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極山洞府（上）

  林默在那粉彩虹光的通道里走著，無數銀線一般的小光絲從虹光中飄出來，在她身邊輕柔地拂過，又像風一樣往通道前方涌去。她越走越覺得身體變得輕盈鬆快，那些傷疤雖然還在，但確實沒那麼疼了。林默興致一昂，跟著那銀色的光絲大步往前衝去。

  「咦？」

  林默還以為孟不歸口中的「極山洞府」是一個封閉的洞窟，沒想到她一腳跨過出口，舉目便是一片廣闊無垠的群山，遠山白雪皚皚，近山綠意動人，潔白的雲霧漂浮在叢林河谷，草原上的野花隨著山風輕輕地擺動。銀色光絲從通道里湧出來就飄散開去，跟著飛過的鳥兒飄向天空，或者鑽進銀光點點的河流與魚蟲纏繞，慢慢融入這天地之間。

  林默心中大為舒展，她深深吸了一口空氣，大大伸了一個懶腰，感覺好極了，覺得這些未經雕琢的樹木花草可比那毫無瑕疵的靈法荷花好看多了。

  微微的山風吹得皮膚酥癢，一陣困意又襲來，林默見四下無人，心想也不知這山裡有沒有野獸。她左顧右盼，見不遠處有一棵高樹，便三兩下爬了上去，舒舒服服地找了些寬厚的樹枝，枕著手要躺下再睡會兒。

  「仙子在做什麼？」一個細細萌萌的聲音從她大樹底下傳過來。

  藥農已經走了，只剩孟不歸一個人發著呆。

  這藥農可不是一般人，自打上天宮以來便深居簡出，大部分仙人恐怕都不知道極山洞府里還有這麼一位的存在。若不是一次孟不歸被野獅子嚇破了膽，誤闖了藥廬，得遇藥農為其救治，恐怕以孟不歸的品階，更是難以得見這位奇人異士的真容。他原本是覺得此人背後必有大背景，而不時去藥廬探望。但久而久之，卻覺得藥農性子溫和沉靜，不爭不搶，每次去時，心裡那番日日怕功德分不夠而被貶為凡人的焦慮，竟也得以緩解。若說如今這仙家地界兒，如此恬淡閒適之地，恐怕獨此一處了。

  這樣一位世外高仙，怎麼看也不像是與林默那樣的人有什麼舊交情的啊。

  「孟不歸！孟不歸！」他懷裡的水月鏡輕輕震動起來，「怎麼把直播關了！那林默人呢，到底是進了哪個門？」

  孟不歸這才想起賭盤裡還有好些個伸長了脖子等結果的仙子，忙掏出水月鏡，簡要地告知了眾仙林默游水上岸，又被評定進了地級仙門的事兒。當然那些被林默嚇出原形，被追著跑的事兒就忽略過去了。

  「那這賭局可不能算！我們賭的可是神仙道把她送去哪個門。」壓了天級仙的仙友們表示不服。

  「怎麼不算了，最後不還是進了地級仙門？」壓了地級仙的歡呼雀躍。

  「孟不歸你說，這賭局算怎麼個結果？」

  孟不歸撓著頭直犯愁，原本他只是想與眾仙們搞好關係，順便撈點好處，現在幫了哪一邊都要得罪另外一邊。

  「仙友。」一個淡淡的女聲突然從他頭頂處傳來，孟不歸訝異地抬頭，不知何時這神仙道又從荷花池上延伸出來，一位白衣女仙正立於橋頭，那浮橋頓了一下，向天級仙門延伸而去。「我可是要從此門過？」

  天級仙！孟不歸趕忙站直了，拱手答道：神仙道所選之門，正是仙子天定之路。請仙子入仙門。

  天定之路……那女仙仿佛在想些什麼，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悵然之色。

  「仙子可是有什麼疑惑？」

  女仙回過頭，孟不歸這才發現她冰肌玉骨，皮膚上似乎透著一層微光。她面容極美，神色雖然淡淡的，但說不出的溫柔動人。女仙眉心之上還有一片十分特別的青色花鈿，那紋樣……是龍族後裔的天生印記！

  荒神時代，女媧集天地之靈氣創世間萬物，龍族則是第一個擁有智識與神力的上古神族，數萬年來世代為女媧娘娘守護天地平衡，屬於天界，人間，冥府三界之外的尊貴神族。雖然龍王偶爾也會到天宮參與一些重大活動或決策，但龍族後裔來做實習天神的還是頭一遭。孟不歸偷偷瞄了一眼名冊，如今閃著光的正是又一個金光提名，敖無雙。

  熬乃是龍族王姓，龍族元神是古老神獸，壽命綿長，子嗣也並不多。據孟不歸所知，當今龍王只有唯一一個女兒，正是無雙公主。

  孟不歸趕緊低頭行禮，心中卻暗忖：都怪這林默，竟然耽誤我直播龍女走神仙道，這下不知少賺多少寶物！

  無雙公主聲音也是柔柔的：「仙友見諒，我見前面那位仙子竟然游水上岸，不免擔憂是否哪裡出了紕漏。如果仙友確認無誤，那小仙就先告辭了。」

  孟不歸萬萬沒想到龍女居然看了自己的直播，他臉一紅回道：「仙子金光提名，龍女之身，八百年龍族精純靈氣，自然是可入天級門的。」

  「仙友心細如髮，對此屆實習天神倒是頗為了解。」無雙笑了一下，孟不歸心神一盪，忙抓住機會奉承道：「仙子前途無量，日後定能修成一方高階品上神，普度眾生。」

  無雙點頭致謝，翩然踏入了天階仙門。一陣轟隆作響，白玉浮橋又縮回了池塘白霧之中。

  「仙子！我，我叫孟不歸！」孟不歸在她身後喊著。

  好一會兒，孟不歸才緩過神來。他胡思亂想，覺得無雙公主真是美麗高貴又謙和，堪為女仙之典範，相比之下林默真是粗魯又古怪。想起林默，腦仁兒忍不住疼了。他眼珠一轉，拿出水月鏡一揮手把賭盤的匿名法術取消了，嘰嘰喳喳的眾仙突然看到其他仙友的名號，頓時止住了聲音。孟不歸低聲說道：「各位仙友，既然結果出人意料，想必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我等皆不必為了一時爭辯壞了修行，此局就此作廢如何？」

  「孟小仙官說得極是！」

  「此屆實習天神真是奇才輩出，看來天宮必將是日升月恆，昭昭之宇。」

  「嗨！今日我桃花陳釀開壇，各位仙友可願來同飲？」

  「可惜可惜，今日公務實在繁忙，改日定去拜訪！」

  「……」

  這事兒算是混過去了。

  林默好奇地低頭看向大樹下，那裡明明是一片絨絨綠草，聲音從哪兒來呢。但不一會兒，一個輕盈透明的泡泡從綠草中浮升上來，在陽光中逐漸化形，變成一個七八歲模樣粉綠衣衫的小胖丫頭，小臉蛋粉粉肉肉的很是可愛，頭頂上扎著兩個小髮髻，也是綁著粉綠的緞帶。

  小丫頭年齡雖小，卻畢恭畢敬地曲著身子，神色嚴謹對林默告誡道：「仙子入了極山洞府仙門，須該立即前去書閣報到，斷不可貪睡於此啊。」

  「哎！」林默嘆了口氣，翻身跳下樹來，她定睛看了看那小胖丫頭，蹲下身笑眯眯地問：「那你是誰啊？也是到這裡來修行的仙子？」

  小丫頭抬頭，冷不丁看見林默湊近的一張大臉，嚇得後退了幾步，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我不是！我是這極山洞府的地靈！仙子，快快請起！」

  「地靈是什麼？」林默托著腮問。

  小丫頭平復了一下心情，又換回之前那副畢恭畢敬的嚴謹神色：「仙子請隨我去極山書閣，此事可不敢耽誤。路上我會一一幫仙子解答。」

  林默噘著嘴站起來：「小小年紀，怎麼著急忙慌得像個老人家。」

  「老么……」小丫頭轉身給林默帶路，喃喃自語，「我才五十多歲啊……」

  「五十多歲了？！」林默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仙子可是從凡間來的。

  「唔……可能吧。」

  「可能？」小丫頭嘴角不為人知地抽了一下，卻還是壓制住了好奇心。她清了清嗓子，背書一般地繼續說道：「仙子如今所在之極山洞府，位於不周山頂峰，上接天宮，下接凡間，雖為交界之地，但數萬年來深受天宮福澤滋養，靈氣充沛，實屬修行的極佳聖地。所以這裡雖然也有些凡間的飛禽走獸，也有凡間的風霜雨露四季草木，但屬於仙家之地。仙子之後將會在這裡進行天神試煉，通過試煉者方可正式受封上達天……」

  小丫頭略感不對勁，回頭一看，果然林默不見了。

  「仙子？仙子！」她著急地喊起來。

  林默又不知從哪裡跳下來，落在小丫頭面前，又把她嚇了一大跳。「啊！」她端著肉肉的臉頰往後退，定睛一看，林默手裡拿著兩個紅彤彤的小果子。

  林默：「這我沒見過哎，能吃嗎？」

  小丫頭臉都嚇紅了：「能是能……但……」

  話音未落林默一口咬在果子上，另一隻手把剩餘的那個塞在小丫頭懷裡：「那就好，我還怕不能吃呢。我太餓了。」

  小丫頭張著嘴看林默，又看看手裡的果子，半天才緩過神來。

  「你還沒告訴我地靈是什麼呢。」林默邊吃邊問。

  小丫頭愣了一下，往年的實習天神問的無非是極山洞府試煉的內容是什麼，有哪些同期的實習天神，再或者實習中需要注意什麼等等。倒是沒有人不依不饒地問地靈是什麼。

  「我們地靈不是神仙……」小丫頭喏喏說，「極山洞府乃是天宮與凡間的交界之處，但靈氣卻比凡間不知高出多少倍。地靈則是機緣巧合得了靈氣滋養的草木幻化而生。這裡的地靈很多，主要負責引路，運送，建造大殿等雜事。」

  「那你是什麼東西變的？」

  「我是一株小草。」

  「你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小丫頭蒙了一下，「我們地靈，沒有名字。和我同期的上百個小草化形者，與我也長得一模一樣，連名字也分不出來的。」她又低著頭看了看手裡的紅果，「我們也不能吃東西的……」

  林默站起來，她的頭髮幹得差不多了，風一吹便飄揚起來。

  「不用吃東西倒是方便了，不像我老覺得餓。總要費力找吃的。」

  「啊？嗯……」小丫頭一直只見別人吃得高興，倒沒想過吃飯還是件麻煩事。

  「名字嘛，也沒什麼。我也是剛剛知道自己叫林默的。」她隨便折了根樹枝，利落地把烏黑的長髮挽起來。低頭對著小丫頭咧嘴一笑：「以後你就叫小紅。」

  「小紅？」小紅看向林默，陽光從少女的頭頂散開，一些碎碎的頭髮在風中飄舞，亂七八糟，但是挺好看的。她以前從來沒意識到什麼叫做「好看」。

  遠處，一個服飾威嚴，身形寬厚的中年男人正注視著這一切。他身邊也站著兩個與「小紅」長得一模一樣的地靈，正捧著高高的文書，畢恭畢敬地棲候在男人左右兩側。

  「你們地靈吃了東西會怎麼樣？」男人發覺自己活了幾萬年，卻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身邊的地靈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地靈草木之身未經修行，若吃了凡物，則變為肉身凡胎。但地靈並無魂魄，難以入轉世輪迴，一世過後便化為天地靈氣消散於世間。」

  中年男人看向林默，只見她邊走邊四處尋摸著野果野瓜往嘴裡塞，「小紅」手裡緊緊拽著那隻紅艷艷的果子，來來回回苦勸林默走快些。若不是身處極山洞府的山林之中，他恍惚還以為這是一對在山野間遊玩的人間姐妹。

  林默耳朵一動，忽然朝另一個山頭望去。只見那邊居然有四個「小紅」前後簇擁著一個白衣女仙。那女仙生得極美，正是龍女敖無雙。見林默瞧她，也遠遠沖林默行了一個禮。

  「那是誰？」林默好奇地問。

  「回仙子，那處為天級仙門，想必是地靈們接到了一位天級仙。」

  林默撇撇嘴：「地靈們……帶個路還需要那麼多人嗎？」

  小紅看了看林默破衣爛衫的樣子，安撫道：「仙子雖暫為地級仙階品，但若勤加修行，必能通過極山洞府的試煉。若仙子升得高階正神，禮儀規制自然會高上許多。」

  林默不屑地一笑：「這麼麻煩，就為了讓七八個地靈給我引路？」

  她又拍拍小紅的頭：「有你就夠啦！」

  清脆的啼聲划過天空，一縷優雅的仙鶴翠影掠過草地，迅速地落在中年男人的身前，落下時便轉眼變成那個脖頸修長的青鸞仙官：「彭祖上神，實習天神們已全部走完神仙道，此時已經分別隨地靈們去往極山書閣了。」

  「好。」彭祖上神點點頭，他瞟了一眼遠處已經不見林默的身影，「她是如何走過神仙道的？」

  青鸞仙官如實告知，又道：「……她也是走運，您那些柳葉平日不過幫著清清淤泥，養護荷花根莖。若真是防禦陣法，她此刻已經魂飛魄散了。」

  彭祖聽後卻搖搖頭：「那些柳葉雖是蠢物，但若把她當了異常存在，拼著粉身碎骨也會阻擋她靠近蓮池。」

  「您是說她天賦不淺？那為何會被判為地級仙……」青鸞仙官皺起了眉頭。

  「罷了，天賦較低或許也有天命奇法。你的飛行之術便是天命賜予，而非修行得來。」彭祖擺擺手：時辰差不多了，我們也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