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2024-09-12 22:08:47
作者: 墨小芭
秋天的時候,袁熙搬回了袁宅。
正如豈冗所擔心的那樣,袁叔叔的身體狀況並不樂觀。這一年多以來,他一直被袁興安排在私人醫院接受治療,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包括袁熙受傷的事情他也一直被蒙在鼓裡。
袁熙去醫院見他的那一天,他是頭一次親眼看到坐在輪椅上的袁熙,呆怔半晌,渾濁的雙眼湧出了兩行熱淚,而袁熙見到消瘦憔悴的父親,亦是喉頭緊得酸澀哽咽。
「爸……」
袁叔叔緊摟著自己的小兒子,像被什麼東西無情地擊中似的,除了嗚咽,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去袁宅和袁熙一起在草坪上玩兒遊戲,袁叔叔下班回來看到我們,突然玩心大起,扮成怪獸撲過來嚇唬我們。我倆尖叫著四處逃竄,還是被他給抓住了,後來,他就把我們兩個一左一右地扛在肩上,來來回回地在草坪上奔跑,假裝自己是一架騰空而起的飛機,逗得我們笑個不停。那時候袁叔叔在我們心中就像個無所不能的巨人,那麼瀟灑,那麼高大……
那時候的他,也許做夢都想不到,自己領進門的繼子,會在將來設計害死自己的大兒子,又差點兒害死了自己的小兒子……
多行不義必自斃,如今袁興已經鋃鐺入獄。為了欲望無所顧忌,最終卻被欲望套牢,真是諷刺。
只是可憐了凱薩琳,與袁興本是因利而聚,卻偏偏動了真情,到頭來,孩子沒能保住,愛人恨她入骨,名和利也都不復存在了。
夏文靜問我:「你覺得她是真的愛上了袁興,還是只想拿孩子要挾他多賺一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在很久很久以前,愛顧延是真的。也許愛袁興也是真,也許不是,只是這些對她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Emy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商場裡給小百靈挑選百日禮物。
她風風火火地趕來,拉我去附近的咖啡館點了兩杯冰咖啡,氣都沒喘勻,就咕咚咕咚地喝掉了半杯。
我看得目瞪口呆,忙問她:「什麼事啊這麼急?」
她大手一揮:「不急不急,該忙的都忙完了,現在開始是休息時間。」
我忍俊不禁:「那你慢點啊,瞧把你忙的。」
「還不是因為你們家那個周扒皮袁老闆!」她翻著白眼,滔滔不絕地沖我抱怨:「他找我一起成立『雲上工作室』的時候我還真的是感動得一塌糊塗,哪知道現在會落得這個下場,每天比狗還忙,回家看到狗在睡覺,都嫉妒得想過去踹它一腳!」
「什麼我家的,和我可沒關係啊。」我速速撇清自己,再安慰她:「能者多勞,誰讓你們的工作室才剛起步就接了那麼多的大項目。要讓別人餓死,就得有先讓自己忙死的覺悟啊。」
Emy眨眨眼睛:「有道理。對了,我找你也不全為了喝咖啡,有件事要和你說。」
我撇嘴:「就知道你這個大忙人不會閒到找我只為了喝咖啡。」
「知我者阮陶也!」她嘿嘿一笑,認真地說:「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是關於趙小仙。」
我心下一緊:「她怎麼了?」
「別緊張別緊張。」emy淡定地說:「她沒事,好得很。雖然回國後因為沒有及時入院接受後續治療耽誤了一些,不過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除了體質比常人稍弱些,其他與你我二人無異,完全可以正常生活。所以醫院那邊通知我,要她儘快辦理出院手續。」
我舒了一口氣:「那就好。」
「可是……」emy為難地說:「醫生建議出院後一到兩年內,她的身邊最好還是有家人照看,萬一發病也好及時就醫。袁熙那邊答應出錢給她租房和雇用保姆,可是都被她拒絕了。」
「她想幹什麼啊?」
emy搖搖頭:「誰知道啊。不過既然她已經康復可以出院,並且拒絕了後續的救助金,那麼從今以後,她想怎麼樣,要怎麼樣,就都和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只是我想起你之前拜託過我,要我把有關趙小仙的事情無論大小都和你說一聲,所以才多此一舉。你看,說來說去,我的真正目的其實就只是喝咖啡。」
我沖她一笑,表示謝意。心裡想起顧延的囑託,不免有些傷感。
「對了,你和袁熙最近怎麼樣?」Emy的聲音使我收回神思:「有沒有什麼甜蜜的進展?」
我笑:「還不就是演技大考驗,心裡愛得波濤洶湧小鹿亂撞,表面上卻要裝得麻木遲鈍心如止水。再持續幾年,拿下奧斯卡不在話下。」
她笑得前仰後合:「前幾年他愛你時也是這樣,如今你們倆調了個個兒,我看在眼裡還以為時光倒流。」
我氣得面紅耳赤,卻無法反駁。
其實這樣也好,愛一個人,不必非要把他牢牢套住,住一個房子,用一個戶口,在同一個馬桶里拉屎。
愛一個人,也可以就這樣雲淡風輕地陪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年華老去,直到走不動了,自然會挨在一起互相攙扶。
趙小仙出院那天,我去接她回家。
國慶過後,夏文靜搬去了婚房,原本三個人的房子如今就剩下了我一人。
「所以你搬過來,會有兩個房間任你挑選。」我看著趙小仙,心平氣和地說:「如果你不想看到我,把房門一關,眼不見心不煩。」
出乎意料的是,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對我劍拔弩張、冷嘲熱諷。只是仰臉問我:「你能不能不要再多管閒事了?」
預期中的狂風驟雨沒有襲來,我竟一時反應不過來,忽又想到,也許,她是終於從心底接受了晴天離開的事實了吧……
起初還有一股對我的惱恨撐著她張牙舞爪地沖我發泄,可是時間久了,恨已經失去了效用,對她來說,剩下的人生或許就只剩下了無盡的思念和痛楚。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輕聲說:「我知道晴天已經走了。」
她神色一恍,側過頭避開我的視線。
「你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你。」我苦澀地笑了一下,繼續說:「我的顧延啊,兩次離開我,都沒有給我一個好好道別的機會。可是你的晴天,卻一次都不曾離開你,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都還是陪在你身邊。他真是好偏心啊……」
說到這裡,我眼眶一紅,匆忙抬手摁住了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更過分的是,他在寫給我的道別信里,最放不下的卻是你,他要我好好地照顧你。說他擔心這個世界太大了,你一個人會受委屈。其實……趙小仙,你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我不僅不喜歡你,我還怕你、討厭你、嫉妒你……可是我還是來了,來接你回家。因為照顧你,是顧延對我提出的第一個請求,也是最後一個。我想,我只能答應他……」
「隨你便吧。」趙小仙垂下頭,喃喃自語一般。
她雖然嘴硬,眼淚卻一捧一捧地落下來,砸在她微微發抖的手背上。
再逞強,終歸也不過是個孩子,她擁有的實在是太少太少了,以至哪怕再失去一點兒,都可能會要去她的半條命。
更何況,晴天對她來說並不僅僅是半條命……
辦好了出院手續,我回到病房取她平日裡要吃的藥品。
其中有兩盒「甲磺酸瑞波西汀」與她的病情並無關係。我攔住一旁的護士問她:「請問這藥是不是開錯了?」
「稍等一下。」她快速核對了一下病歷,告訴我:「沒有開錯。患者在住院期間表現出明顯的抑鬱症症狀並伴有重度焦慮,主任和精神科醫師會診後才為她開了這個藥。」
「抑鬱症?」我吃驚地看著她,面露憂色:「怎麼會這樣?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
「也許是失去親人受到太大的精神打擊,加上患者入院前沒多久才動過一次大手術,心裡敏感也是有可能的。」護士耐心囑咐我:「回家後多帶患者曬曬太陽,適當運動疏解心情,也要記得定期去精神科與醫生溝通。」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回家的路上,我和趙小仙並排坐在的士的后座上,她扭頭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街景,目光靜靜的,像陷入夢中。
我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她沒有躲,只是回過頭沖我短暫地、脆弱地笑了一下。
關於這一天的記憶,很多細節都已經模糊了,可她的這個笑容卻無比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往後的每一天,每每想起,都讓我心中一痛。
那天我們回到家後,她在房間裡環視了一周,最後選擇了劉芒原先住著的那間屋子。
我幫她把行李搬進去,又拿出一套洗好的新床品為她鋪在床上。她看上去心情還不錯,嚷著晚飯想吃火鍋。
於是我帶她到附近的超市選購食材。
原來我們的口味很相似,都喜歡新鮮的茼蒿和小油菜,喜歡在芝麻醬里再撒一些白芝麻,丸子當然要魚丸,在土豆和地瓜里會優先選擇紅心的地瓜。
結帳時,收款的阿姨見我們大包小包地買了滿滿一車,笑著打趣我們:「看來你們姐妹倆都是好胃口哇!」
趙小仙沒說什麼,只是靦腆一笑,接過裝滿食物的口袋。
看慣了氣焰囂張的趙小仙,這樣溫順安靜的她反而讓我不大習慣,心裡隱隱地擔憂。
吃飯的時候,我問她:「現在你的身體都好起來了,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
她攪拌著碗裡的醬料,認真地想了片刻,輕輕地搖了搖頭。
「一定會有的。」我笑著說:「世界這麼大,總會找到一件你想做的事。」
她點點頭,不置可否:「也許吧。」
頭頂的燈光照著她纖細的脖子,細碎的頭髮柔軟地垂在頰邊,我看著她瘦小的身影,心底湧起一層淡淡的憐惜之情,很想伸出手揉一揉她的腦袋,說些可以令她開心起來的話,可是最終還是忍住了。
再等等吧,慢慢來。一切都需要時間。
窗外月亮半圓,星子一顆一顆地從纖雲後頭冒出來,我們把窗簾拉開,在客廳地板鋪上毛毯,並排躺著,看著窗外的夜色發呆。
趙小仙忽然問我:「以前的晴天是什麼樣的?」
我想了想,臉上浮起笑意:「是個很自以為是的傢伙吧。」
「怎麼會?」
「是真的。」我輕聲說:「明明擁有的少之又少,卻還是那麼自信,那麼溫柔,給身邊的人帶去源源不斷的溫暖和勇氣,真像個討人厭的救世主啊……」
趙小仙扭過臉來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有星光一閃而過。
「你很愛他?」
「嗯……」我也扭過頭去看她:「他是我的初戀。」
「那個瘸子呢?我是說……袁熙呢?」
「他是我的歸宿。」
她嘆口氣,去看窗外的那片月色:「你還是不夠愛晴天。」
「也許吧。」我枕著自己的胳膊閉上眼睛:「即使沒有袁熙,我和顧延也註定了只能走到那個分岔口,當他遇到你,成了趙晴天的那一刻起,這之後的事情就註定了不會有任何改變。也許我會孤零零地一個人過完下半生,也許會頂不住年齡的壓力隨便相個親就嫁掉了……可是因為有了袁熙,我還能愛,還能像個年輕人一樣篤定地、純粹地去愛一個人,這是我的幸運。小仙,你還小,失去了晴天固然會遭受天塌下來的痛楚,可是我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有這樣的幸運,發現自己的感情並沒有耗盡,發現自己還願意活著,還可以快樂,可以幸福……」
寂靜的客廳像一座孤獨的小島,很久很久以後,我聽到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我輕輕地翻了個身,也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夢裡的我們在一座巨大的天平兩端跳舞,天上下著雨,我們盡興地甩動著身體,憨愚且可愛。
被趙小仙推醒的時候天已經亮透了。
她垂下臉看著我,焦急地說:「我有重要的東西落在醫院了,你去幫我取一下好不好?」
「什麼東西啊?」我揉著惺忪的睡眼爬起來,一看表,已經是早上八點了:「吃了早飯再去吧?現在正是早高峰,來回車程要兩三個小時了。」
「不行,你現在就去吧。」她把我從毛毯上扯起來:「我在家做飯,你回來就能吃了。」
「打給醫院讓他們幫忙收一下就好了啊……」睡眠不足使我備感疲憊,實在懶得動彈。
她放開我,氣惱地說:「你不去我自己走路去。」
又來了,這個任性的討人厭的趙小仙……
一路上,我忍耐著時時襲來的倦意,在心裡把她痛痛快快地罵了個底兒朝天,轉念又覺得好笑,因為明白了自己並非真的厭惡她,倒像是才和自己的妹妹吵了一架的微妙心情。
早高峰堵車堵得厲害,到醫院時已近十點,匆匆跑到趙小仙曾經的病房,按照她的指示鑽進床底下,抬頭一瞧,果然有張照片粘在上面。
是一張全家福。
三個人站在一棵巨大的榕樹下,茂盛油綠的樹冠灑下明麗耀眼的光柱。趙小仙穿著一件俏皮的鵝黃色連衣裙,左手抱著一個中年男人的手臂,右手緊緊地摟著趙晴天的脖子,笑得天真爛漫,無拘無束。兩個男人的目光齊齊投在她燦爛的笑顏上,不同的年齡和長相,卻神奇地擁有著相似的寵溺神態。可以看出,他們都深深地寵愛著這個女孩兒……
照片的背面歪歪扭扭地寫著:
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從前從未見過這樣的趙小仙,明麗快活,嬌俏可愛。和我認識的那個蠻橫任性、自私兇悍的趙小仙完全判若兩人。
我久久地看著手裡的照片,心中一陣悲憐。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把這張照片粘在這裡。
我更不知道,當我拿著照片在街邊攔車的時候,家裡的大火已經著起來了。
工作日的上午,小區附近並沒有什麼行人,加上屋子裡沒有安裝防火設備,大火無所顧忌地燒了好一會兒才被發現。當消防官兵趕到的時候,巨大的火球早已經嚴嚴實實地堵住了所有的門窗。
那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作日的上午,前一天夜裡,我和趙小仙吃了一頓熱騰騰的火鍋,我們還一起躺在客廳里聊了會兒天。回去的路上我還在想,不如一會兒熬一鍋清淡的蔬菜粥吧,撒一把西芹,暖暖地喝一碗,下午可以帶她到附近的公園裡散散步。
可是,當我終於回到家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片濃煙和狼藉。
消防人員經過二十多分鐘的滅火工作已經將大火撲滅,撤離了現場。附近的居民見到我,撲上來握住我的手直呼老天保佑:「半天沒見有人被救出來,擔心死了,原來你不在家!」
我只覺得頭皮發麻,一陣戰慄貫穿全身——沒有人被救出來,可是……趙小仙還在裡面啊!
「趙小仙!」
我發了瘋似的往上沖。
鄰居死死地拉住我:「不能進啊小姑娘,才剛滅了火,屋裡的溫度高得嚇人的!」
我用力甩開她,慌慌張張地衝上去,一陣熱浪打得我差點兒窒息過去。
「趙小仙!回答我,趙小仙!」
我用胳膊捂住口鼻,彎腰衝進屋裡,熱浪滾滾,加上濃煙,導致我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求求你……
千萬不要有事啊……
求求你……
一股鑽心的絕望如觸電般通過全身,巨大的恐懼和擔憂使我終於忍不住在一片狼藉中痛苦地號哭起來。
「趙小仙……」
「趙小仙——!!!」
我胡亂地朝前邁出兩步,也許是眼淚衝掉了被濃煙燻得模糊的感覺,眼前的東西漸漸可以看得清楚了。我發現自己正在夏文靜房間的位置,仔仔細細找了一遍,沒有趙小仙的身影,又抹了把眼淚衝進我的房間,沒有,接著是劉芒的房間、廚房、衛生間、陽台、整個客廳……都沒有趙小仙的身影。
腦海中那些可怕的念頭紛紛散去,恢復理智的一瞬間,我只覺得雙腳一軟,重重地癱坐下去。
地面還是滾燙的,濃煙還嗆得人直發暈,可是沒關係……
她不在這裡,真是太好了……
我真傻啊……
消防人員沒有把人救出去,就說明屋子裡沒人的啊……
我抬起手臂捂住眼睛,一個人坐在廢墟里為這突如其來的虛驚一場又哭又笑。
虛驚一場,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動聽的詞語了。
可是,趙小仙去了哪裡?
來不及多想,我已經忍受不住室內的高溫,只好先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才走到樓梯拐角處,迷濛的視野里,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顫巍巍地站在絲絲縷縷的煙霧中,正在固執地與身邊的人爭吵著什麼。
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看到的依舊是剛才的畫面。
我被眼前的一幕擊中,仿佛有風在胸腔里徐徐拂過——
晃了晃因為高溫和缺氧導致有些眩暈的腦袋,再次確認了自己並非身在夢中,我終於鼓起勇氣,試著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袁熙……?」
那人的背影頓了一下,猛地轉過來,心急如焚地低吼:「阮陶!」
「袁熙,真的是你?!」
我已顧不得他臉上惱怒的神情,欣喜若狂地尖叫著沖向他,像一隻歸巢的幼鳥,筆直地撞進他的胸膛,緊緊地將他抱住。
「袁熙!你站起來了?!」我像個小瘋子似的大喊大叫,不停地仰起臉看他一眼,一遍遍確認了自己的狂喜是真,才又把自己深深地埋進他的胸口,嗚咽著重複:「你站起來了!真的站起來了啊!」
他臉上那又氣又急的神情慢慢地被我的喜悅衝散了,遲疑了片刻,又怔了一下,這才緩緩地展開雙臂,將我緊緊地抱在懷裡。
「你嚇死我了知道嗎?」他在我耳邊無奈地低語:「才到樓下,有人說裡面還有人,有人又說又衝進去一個,七嘴八舌也說不明白,你電話又不通,我擔心死了,一心只想著衝進去看看怎麼回事……」
我抬起沾滿淚水的臉,看著眼前的袁熙,俊朗的眉眼,溫柔的神情,我看著他,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地跳動著。
在這一刻,我知道有什麼奇妙的東西正從頭頂的天空中靜靜地飄落,隨著那些光和那些風盤旋在我們周圍。
而我勇敢地抓住了他。
「袁熙,我想吻你。」我輕聲說。
他神色一怔,眼底划過一道流螢。
「行嗎?」
我像只樹袋熊緊緊地抱著他,可憐兮兮地仰臉望著,帶著探尋和期待。
「白痴啊你……」
他的臉頰泛起一片緋紅,下一秒,以一個溫柔的姿勢低下頭,托起我的下巴深情地吻住我。
我貪婪地感受著這個甜蜜的滾燙的親吻,貪婪地沉浸在這仿佛被施了魔法般的一瞬間不願清醒。
那場大火之後,趙小仙就失去了蹤跡。
火災的原因極有可能是縱火,根據現場鑑定,不排除是趙小仙縱火輕生。
也許是在死亡逼近的一瞬間,忽然有了活下去的意念,所以在消防人員趕來之前逃離了現場。
那天早晨她把我支開,是為了放我一條生路。
慶幸的是,那場大火,也讓她為自己找到了一條生路。
而袁熙也因為那次虛驚一場的大火意外地重新站了起來,醫生說只要堅持後續的復健治療,很快就可以和正常人一般自由行走和運動。
第二年春天——
一場細雨過後,無數的嫩綠重新點綴了這座才剛冰雪融化的城市。整個松會漫天柳絮,樹梢上綻放著一簇簇嬌嫩的白色小花。
我提著婚紗的裙擺,手忙腳亂地衝進夏文靜的房間:「耳環呢?找到沒有?」
「找到了!」她欣喜地拿起一對珍珠耳環,挺著碩大的肚子試圖站起來。我連忙跑過去攙扶:「小心點啊,不要壓到寶寶了。」
她費力地站起來,輕輕地撫摸一下肚皮,笑著說:「我們小石頭可沒那麼嬌氣。」
「我知道,將來要保護小百靈的嘛!」我一邊給自己戴上耳環,一邊沖劉芒的房間大喊:「鄭明明,你好了沒有啊?」
「好了好了!」房門從裡面打開,鄭明明穿著一襲潔白婚紗款款走出,提著鑲滿碎鑽的裙擺輕巧地轉了一圈,笑盈盈地問我:「怎麼樣?好不好看?」
我看著她幸福的笑臉,有一瞬間的出神,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的那個黃昏,她戴著我送給她的第一個發卡笑著問我好不好看。
時間一晃,已是這麼多年……
去年的火災事件之後,房東要把房子低價拋售,我便用全部家當將它買了下來。
現在,我就要在這套屬於自己的房子裡出嫁了。
「喂,阮陶,好不好看哪?」鄭明明焦急地問我。
我極盡狗腿之能事,誇張地尖叫:「哇——!你也太好看了吧!」
她小嘴一撇,熱淚盈眶地衝過來抱住我:「你也是,阮陶,你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子!」
在夏文靜翻起白眼之前,我和鄭明明一起轉向她,異口同聲地說:「而你是全天下最美的孕婦了!」
夏文靜雖然受用,可還是無情地提醒我們:「你們兩個說得再好聽也沒用。我是不可能挺著大肚子去給你們當中的任何人當伴娘的。」
「你不能見死不救啊!」鄭明明撲過去摟住她的胳膊:「我們兩個總不能只用一個伴娘啊!」
「誰要你們偏要選在同一天結婚的!」夏文靜扶住自己的後頸,這是她在表示自己血壓飆升時常用的動作:「還有你那個不靠譜兒的伴娘,為什麼偏偏要選在你們結婚的前一天吃什麼海鮮自助,把自己吃到上吐下瀉直接住院。」
她說的這個人,正是簡森的妹妹簡臨……
而我們的另一個伴娘,則是簡森的妻子——豈冗。
正當我們幾個急得團團轉的時候,門鈴驟然響起。我們幾個一起圍上去,看見可視門鈴的屏幕上一張燦若星芒的笑臉。
「劉芒!」我和鄭明明欣喜地抱成一團,夏文靜則重重地舒了一口氣。
她原本是打算下午才回松會的,從袁熙那聽說了簡臨的事情便緊急改換了機票,一大早就飛來了。
劉芒不愧是我們的芒姐,從前是,現在是,永遠都是。
因為劉芒的救場,婚禮得以按照原計劃順利進行。
當孟德爾頌的婚禮進行曲響徹整個教堂的時候,我站在高高的大理石台階上,隔著雪白的頭紗,看到了站在紅地毯盡頭的袁熙。
他穿著一身線條流暢的西裝,胸間別著一束精巧的紐扣花,身後的璀璨燈光,將他映襯得仿佛童話里走出的小王子。
我有種不可思議的奇妙感覺,原來,我將要走向的是那麼溫暖的地方。
也許是感受到我的目光,袁熙也仰起臉看向我。
在這一刻,我相信上帝的存在。
我笑起來。
袁熙也笑起來。
笑容撫平了我們經歷過的所有哀傷與痛苦,像一張溫柔的網,過濾出那些堅實的、暖烘烘的、閃閃發亮的東西作為回饋。
——「久等了,袁先生。」
(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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