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失控的神靈

  白霧中的村民站在小船上舉著火把，火光冉冉卻只能照見半米水面。這入海口雖然寬闊，但他們祖祖輩輩都守在這裡，水路也不知來回多少遍，可他們現在卻如入了鬼打牆的迷宮，進退都找不到路。

  「老天果真要亡我塵緣村人嗎？」一個中年男子絕望地癱坐在船上。一眾塵緣村民也都悲戚驚恐，惶惶不安。

  一個頭髮鬍子都花白的精壯老漢，突然仰天跪了下來：「阿姐啊！若是當初祖輩們錯看了您，罰我們這些老頭子就是了！塵緣村的後輩們什麼都不知道，您行行好！莫要斷了他們的生路！」

  男子扶住他：「爺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精壯老漢抹了一把眼淚：「當初我還只是個幾歲的娃娃，許多事也是後來聽前人說的。傳說阿姐孤身一人一船，從風浪中救了一船漁民，塵緣村人便奉她為恩人，請她教導這航海救援的技術，阿姐也召集了許多年輕人，組建了一支救援隊來幫扶漁民。可自她來後，這海面上便總不安生，隔三差五便是狂風暴雨，漁民的收成反倒是少了五六成。」

  「偶爾幾年天氣失常，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啊。後來呢？」男子好奇地問。

  老漢嘆了口氣：「祖輩中雖有閒言碎語，平日裡也還是好生招待。但後來一個家裡揭不開鍋的窮漢衝撞了阿姐之後，她便一聲不響地離開了。她剛剛一走，塵緣村便迎來了數十年沒有遇過的大海嘯……」

  「我知道！」男子驚呼，「我爺爺便是死在那海嘯中的，村裡的房屋船隻大都毀了！」

  「當初見過阿姐的老人們死傷大半，餘下的村民在災區竟然發現了阿姐的衣裙碎片，便認為是阿姐引來了災禍報復村眾。救援隊的人對阿姐頗為忠心，自然與村民意見不符，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爭鬥，甚至乾脆搬到了上游山中。這麼多年來，爭鬥日益變成了仇怨，才有今天這番景象哪！」

  男子緊皺眉頭，他看著水面上這詭異的白霧，心下也驚慌起來：「若那巫女當真是有些妖法，會不會現在也是她……」

  他話音未落，突然一個小浪頭把小船推得一陣晃動，一股腥濕陰冷的危險氣米非司酮隱從水下瀰漫而上，水面仿佛被抽空一般急急地下降。

  救援隊後人們在船上也敏感地發現了什麼。

  「水位下降！海上有大浪要來了！」

  十七歲男子訓練有素地站回自己的位置，收起桅杆船槳，趴低身體，穩住船邊。那個小少年也趕緊伸手，想要拉過林默：「留心啊阿姐！」

  他手卻拉了一個空，轉身一看，林默不知何時已經飛身半空。

  「阿爹！」小少年低聲問，「阿姐都是神仙了，還需要我們幫忙嗎？」

  他旁邊的父親瞪了他一眼：「讓你學救人，是為了讓你能救更多的人！萬事都靠神仙，你活著幹什麼！」

  少年朝白霧裡瞟了一眼：「那……要是一會兒塵緣村的人遇難，我們救還是不救啊？」

  父親頓了一下。

  咚的一聲，那竹筏突然好似被什麼卡住，好幾條魚的脊背從水中露了出來，艱難而急速地朝遠處遊動而去。

  「這是怎麼了？」少年沒見過這等場面，終於露出孩子般驚嚇的表情。

  幾個船邊的男子彼此對望了一下，那位父親沉著臉把手伸進水裡，初夏的水竟然冰冷刺骨，但比水更冰冷的，是河底潮濕的淤泥。

  「見底了？」

  不一會兒，那些尚未逃走的魚也游不動了，在淤泥上無力地拍打著。

  河面上無論是救援隊還是村民，頓時沒有一個人能開口說一句話。那濃霧籠罩的大海之上，到底是怎樣的驚天巨浪才能把河水都抽乾。

  疆木狐疑地摸著「下巴」：「剛剛我們一路在天上飛，幾百里無風無浪，氣候溫潤，妖怪也沒見到一個，這大浪從哪兒來？」

  他煩躁地拍了拍面前的白霧：「無雙呢？讓她把這白霧先撤了嘛！什麼都看不見了！」

  林默沒有作聲，她感到一股熱血在身體裡奔涌如困獸，過去她動用疆木的時候雖然激動失控，但從未有過如此清晰的氣血翻湧的感受。

  「林默！」

  大霧散開一大片，無雙急急沖了過來：「是海嘯！海嘯要來了！」

  海嘯……林默腦子又是一片嗡嗡作響，她急躁地看了看四周，薄霧漸漸消散，河床上的人們惶恐地拋下船筏，正往岸邊奔走攀爬。她又看岸邊站著的那些不知所措的婦孺和並不算堅固的石屋……這個村子，它不能再經受一次海嘯了。

  為什麼是再一次……她頭又疼了起來，但是現在不是時候，她捏著拳頭，不發一言朝著海面飛去。

  無雙緊跟其後來到海邊，果然颶風四起，一股高牆一般的海浪正急急朝岸邊衝來。

  疆木皺眉聞了聞：「這浪也太怪了！初夏時節，怎麼帶著這麼一大股冰寒陰冷之氣！」

  一條水龍從海水中翻湧而起，用力撞向海牆。是無雙已經衝到前方開始施法，她急急喊道：「別研究了，快先阻止它！不然整個村子都完了！」

  「阻水這個事兒本尊最擅長了，林默，你給我點靈力……」疆木活動著小胳膊，輕鬆地朝林默伸手，誰知林默一把抓住它塞回懷裡。

  疆木不解：「你幹嗎啊？」

  它看到林默的眼睛，那是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冒著陰狠而固執的紅光，和萬年前某個人很像。是誰來著？

  突然一股熱浪把疆木都捂得發燙，那是林默在調動內息，她似乎已經調動起身體裡所有的靈氣，化成兩道法牆，無限朝兩側延伸而去，試圖將村莊擋在其中。

  「我來幫你！」無雙沖了過來，水龍也變作一道金光融入法牆。

  海嘯如猛獸撲向法牆，一時間發出驚天巨吼，巨大的水塊碎落開來，激起一片爆裂的水霧。

  可是法牆總是有限，一波又一波強烈的浪潮蘊含巨大的能量，不斷壓迫著。

  林默咬緊牙關，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堅持多久。更重要的是，她腦中似乎已經陷入半迷糊的狀態，這冰冷的海水在她眼裡似乎已經變成一片血紅。

  無數的人在血海中哀嚎，船隻一瞬間變成千萬片殘骸，巨浪張開血盆大口吞噬著森森白骨……這是哪兒，發生著什麼？

  林默搖搖頭，試圖將這些趕出自己的腦海。

  無雙瞥了她一眼，手中暗暗施法。

  一片陰影籠罩了兩人，林默瞪大眼睛抬頭一看，那海嘯竟然憑空躍起數十丈，幾乎將天都遮蓋了去，一個大浪從她頭頂呼嘯而過，直奔村落襲去。

  來不及逃逸的眾人，連驚呼都發不出來，眼睜睜看著那如天幕一般的海水落了下來。

  十七人救援隊水性極佳，很快從水中冒出頭來。少年從未見過如此災難，發現一個女人和孩子抱著大樹哭嚎著就快撞到石塊，他想也沒想就一個猛子砸過去，奮力推開了石塊。半個時辰前女人還在咒罵救援隊，那大樹順利躲過石塊的時候，女人看到水中冒出的瘦弱少年，一時間百感交集，只能拼命磕頭。

  少年怔了一下，回頭滿含熱淚撕心裂肺地哭喊：「救人！救人哪！」

  滂沱雨幕中的林默仿佛被這慘烈的喊聲擊中，她渾身發抖，發出悽厲的尖叫。

  「林默！」

  天空中似乎撕開了一個口子，雲沖和張君撥開雲霧從天而降，正看到這一幅人間慘狀。

  張君來不及多說，伸手現出柴木，擦出無數火環，那些火環飛向水中的人們，卻並無灼傷之感，反而變成一個個通道，穿過人群後便把他們紛紛帶去了高處安全之地。

  「這裡交給我！你趕緊去幫林默！」張君朝雲沖大喊著。

  雲沖點點頭，飛去林默和無雙那邊，幫著繼續鞏固擋水的法牆。

  「林默！你別逞強！你靈力並未恢復，強行使用只會……」

  「我靈力早就恢復了不是嗎？」

  林默低著頭冷冷地打斷他。

  雲沖一怔，林默抬起頭，她的眼中已經是血紅一片。她瞥了一眼身後的村莊，突然手上一動，一大片海浪失去控制，泄洪一般沖了下去，村邊一片山地頓時受到重擊，大塊的泥石崩裂滾落。

  「你給我吃的是什麼藥？」林默的手指向另一處法牆，那處海浪若是落下，恐怕受擊的不會是無人的荒山了。

  雲衝心頭大痛：「你！你這是做什麼？！」

  「是啊林默，你這是做什麼，這可都是無辜的凡人啊！」無雙焦急地勸慰，「與先生有什麼誤會，咱們之後再說不好嗎？」

  林默卻沒有理她，只盯著雲沖的眼睛：「那藥如此苦，只因是你給的，我日日都在吃。如今掉落了，我才知道自己早就恢復了靈力，你回答我，那是不是害我用的。」

  雲沖久久看著林默，不知該說什麼好：「……」

  林默低下頭，發出陰陰的慘笑：「我在你心中只是個怪物對不對？」

  她似在發抖，雲沖忍不住伸手想要觸碰她，誰知觸碰到林默身體的一刻，他猛地被彈飛出去，無雙趕緊一把拉住他——林默周身縈繞著妖異的紅光，照耀著面前的水幕，隱隱透出裡面巨大的疆木少年神靈，正用力撐著整個法牆。只是那目光不再平靜無情，而是充滿著同樣的憤怒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