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極山洞府（中）

  在小紅的帶領下，林默踏著寬闊的石階走下了一處河谷，她抬眼便望到一條盤踞谷中的河流，河水清澈見底，卻閃爍著蒼翠的寶石光彩。沿著翠河縈繞著潔白縹緲的山霧，一片古樸的建築群藏匿於中，黑瓦飛檐，青灰石牆，正中的大殿外佇立著一方高聳入雲的黑色石碑，在陽光下反射著肅穆的幽光。與這山谷里靈動的自然景觀不同，整個建築群雖不見得多麼金碧輝煌，但莊嚴方正令人肅然起敬，像是一隻高貴而冷漠的獸露出一角脊背。越走近那建築群，四周的山林樹木就越少，最後只剩下幾株參天松柏，守門神一般地屹立在大殿兩側。

  林默看見那大殿之外的黑色石碑下，已經站了不少人。但這些人穿得不是白色就是青色，站得也如蒼松一般筆直，甚至都沒什麼聲音，若說不是人，是一群雕像也可。

  那四個地靈帶著龍女卻從一條正對著大殿的青磚大道走入了人群中，剛一進去，那群人便突然騷動起來，紛紛回頭與龍女拱手行禮，臉上掛起友善的笑容。以至於小紅帶著林默走下去的時候，幾乎都沒人發現他們。

  「仙子請在此稍候。」小紅說完，也退進了那排小丫頭裡，一模一樣地站著。

  林默睜大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要不是親眼看見小紅站在最邊上，她肯定分不出誰是誰了。

  「真的一模一樣啊！」她不禁驚嘆。

  正當林默饒有興趣地研究這群小丫頭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引來了那群「雕像」的注意。

  這群正是被選上極山洞府的實習天神們。他們早早到了書閣，並沒看過孟不歸的直播，也不知自己之後會來何人。猛然間地靈領過來一個林默，自然也被她破爛的衣服和駭人的傷疤驚到。一般來說，即便是凡人壽盡成仙，也得在冥界做好手續交接，等候個幾日才上神仙道，這期間定有仙官仙子提供得體的衣服給他們穿上。這一位嘛，倒像是剛剛死了就上來的。

  「這位仙子。」林默把目光從小地靈們身上收回來，回頭一瞧，是一個淺藕色長衫的少女仙子跟她打招呼。她順便也看了一眼四周，敏銳地發現好多人正偷偷打量自己。

  比起那些暗暗觀察卻沒有上前詢問的眾仙，這位少女仙子倒是很大方：「我叫阿鯉。仙子是不是來不及準備合適的衣衫，我這裡倒還有幾件，你要不要換上？」

  林默自打清醒過來，遇到的幾個人說話都拿腔作調的，沒想到這位仙子倒是很自然。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破衣爛衫，確實有些難看，可看這叫做阿鯉的少女渾身上下也沒個包袱：好啊。我可能叫林默……無所謂了，謝謝你啦。可衣服在哪兒呢。

  「可能？這位仙子可真會說笑！」阿鯉就真的笑了，她眼睛本就有些彎，一笑就憨憨地眯起來。阿鯉從懷中取出一個紅布金線的小袋子，裡面有許多亮晶晶的五彩鱗片。「我是河中成仙，鱗片就是我的衣服。」

  林默看著這些閃閃的魚鱗片，眼睛緩緩亮起來了：「這些果真是衣服？」

  阿鯉得意地說：「是呢！每一片拿出來這麼一吹，便能化為一套衣裙。這個是藍色的，這個是……」

  「阿鯉！」一個面頰紅潤，頗有些富貴相的青年男仙湊過來打斷她，他眼珠子轉得極快：「快站好，仙師們就要過來了。」

  「彭祖上神到。」空中傳來一聲清脆傳話，聲音不大，卻讓每個人都聽得真真切切。

  阿鯉臉色一變，趕忙把魚鱗衣袋往林默懷裡一揣，生生收起那少女眉飛色舞的鮮活表情，做出一副端莊的神色，還不忘提醒林默：「一會兒再說，快快站好。」

  林默左右看看，那些白衣仙人也都停止了交談和張望，個個挺直了脊背，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玉樹臨風仙姿卓卓一般，她揉著還酸痛的腰腿嘆了口氣：「我站著呢。」

  林默抬起頭，看向那主殿——上方「極山書閣」四個大字，房梁，殿門和門前的一排支柱看起來好像是樸質的黑色木製，但那木頭黑中透著隱隱檀色，林默聞了聞，捕捉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倒是令人心神安寧。她思忖著，這玩意兒若是擺在臥房裡倒是不錯，很適合安眠。

  書閣大門緩緩開啟，先是青鸞仙官帶著兩個抱著文書的地靈丫頭站在了殿前台階的一側，隨後那位被稱之為「彭祖上神」的中年男子緩步走了出來，他身後還跟著幾個白衣白髮白鬍子老頭。林默定睛一看那些老頭兒有的鬍子短，有的眉眼細，有的微微胖有的高高瘦瘦，還好不是又長得一模一樣。

  彭祖上神環視了一下眾仙，又著重看了看躲在人群後面的林默。

  他向青鸞點頭示意了一下，青鸞領命，昂首走到中間，簡明扼要地宣讀了一下實習天神的歷史與意義。

  「……各位仙家雖然進了極山洞府，但仍需摒除濁氣，精進修為，完成所有試煉課程之後方可受封成為正式天神。天級仙與地級仙修為天賦有別，課程也會有部分差別。詳盡之事，可稍後參閱各自的修行文冊。下面請彭祖上神宣布各位的實習仙籍，天級仙與地級仙各領分冊。」

  「這個青鸞仙官倒是沒什麼廢話。不知那大叔和老白鬍子們會不會也這般爽快？」林默磨蹭著手裡的魚鱗袋子，悄悄地跟阿鯉咬耳朵。

  阿鯉卻緊張得不得了，脖頸子都不敢動一下：「仙子慎言！慎言！」

  林默看看旁邊的青年男性，又悄聲問道：「一會兒我們住哪兒，在哪兒吃飯，你知道嗎？」

  男仙漲紅了臉：「我……我哪知道！」

  青鸞仙官下巴一揚，目光如刀一般射向林默這邊，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是眾仙還是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不悅之意。那幾位白鬍子老仙師站在青鸞的身後，早已注意到這個破衣爛衫的實習天神，紛紛交換著眼神，頗為疑惑。

  林默感受到台上的目光，又瞧見阿鯉和青年男仙緊張得低頭閉嘴，渾身繃緊，便知道這仙人之地恐怕規矩不少。她眼珠一轉，仰起頭堆起單純無害的笑容：「青鸞仙官請恕罪，我只是……如此端莊神聖的典禮，我穿著這一身破破爛爛的，實在是有些大不敬……可否容我去找個地方換套得體的衣衫？」

  青鸞皺了皺眉，林默這個衣服確實有礙觀瞻，她若是不提，眾仙恐也不會多說什麼，她這麼一提，不讓她去，倒顯得自己是那個「大不敬」之輩了。但此時此刻，彭祖上神正要上前說話，許她去換衣服，難道讓上神等著不成？

  「讓她去吧。」彭祖上神的聲音在青鸞的耳中響起，青鸞明白這是上神當面傳音，暗中給了自己指示。

  青鸞領命，面無表情地對著下方地靈命道：「地靈聽命，帶這位仙子入偏殿更衣，速去速回。」

  一個小胖丫頭走出來：「是。」

  她走到林默身邊：「仙子這邊請。」

  「你是小紅嗎？」林默盯著她仔細地研究。

  「小紅？」這個地靈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你不是。」林默轉而對著那一排地靈，「小紅！你陪我去唄！別人我不熟呢！」

  小紅踟躕了一下，還是伸出了胖胖的小腳丫，低著頭紅著臉走出來：「是。」

  地靈們面面相覷，什麼時候這地靈竟也有了名字。

  小紅不敢多言，急急拉著林默朝偏殿走去。

  雖說林默行事說話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但青鸞心中卻莫名憋得慌，他掃視了一圈眾仙，底下的小混亂很快平復下來。青鸞也是首次主持極山洞府的新神典禮，他不允許再出什麼亂七八糟的狀況了。

  他回過頭，恭敬地在彭祖上神身前頷首請示：「上神，典禮是否照常？」

  「不妨事。」彭祖微微一笑，帶著他朝外走去。

  「各位仙家不必太過緊張。」彭祖姿態沉穩，神色卻是極其溫和的，「許多年前，我也是如你們一般第一次從凡間踏入天宮重地，論天賦，我遠不及當年的上古天神們，甚至可能不如現在的你們。但各位積功德修正法，終脫凡胎，自然明白成神更重要的是修身養性，砥礪德行。無論天賦高低，用於天地正道即為正神。心懷世間者，世間必會報以福緣。」

  傳說彭祖是凡人修仙的第一人，以凡人之軀在人間活了八百多歲，這才終於得道升仙。之後在天宮的萬年歲月里，彭祖依然不斷精進，短短數百年便修得十萬功德分，連升兩級，終於成為天宮最重要的三品上神之一，如今亦是晉級純元上神的熱門候選天神。在歷屆的實習天神，尤其是那些凡人修仙者的心中，彭祖可以說是他們的偶像了。

  彭祖這番話，大大鼓舞了在場的眾仙，大家不免心潮澎湃，暗自摩拳擦掌，仿佛通過試煉，升階晉級已然近在眼前了。廣場上的一雙雙眼睛裡，似乎都閃耀起與剛剛截然不同的光芒來。

  彭祖輕輕抬起手，一道柔柔的虹光自手掌飄向廣場上的黑色石碑。空氣中的光絲似乎又被調動了出來，繞著那道虹光也附上了黑色石碑。不一會兒，那石碑腳下的地面漸漸升起，形成一高一低兩階地台。而後黑色石碑泛出銀白的光明，眾仙的名號一一展現在石碑之上。

  「敖無雙，金光提名，天級仙。」

  眾仙暗暗發出一聲驚嘆，心中都在感嘆自己竟然能與千年一遇的金光齊名，外加龍族貴女同為一屆實習。老仙師們也捋著鬍子，欣慰地看著無雙仙子，仿佛她已經是自己的得意門生了。

  那兩個抱著文冊的地靈不知何時已經立於兩處地台入口，眾仙此刻才看清，一疊為金線玉紋的天字冊，一疊為黑線素青的地字冊。青鸞仙官站在石碑之下，對著敖無雙行了一個淺禮：「仙子請取天字冊。」

  敖無雙走過去也行了一個淺禮，取了冊子後便走上了天級仙的地台，高高地立於人群之上。

  「雷海青，青光提名，地級仙。」

  一個頗有道骨風範，清瘦秀美的男仙飄然而至，他取了地字冊，仰頭站上了另一側的低台，眾仙望去，兩位仙家一高一低，站在黑色石碑兩側，白衣飄飄，神采俊秀，與遠處的雪山黛林相得益彰，好一幅天宮聖仙的畫面。

  ……

  但另一邊偏殿的景象就沒那麼優雅了。

  小紅面對著一屋子堆得比她還要高的衣服，焦急地搓著小手。林默一進屋便拿出魚鱗袋子嘩啦啦往地上一倒，誰知那袋子裡的魚鱗仿佛倒不盡似的，不一會兒便堆得如山一般。林默瞧著這一屋五顏六色的輕軟織羅，三兩下把自己扒了個乾淨，連蹦帶跳地撲了進去。半晌了，也不見她換好衣服出來。

  「仙子？仙子？」小紅雖也是女孩，但地靈化形，連衣服也是一體的，她從未見過旁的丫頭或女仙換衣服，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林默已經耽擱了許久的時間，她不得不紅著臉，朝那座山上爬過去。

  啊！小紅的手在衣衫里摸索，陡然碰到一個溫熱滑膩的物品，驚得叫了出聲。頓了下方才意識到，那是林默的胳膊。

  她驚魂未定地將掩蓋林默的衣裙扒開，這仙子半天沒出聲兒，竟然是躺在衣山里呼呼大睡起來。小紅趕忙拍了拍她的肩頭：仙子！可不能睡啊，耽誤了典禮分組可不好。

  「……唔，什麼分組？」林默伸著懶腰半醒過來，「怎麼這麼麻煩，還以為混到吃飯就行了呢。」

  她一伸手，胸前那條艷粉的衫裙便落了下來，小紅下意識地捂住眼睛。

  「都是女孩子，你捂什麼眼睛啊。」林默坐起來，又瞧瞧自己的前胸，「我除了比你高一點，跟你也沒什麼不同的。」

  好像也是……小紅頓了頓，但卻還是低頭將那艷粉衫裙收進手裡的魚鱗衣袋，裙子碰到衣袋的時候又自動變回一片薄薄的粉色鱗片。她一邊收著滿地的衣服，嘴裡也沒停著： 「這是實習天神的慣例，每一屆的天級仙要選擇一位地級仙作為同組仙友，在實習期間互助互學，住在同一個院子裡，還要一同完成試練任務呢。」

  林默托著臉思忖了一下，嗤笑道：「這不就是讓天賦高的幫天賦低的學習，讓天賦低的幫天賦高的跑腿兒麼。」

  「仙子慎言！快換衣服去要緊，若分組結束前您還未到場，青鸞仙官定要責怪了。」就這么半天工夫，小紅覺得自己仿佛真是要老了，她過去從來只是幹活兒，哪有操心過這麼多事情。

  林默心裡琢磨著，自己似乎是一個所謂的地級仙，這要跟了一個事兒多的天級仙，還不得忙前忙後地幫人跑腿子。她也不知自己生前是怎麼樣搞得渾身是傷的，若是為了修行成仙，這仙人的生活也不怎麼樣嘛。

  林默又瞧著小紅問也不問，便把艷麗的衣服往衣袋裡收，只留下些素白淺青的。想來這仙人們日常都這麼穿。她心生一計。

  就這兩件了！眨眼間，林默便利落地換上新衣，興高采烈地跟小紅晃著肩膀。

  只見她一頭漆黑的長髮用細細的紅綢繩簡單地挽了一個髮髻，身著明艷的窄袖紅衫長裙，腰間利落地圍了一圈飄逸輕軟的墨籃下裙，那墨裙上似織了些暗金銀絲線，擺動之下流光溢彩。林默雖生得嬌小纖細，但眉似遠山，目如星辰，如此艷麗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卻並未奪了光彩，反倒是像波瀾壯闊的海面上開出了一朵桀驁不馴的奇異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