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09-12 22:07:46
作者: 墨小芭
在我很小的時候,忽然有一天,一粒火種在我的心底悄然萌芽,那是發明之光,創造之火——是的,我迷上了發明創造。
於是我家的家用電器無一倖免地遭到了我的毒手摧殘,電冰箱、電視機、收音機,凡是可以拆解的東西全部遭殃,連手電筒都沒有放過。
沒有人可以理解一個孩子對發明創造的滿腔熱血,就連孩子們也不理解,所以我的小夥伴們對我進行了一次慘無人道的圍觀和批判。
那個在眾目睽睽之下忽然間變得一錢不值的東西是一個機器人,收音機外殼的身體,塗了好看的普魯士藍和凡高黃,腦袋裡有一盞啟動開關就可以發出光亮的小燈泡,手和腳也可以自由地來回擺動。
那是我最得意的一件發明,可是小夥伴們卻對我說,阮陶,你做的這個東西簡直醜死了!
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道閃電劈中了我的天靈蓋,一種強烈的羞恥和憤怒在我的身體裡橫衝直撞,它們弄疼了我。於是我哭著跑回家,把臉埋在媽媽的懷裡哽咽著問:「真的嗎,媽媽?真的很難看嗎?我做的機器人,真的醜死了嗎?」
媽媽笑著為我擦乾了眼淚,拿起機器人仔細地看了看,對我說:「這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機器人,他的身上穿著大海和陽光啊。」
於是向來不夠聰明的我,被袁熙戲稱為單細胞動物的我,忽然就破涕為笑了。
其他人說的所有的話,在那一刻全都失去了可信度,不再具備任何力量,只有媽媽的話那麼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所以,當所有人都對我說,那個像極了顧延的少年並不是顧延的時候,就連他自己都說自己不是顧延的時候,我就像小時候一樣,趴在媽媽的膝頭哭著問她:「真的不是嗎,媽媽?那個和顧延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連身高和笑容都沒有任何差別的人,真的不是顧延嗎?」
我多希望她可以為我擦乾眼淚,堅定地說出我想要的答案。
可是媽媽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面無表情地問我:「你是誰呀?你怎麼哭了?」
身後的袁熙將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肩上,用力地握了握。
我吸了吸鼻子,仰起臉對媽媽說:「媽,你又忘了,我是阮陶啊,你的女兒阮陶。」
媽媽的臉上出現了天真的神情,微微地笑著,像是陷在很深很深的回憶里,那種回憶太過美好,所以不自覺地就揚起了嘴角。
她說:「乖女兒啊,你不要再到處亂跑了哦,爸爸回來會找不到你的。」
我費力地擠出一絲笑,眼淚無聲地落下:「知道了媽媽,我不亂跑,我會聽你的話。你也要乖乖吃藥,聽醫生的話,不然爸會不高興的。」
媽媽趕緊點了點頭:「我乖乖吃藥,乖乖吃藥,不然阮勝會不高興的。」
回去的路上,我被一種深深的疲憊擊潰,就那樣倚在車窗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袁熙也在我身邊熟睡著,而我倚在袁熙的肩上,身上蓋著他的外衣。
我推了推他:「怎麼不叫醒我?」
袁熙說:「看你睡得熟。」
我說:「你的房子裝修得不錯,連衛生間都裝得金碧輝煌的,每次扯廁紙都像在批奏摺,那個富婆真的待你不薄,你何必以貌取人躲著人家。」
袁熙毫不留情地撲過來撕我的頭髮,我吃痛地嗷嗷亂叫:「注意形象,我可是有粉絲的人!」
話音剛落,我的心情忽然變得十分複雜,畢竟說起粉絲,袁熙的迷妹加在一起也有半個和望市人口數了,而我的粉絲加起來也就勉強能湊幾桌麻將,一想及此,我乾脆了放棄了掙扎。
袁熙見我一臉的生無可戀,也失去了鬥志,囑咐我:「這周末你別忘了帶便當,我去你家接你。」
我點點頭,說:「那是你家。」
袁熙說:「誰家還不一樣,是咱們家。」
過了一會兒,我裝作不經意地問:「袁熙,周末收工後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袁熙輕輕地嗯了一聲,像是早已經知道我會說什麼,他說:「我也早想去看看,世界上怎麼會有長得那麼像的兩個人。不過阮陶,我勸你別對我的結論抱太大的希望,因為我壓根兒就不信你們遇到的那個人是顧延。」
我沒再說話,我心裡想什麼他都知道。
其實那天晚上,我從舊眠衝出去的時候,也一直在想著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我們都看錯了怎麼辦,如果我跑下去時那個人已經消失了怎麼辦,電影裡都是這麼演的,驚鴻一瞥便以為是遇到了故人,再仔細看時已是別人的模樣,或者乾脆已是不見了蹤影。
可是,當我飛奔過清冷的小巷,渾身冷汗地站到他面前的時候,他還好端端地站在那裡,他就在那裡,像是在等著我一樣。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抽搐著,像是要掀起一場海嘯。
他英俊柔和的眉眼,瘦瘦尖尖的下巴,他的頭髮、喉結、手指,還有那自信從容的神情,他的氣息,站立的姿勢……
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熟悉得讓我無法平靜。
唯有那一抹看向我時陌生至極的眼神令人難過。
在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裡,我分明就是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
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女孩兒扯著他的手臂問:「晴天,你認識她?」
他搖搖頭,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絲探尋。
而身後的劉芒已經衝過來,扯著嗓子大聲地嚷:「顧延,你大爺的,你死哪兒去了啊!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呢!你這什麼表情啊,你不認識我了?這女的又是誰啊?」
他將那個女孩兒往身後扯了一下,微微向前一步,做出防禦的姿勢。他站在夜風裡冷靜地與我們對峙,語氣冰冷:「我不認識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住眼淚的,竟還可以無比鎮定地說:「你不要怕,我們不幹什麼,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是不是顧延?」
他眉宇間仍有戒備,淡淡道:「看來你們是認錯人了,我不是顧延,我姓趙,叫趙晴天。」
「趙晴天……?」
劉芒悲天憫人地瞪了我一眼,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冷笑說:「你說你叫趙晴天?放你娘的屁!你頂著這張顧延的臉,讓我們怎麼相信你叫什麼狗屁晴天啊?」
我霍然抬頭,想在他的表情里找到哪怕一絲的動搖和猶豫。
他身邊的女生突然跳出來推開劉芒,大聲喊:「你才放屁!你們這群人到底要幹什麼?搶劫嗎?告訴你們我們沒有錢,再擋著我們就喊警察了!」
我糊裡糊塗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我還有很多的問題想要確認,我不想好不容易才再一次見到這張熟悉的臉,就這樣輕易地放他走。
這時,一直警惕地看著我們的晴天,突然伸手推了我一把,近乎仇視地沖我低吼:「你別碰她!」
他以為我要傷害她。
一個踉蹌,我撞在劉芒身上,心裡涌動著翻江倒海的疼。
「你有病啊顧延!」劉芒把我扯起來對晴天大吼。
那個叫小仙的女孩兒再次擋在晴天的面前,像一隻兇猛小獸:「你才有病!你才顧延!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我沒理她,只是再一次失魂落魄地伸出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在以後的日子裡,劉芒每每回憶起這段往事,都會忍不住搖頭嘆息:「嘖嘖嘖,阮陶啊,當時的你就是21世紀的紫薇,期期艾艾地抓住晴天版爾康的褲腿兒,哦不,你抓的是袖子,淚水漣漣地問你的情郎,親愛的,你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那畫面簡直,太慘了……」
每當這時候夏文靜就會問她:「她是紫薇你是誰啊,我又是誰啊?」
劉芒淡定地白她一眼:「廢話,看長相我當然是嬌俏可愛的小燕子了,至於你嘛,應該是蒙丹吧。」
夏文靜撲過去捶她的胸口:「你才蒙丹,你們全家都蒙丹!」
事實上那天我的確是夠期期艾艾、淚水漣漣的。反正我那副德行我又看不到,也就無所謂了。
但我能聽到自己低入塵埃的聲音,那麼卑微地問他:「算我求你了,你說句實話,你真的不叫顧延?你真的不認識我嗎?」
而他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袖子,冷漠地看著我:「我想你們真的是認錯人了。我叫趙晴天,這是我的妹妹趙小仙,我們一直住在永安街,如果你們不信的話,可以去問問附近的人。」
一直沒說話的夏文靜上來拉住我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她說:「阮陶,他好像真的不是顧延。」
劉芒也附和:「雖然長得特別像,可是顧延那小子寧願自己挨千刀也不可能會出手推你的,算了阮陶,我看他也不像是裝的,有些事是裝不來的。」
我僵立在原地,眼淚再也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晴天看著我,目光里多了一份歉意:「對不起,我好像平白讓你失望了。」
我搖搖頭,下意識地笑了一下:「沒有的事,是我太莽撞了。」
然後也不知哪裡來的靈感,突然說了一句荒唐的話:「王子種豌豆,一結結三顆,一顆送給你,一顆我留下,還有一顆哪兒去了?」
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劉芒尷尬地推了我一下:「阮陶,你別嚇我啊,你腦子還清醒吧?」
我沒理她,牢牢地盯著晴天看,生怕錯過了一絲蛛絲馬跡。
他又露出那種不好意思的笑容,黑長的睫毛垂下去,他說:「這個……該不會是被吃掉了吧?」
一直緊繃著的那根神經突然斷了,我苦笑著垂下頭,心裡一陣陣地絞痛,眼前這個人,也許真的不是顧延。
「其實那顆豌豆,在公主的二十條鵝毛被底下。這是我和顧延一起想出來的猜謎遊戲,很無聊對不對,這個無聊的答案只有我倆知道,但是晴天,我把答案告訴你,因為你和我的那個朋友真的很像。」
晴天沒再說話,好看的臉上是一種善意的理解的表情,然後,他伸手去牽住了趙小仙,準備離開。
我看著他們,鼻子酸酸的。
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街尾,我才慢慢地蹲在地上,把心都掏空一樣地號啕起來。我從沒這樣委屈地哭過,像把珍藏了一整個夏天的糖果弄丟的孩子,哭得天都要塌陷了。
夏文靜被我嚇壞了,手足無措地抱著我一起大哭,劉芒鬱悶地點了根煙,安靜地在一旁等我哭完,才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拎到車裡拉回了家。
她們都說,那個人絕對不可能是顧延。
無法入睡的夜晚,夏文靜把家裡所有的鏡子都搬到我的房間裡給我照。這是夏文靜用來治療抑鬱的獨創方法,她說,人呢,只要不斷地照鏡子,總能發現自己又美麗了那麼一點點,從而達到療愈身心的效果。
我看著鏡子裡蜷縮成一團的自己,就像一隻被照妖鏡包圍了的小妖精,特別絕望地捂住胸口睡著了。
奇怪的是,那一晚我睡得格外踏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晴天的緣故,我忽然會對再次遇見顧延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勇氣。
顧延,我真的可以等,我連和你長得相似的人都能如此好運地遇到,更何況是你。
周末的凌晨三點,窗外還是漆黑一片,我包好了紫菜飯和雞蛋卷擠上了袁熙的保姆車。
Emy穿著一身利落的運動套裝坐在副駕駛座位上,聚精會神地翻閱資料,偶爾回頭和我們聊兩句。無論是語氣還是用詞都拿捏到位,幹練的姿態讓我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小女生頓時心生崇拜。聽袁熙說,EMY入行不久,就已經有很多的活動方對她禮讓三分,她帶出來的模特兒待遇頗高,得到的福利也總比同等級的模特兒要多得多。
車子在高速路上飛馳,厚重的夜色一層層地褪去。依稀可以看見窗外大片大片的嫩金色麥田飛掠而過,袁熙把車窗打開,凌晨清甜的空氣撲面而來。
離目的地還有大約三個小時的車程,我不願浪費時間,便打開電腦開始敲字。
中途收到編輯的通知,截稿日期臨時有了變動,讓我抓緊時間通宵趕一趕。這樣的變動讓我十分苦惱,雖然我已經到了怕黑等於矯情的年紀,但不好意思地說,一個人在偌大的屋子裡通宵碼字,對我來說還是挺嚇人的。
於是我給夏文靜發了一條簡訊:今晚陪我通宵,請你吃全家桶。
過了片刻,夏文靜發來回信:要死要死,大清早你就企圖擾亂人家的內分泌,其心可誅!
我說:那不買嗎?
那邊迅速回覆:多加四對雞翅和一盒蛋撻!
我回了一個寓意深刻的省略號後突然卡殼,開始發呆。不著邊際的思緒隨著顛簸的路況變得有些混亂。等回過神兒來的時候就看見袁熙正用一種鄙視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看我幹什麼?」我一臉茫然。
袁熙指著我的電腦,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搖頭嘆息:「真是造孽啊,你不去演苦情戲都可惜了這一身的才華。」
我順著他的手指一看,也在心底深深地鄙視了一下自己。整個文檔里除了前四行字是稿子以外,其餘的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顧延」二字。於是我也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真是造孽啊……」
車子又繼續向前行駛了一段時間,視野變得越來越開闊,直到滿目蒼翠,我們終於抵達了拍攝的目的地。
一下車,我仿佛置身於天然的空氣淨化器,貪婪地呼吸著清晨涼爽的空氣。
趁著陽光還未大面積灑入,工作人員開始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竟然還有人提著兩大籠子的鴿子在找鴿食,比起這個更令我意外的就是兩隻由專人照顧的老虎幼崽,胖乎乎的爪子厚實有力,扑打著工作人員的樣子像兩個淘氣的孩童。想來它們才是這次公益廣告的主角,為了呼籲人們保護動物專程來這裡配合拍攝。
袁熙也被造型師拉到一邊,在臨時搭建的化裝間裡做起了造型,他朝我比出個「自己玩兒」的口型,便開始專心地閱讀廣告劇本。
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我乖乖兒地拎著上網本躲進保姆車裡繼續碼字。
沒過多久,袁熙跑來敲了敲車窗,我探出頭去,仿佛看見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天使。
「下來看看我的第一組造型,天氣這麼好,不要總躲在車裡啊。」
我跳下車,陽光大好,大片耀眼的光芒成柱狀從密林之上投射下來,Emy遞給我一杯熱水,友善地陪在我的身邊。
不遠處,袁熙慵懶地躺在幽綠的草地上,勝雪的白衣隨性地搭在身上,露出性感的鎖骨和大片的胸肌。燦爛的艷陽投擲在他純淨無辜的瞳孔里,數十隻白鴿交錯著翅膀自他身旁飛向光的方向。
整個畫面看上去就像孩童純白的夢境,在遠處依稀可聞的泉水聲中讓人溫柔地沉溺。
我幾乎像個忠誠的粉絲那樣,呆呆地駐足在原地,認真地看完了一整組的拍攝過程,一扭頭,身邊的Emy也正看著袁熙,眼睛裡滿是讚許。
直到烈日當頭,我才受不住炙烤乖乖兒地溜回保姆車裡。
當袁熙再次跑來叩響車窗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副妖媚得不可一世的精靈造型。
我驚呼:「了不起啊袁熙,把你拉去夜店絕對是頭牌啊!」
袁熙懶得跟我計較,扶正了頭上的絳色花環,滿臉邪惡地問我:「你猜接下來和我一起參與拍攝的搭檔是誰?」
「不就是韓國深造回來的性感女神凱薩琳嗎?這點小道兒消息我還是知道的。」
袁熙像是早已料到我會這樣說,故弄玄虛道:「那你知道凱薩琳是誰嗎?」
我搖頭:「凱薩琳就是凱薩琳,還能是誰?」
袁熙神秘地趴在我耳邊,一字一頓地說:「是葉婷婷。你還記得她吧?」
我像吞了一整顆恐龍蛋一樣目瞪口呆地看著袁熙。
袁熙沖我眨了眨眼睛:「阮陶,我發誓在這之前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凱薩琳就是葉婷婷,肯定是不會帶你來的。」
我虛弱地擺擺手:「得了袁熙,看你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吧,你這個惡毒的叢林妖精!」
「信不信由你。」袁熙特別妖艷地沖我笑了一下,就被Emy叫去補妝了。
我呆呆地坐在車裡哀嘆,喵了個咪的,我的人生也未免太陡峭了吧,葉婷婷,我怎麼可能會忘記這三個字,那可是我青春期全部的心理陰影啊,直到現在,我的腦袋上還有一道指甲蓋兒大小的傷疤,就是當年拜她所賜。
舒爽的微風吹進車窗,掀開了記憶的簾幕,我與葉婷婷之間那些暴力得十八歲以下禁止觀看的回憶,就像犯罪現場概述的PPT,一張一張殘忍地閃現,讓我忍不住膀胱一緊,打了個哆嗦。
按照一部常規愛情片的劇情發展,在每一個得到美少年的女人身後,一定會有一個因為沒有得到美少年而歇斯底里的女性,通常,我們將其稱之為小三。
在我和顧延的戀愛關係中,葉婷婷就充分發揮了小三這個角色的重要性和毀滅性。
說起小三,讓我想起了夏文靜曾經發給我的一首打油詩,其中一句說的是:恬不知恥爭上位,不到大海不回頭。
這句詩讀得我感慨萬千、淚流滿面,誰說小三不到大海不回頭?葉婷婷何止是到了大海,她還在我身上綁上石頭試圖把我溺死在浩瀚的汪洋中,如果不是夏文靜帶著顧延及時趕來,估計我才真的是到了大海回不了頭。
遙想當年,第一次遇到葉婷婷時,我正和夏文靜坐在麵館裡頭吃麵。正當我思考著怎麼把夏文靜碗裡的牛肉騙到自己碗裡的時候,葉婷婷就像一道龍捲風襲來,把我卷進了車裡。
我呆呆地趴在車窗上,痛心疾首地看著夏文靜把我碗裡的牛肉夾進了她的碗中。
等我回過神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五六個女生推搡著,走進了一家看起來十分不正規的KTV。
之所以說它不正規,是因為其所處方位之偏僻,所置設備之簡陋,所僱人員之隨意,怎麼看也不像是給正經人唱歌的地方。
不過後面發生的事情充分地向我證明,其實是我多慮了。這家KTV非常的正規,按小時收費,一小時二十元,還贈送兩瓶礦泉水和一小盤薩其馬。
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她們罵我罵累了有水喝,打我打累了還有薩其馬吃。
在群毆開始之前,葉婷婷還非常貼心地對我說:「阮陶,為了讓你死個明白,我得確認一下,你知道我是誰吧?」
我真誠地搖了搖頭,說:「真不知道。」
葉婷婷一聽就不高興了,一巴掌呼在我的後腦勺兒上,並大方地自報家門:「我就是葉婷婷。」
十秒鐘內我完全不知道要給出什麼反應,葉婷婷一看又不高興了,上來扯住我的頭髮大聲說:「我警告你,你要記好,顧延是我葉婷婷的!」
這話說得我就不樂意了,憑什麼呀,我追顧延的那些日子也很辛苦的好不好,憑什麼我們才在一起兩天他就成你的了?
當然這些話我沒敢說,那時候我還是個很慫的小孩兒,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
葉婷婷瞪我我一眼,說:「看看看,看你個頭啊看!」緊接著一腳把我踹倒在地,聯合她的小姐妹把我一頓毒打。
我雖然慫,可是我不傻,我一邊承受著毒打一邊扯開嗓子拼命地喊救命。喊了大約半小時我就開始絕望了,因為這是一家非常正規的KTV,所以它的隔音效果真是好得沒話說。
加上我又沒有礦泉水喝,所以乾脆放棄了掙扎,乖乖兒地盯著牆上的表,任她們打罵。我在心裡安慰自己,這裡是按小時收費的嘛,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眼看還有十分鐘,我的眼睛裡漸漸有一種叫作希望的東西開始涌閃,我想,再堅持十分鐘,就十分鐘,我就可以出去了!
就在這時,服務生猛地推門而入,我頓時感到心潮澎湃,以為自己終於得救了,沒想到服務生卻對我們說:「今天沒什麼客人,你們可以再玩兒半小時。」
包間的門關上的那一秒,我拼勁全身最後的力氣大喊了一聲「我去」,然後就暈死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就看見顧延悲傷的臉孔,那樣心痛的表情都快把我的心給絞碎了。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滿身是傷的小孩子,陰鬱的目光里滿滿的疼惜。
在他的身後,站著滿臉是傷的葉婷婷和一臉內疚的夏文靜。
顧延把葉婷婷扯到我面前,說:「和阮陶道歉。」
葉婷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顧延,倔強的眼神充滿怒火。她一把甩開顧延的手,冷笑著說:「憑什麼要我道歉?!是她自己沒用,像個白痴一樣不敢反抗,在這裡裝可憐給誰看?顧延,我告訴你,我葉婷婷喜歡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如果你喜歡她,我絕對不會讓她好過!今天只是開胃菜,真正的滿漢全席還在後頭呢!」
顧延臉色鐵青,目光如冰戳在葉婷婷的臉上,他說:「葉婷婷,你給我聽好,你再敢動阮陶一次,我就敢讓你全家給她陪葬。」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顧延大發脾氣的樣子,平日裡的溫和在那一刻被無情的堅硬所替代。
葉婷婷變了變臉色,冷哼一聲:「我葉婷婷也不是嚇大的。」
顧延忽然笑了一下,帶著冷漠的譏誚,低聲說:「葉婷婷,我一個孤兒沒什麼好失去的,有句話說得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個帳你自己好好算一算。」
聽到這,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那時候我就在想,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讓他再也無須這樣孤注一擲地活。
葉婷婷臉色複雜地呆立了片刻,幾乎摔爛了病房裡所有能摔的東西,才憤憤地離去。
後來夏文靜告訴我,那天她吃完自己的麵條兒,又吃完了我的麵條兒,這才突然覺得事情有點兒不對勁,於是就滿世界地去找顧延。兩個人又滿世界地找我,可是找不到。後來是葉婷婷為了讓顧延看看我的死樣主動打電話遞交了圍毆地址。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顧延看著塑膠袋一樣掛在牆角的我,沒有猶豫地,一拳打向了葉婷婷那張得意揚揚的臉。
葉婷婷當下捂著臉大哭起來:「顧延,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顧延說:「是,我從不對女生動手,今天因為阮陶,我破這個例。」
然後他悲傷地蹲下身,就像古裝片裡的大俠那樣,抱起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我沖向了醫院。
夏文靜說的這些話我都信。
可是有一句我不信。
夏文靜說,那一天,顧延看著昏迷不醒的我,就那樣悲傷地握著我的手,哭了。
這怎麼可能呢,他曾經遭遇過那麼多的苦難都未曾流過一滴眼淚,怎麼可能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就哭了呢。
只是後來,那個曾為我流過淚的少年失去了音信,而那個把我打出淚的葉婷婷則被星探挖掘,去了韓國。
如今再想起這些過往,竟然覺得那些受過的傷和流過的淚都是甜的,因為那時候顧延就在我的身邊。
我趴在車窗上往外看,實在不敢相信,當初那個抽菸、喝酒、打架鬥毆的小太妹,竟在短短几年的時間裡進化成了性感女神凱薩琳。
也許是因為她在我的少女時期給我帶來了太深的恐懼,導致我光是看見她的背影都有一種膀胱脹痛的感覺,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幸好袁熙還算識相,沒有找凱薩琳過來「敘舊」。
一直到收工為止,我都一聲不響地躲在保姆車裡,氣都不敢大聲地喘一下,更別提下車走動了。悲劇的是,回去的路上,那種膀胱脹痛的感覺越來越嚴重,我這才意識到這不是心理反應,而是正常的生理反應。
Emy看出我一直在冒冷汗,主動讓司機停了車,微笑著對我說:「阮陶,能不能陪我去附近方便一下,這荒山野嶺的我一個人有點兒怕。」
那抹充滿體諒的笑容溫暖得就像春風,一下子拉近了女孩子之間微妙的距離感。
這時候的我只是在心底感恩Emy的體貼和細心,卻沒想到多年以後的某個冬天,我們會為了袁熙,坐在一個破舊的小酒館裡抱頭痛哭。
有時候,緣分就像愛、永遠、希望這些虛無縹緲又不切實際的東西一樣,說有就有,說沒有也就無跡可尋了。
抵達市區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一輪圓圓亮亮的月亮高掛夜空,清輝如薄紗灑向人間。
我開始猶豫,囁嚅著對袁熙說:「很晚了,不如明天再去吧。」
袁熙好整以暇地笑,像是早知我會在最後關頭退縮,卻只是溫和地遷就我:「隨你的便,明天開始我有一整個星期的假,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我不介意再抽出一天的空陪你去看看那個人。」
我這才猛然想起,下個星期就是袁旗的忌日。
每年這個時候,無論有什麼事情牽絆,袁熙都會請假去袁旗的墓前和他說一會兒話。
袁旗是袁熙的大哥,和袁興同父異母的情況不一樣,他是袁熙的親兄弟,也是兩人的母親過世後袁熙唯一的依賴。
所有人都說,袁旗是個傻子,小時候傷了腦子,成了智障。
在我眼裡,他卻更像是童話里潔白孤獨的精靈,永遠一個人寂靜地坐在袁宅的角落裡,或者安靜地光著腳在偌大的宅子裡來來回回地遊蕩。
袁旗對袁熙非常非常溫柔,對我也是一樣,他會握著我的手微笑著喊我的名字:「你是小熙的好朋友,我記得你,你是阮陶。」
小小的我,看著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的袁旗,和袁熙一樣喊他旗哥哥。
袁旗就笑,像個孩童,漂亮的眉眼帶一絲不易察覺的木訥,一遍一遍地重複:「阮陶,阮陶,是弟弟的好朋友。」
他能記住的名字不多,也分不清牛奶和中藥,似乎也不會哭,永遠毫無防備地對所有人的微笑。即使被袁興欺負折磨,也從沒見他發過脾氣或是掉過眼淚。
他只是蜷坐在角落,寂靜地看著窗外,光影中面容沉靜,目光看著極遠的地方。
在陽光大好的午後,我和袁熙喜歡把腦袋枕在他的腿上曬太陽,有時候不知不覺睡著了,他便一動也不動地坐在陽光下,生怕驚擾了我們,直到我們揉著惺忪的睡眼起來,他的掌心為我們擋著光,滿頭大汗地沖我們笑。
唯獨有一次,袁熙和袁興打起來,那時候袁熙才十二歲,被大他五歲的袁興打得抱頭亂竄,我在一旁嚇得直哭,是袁旗突然衝過來,發瘋一樣將袁興撲倒在地,咿咿呀呀地亂叫著揮下拳頭。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發怒的袁旗,像在烈火中橫衝直撞的飛鳥,絕望地大叫著,一拳一拳砸在袁興的身上。
是用人聽見動靜趕來拉走了發瘋的袁旗。
這件事情發生後沒多久,袁旗就被家裡的用人們看管起來,再見時,他已成了葬禮上一張眉眼帶笑的黑白照片。
這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很多的細節我已經記不清晰,卻記得袁旗的葬禮上,袁熙一直呆呆地跪坐在一邊,表情木訥。有那麼一瞬間,我仿佛以為坐在那裡的人不是袁熙,而是那個頭髮細軟,表情溫暖的袁旗。
碧藍如洗的天空下,寂靜無聲的墓園裡,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我環顧四周,小聲地對著天空發問,旗哥哥,是你嗎?
在那之後的每一年,袁熙去墓園的時間總是比別人晚兩天,我知道他是不希望被人打擾。
袁熙不在的那一個星期,除了上課,其他時間我都在全心全意地擾亂著夏文靜的內分泌——拉著她陪我一起通宵碼字。我把自己搞得像一個新時代的職業女性,生怕自己閒下來會忍不住一個人跑去永安街找晴天。
有一天夜裡,我正思如泉湧,坐在對面翻看雜誌的夏文靜突然發出一聲悽厲的尖叫:「我的媽呀,阮陶,你快過來看啊!」
我把目光從顯示器上移開,淡定地說:「看過了,葉婷婷變身性感女神凱薩琳,我比你更刺激,看的是現場版。」
夏文靜捂住胸口,悲天憫人地看了我一眼,又低頭去研究手上的雜誌:「這也太假了,這個胸絕對是隆過的,還有這個下巴,肯定是墊出來的,這鋒利的眼角如果不是割的我把名字倒過來寫,還有還有,你看她的臉,肉毒桿菌和玻尿酸一定沒少打!」
這些話我真愛聽啊,聽得如沐春風的,內心的小陰暗和小邪惡全被勾出來了,我立即挨到夏文靜身邊,興致勃勃地同她一起找碴兒,看葉婷婷都修補了哪些部位。
正說到鼻樑骨的時候,電話響了。
我接起來,那邊半天沒有聲音,正要掛斷時,一個低沉的男中音從話筒里傳來:「餵?是小陶嗎?」
我霍然站起,這世上叫我小陶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已過世的爸爸,還有一個就是康帥。
我緊緊地握住電話,聽見他在電話里笑,眼眶一熱,忽然哽咽,是康帥,他來找我了。
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就待康帥像待自己的親兒子一般。他常跟我媽開玩笑說:「等我們家小陶長大了,就許給隔壁的康家哥哥,那小子我看不走眼的,再沒有比他更好的小子了。」
父親去世時,在葬禮上哭得最凶的那個人也是康帥。
小時候我能在附近那一帶稱王稱霸,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我有個威風凜凜的康家哥哥。他比誰都有勇氣,也比誰都有能耐,所以附近的人對他的態度是很敬佩的。
康帥比我大六歲,從小跟著賣冰棍兒的爺爺一起長大,偶爾也見他爸爸來,扯著他爺爺的衣領要錢花。在他還小的時候,每一次都是我爸出去轟他走,偶爾也用錢打發一下。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康帥自願給我當起了保鏢,每天送我上課下課,一有點兒風吹草動就馬上摩拳擦掌作勢為我出頭。
有好幾次,他為我和別人打起來,打得鼻青臉腫的。被我爸爸知道了,狠狠地批評了我一頓,我總記得他衝過來擋在我面前,過分消瘦的背影倔強地紮根在那裡,記得他說:「不怪小陶,我發過誓的,小陶這個妹妹,誰也別想欺負!」
依仗著這樣的保護,我威風極了,就像黑社會大哥的千金一樣,走路的時候恨不得都要鼻孔朝天。
後來他長大了,可以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趕走他的爸爸,對我卻仍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因為家裡太窮,他讀到初中一年級就被迫輟學在家,白天跟著爺爺一起賣冰棍兒、撿破爛兒、替人家修修自行車和家電,夜裡就到我家跟我爸學習功課。
我的爸爸是一名教師,大家都喊他阮老師,康帥卻不肯這樣叫,他喊我爸爸師父。他說:「師父就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意思。」
再後來,康帥的爺爺去世了,父親要認養他做兒子,他卻不肯,一個人打包行李去了南方。
誰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吃了多少苦,直到十七歲那年回來了,大老遠就扛著大包小包邊跑邊大聲地喊著師父,到了父親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來,連磕了三個響頭。
他說:「師父,我在外面學了點手藝,好歹可以做份正經活計,現在做您的兒子不會給您丟臉了,你還認我做兒子,行嗎?」
父親扶起他,忍不住笑起來:「好小子!」
那天晚上康帥住在我家,把背來的五六個包袱全給打開,嘿嘿笑著:「這些都是給你們買的東西。」
我媽問他:「你自己的行李呢?」
康帥又是嘿嘿一笑,說:「我哪有什麼行李。」
我看見媽媽別過頭去偷偷地擦了把眼淚。
康帥在外頭學會了吸菸,菸癮很大,每天傍晚,夕陽西下的時候,總能看見他和父親兩人,一大一小的背影蹲在後院吞雲吐霧。但只要我跑過去,康帥就會立即把菸頭掐滅,也不許父親再抽。他強調:「電視裡講過二手菸的危害,不能讓小陶吸了二手菸。」
有時候街坊鄰居開他的玩笑,說:「康帥這麼心疼小陶,將來娶了老婆可怎麼辦那,估計是要喝她兩缸的醋呢!」
康帥瞪著眼睛,義正詞嚴地說:「我可不娶那沒見識的女人,小心眼兒的壞女人娶回來可倒霉!」
人家又問他:「那你倒說說什麼樣的是好女人?」
康帥說:「善良、大方,就像師母和小陶,她們就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人。」
那時候的我,也堅定地認為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就是我爸和康帥。
可是,這兩個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卻不能長長久久地陪在我身邊,一個為救人丟了性命,一個因傷人進了監獄。
康帥出獄那天,我早早地去了監獄門口等他,裡面的人卻說他減刑一年,早就走了。那時候顧延還在我身邊,任我在他懷裡慟哭,哭得像被遺棄的小孩兒。我知道,依康帥的個性,在自己沒有著落之前是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
就像他從前不肯做父親的兒子一樣。
他有自己的一套做人方式。
還記得那時候的顧延對康帥充滿了好奇,他佯裝生氣地捏著我的臉,無奈地說:「阮陶啊阮陶,你這是在我的懷裡為了別的男人哭呢。」
現在,康帥回來了,顧延卻已經離我而去。
我和康帥面對面地坐在餐廳的隔間裡,許久沒見,卻還是格外地親切,仿佛昨天還在一起哥哥妹妹地打鬧著,好像不久前他還背著我慢悠悠地走在月光下。
如今他高了許多,身材也壯實了許多,硬朗的臉上有了青色的胡茬兒。
我坐在對面極力忍著,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哭了出來。
康帥走過來蹲在我的面前,粗糙的手掌為我擦乾眼淚。然後他抱了抱我,姿勢像是在哄自己的小孩兒,他身上淡菸草味是那樣熟悉,我鼻子一酸,又有眼淚落下來。
他說:「對不起,小陶,沒能陪在你和師母身邊,讓你們受委屈了。」說完亦是紅了眼眶。
在我們一生當中,總會有那麼幾個人,永遠把你當作這世上最經不起傷害的小孩子,在他們面前你不用硬撐,你可以很沒用、很脆弱。他們會拼盡全力保護你,維護你,他們總是擔心,如果不時刻陪在你身邊,你就會出什麼亂子,受什麼委屈。
窗外夜色正濃,康帥借著溫暖的燈光仔仔細細地打量我。
他說:「小陶長大了,長高了,變漂亮了。」
我被誇得有些找不著北,但仍是不舍地問他:「你只是來看我一眼對不對?還要走嗎?」
康帥笑著搖了搖頭:「不走了,小陶,這些年我一直居無定所,直到穩定下來才敢回去找你們,你奶奶身體還很硬朗,很多她教過的聾啞學生都到家裡找她談心,還送去一隻黑貓,她過得不孤單,師母那裡也好,但我還是不放心,就聯繫了幾家設施更完善一些的療養院,到時候我們一起接她過去。」
「是奶奶告訴你我在這裡的?」
「是,傻丫頭,我倒是要看看那個顧延有多大的能耐,能讓你尋死覓活。」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不好看,像是在氣我自尋短見。
我馬上解釋:「那次車禍真的只是一個意外……」
康帥突然正色道:「那你再見到顧延,也是一個意外?」
原來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說:「不……他叫趙晴天,雖然他和顧延真的很像,但是大家都說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康帥猶豫一下,認真地問我:「你也覺得是自己認錯人了?」
我垂下頭,許久才開口說:「我不知道,康帥,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他是,可是他和趙小仙住在永安街這是沒有錯的事。那裡的人都能證明趙小仙和晴天是一家人。」
康帥習慣性地點了根煙,看我一眼,又急慌慌地把煙掐滅。
我笑:「我不介意。」
他搖頭:「二手菸危害大著呢。」說完回歸正題:「小陶,你知不知道,趙小仙、趙晴天兄妹是在兩年前才搬去永安街的?如果我打聽的沒錯,顧延那小子,也是在兩年前失蹤的吧?」
我整個人呆怔住,只感覺到一陣眩暈在身體裡橫衝直撞。
夜那麼黑。
氣溫不動聲色地變得冰冷。
我的頭像是要炸裂開一樣嗡嗡亂響,而我並不知道,腦海里的那個聲音,究竟是真相,還是猜想,是砒霜,還是蜜糖,是要將我救贖,還是把我推進更深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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