瘋狂的心跳聲里,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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