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公主與囚徒(上)
2024-09-12 23:35:42
作者: 柴柴
五百年前。
那時的龍族公主無雙還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凡人5,6歲模樣的女童。
她很愛哭,一點風吹草動便嚇得她驚叫哭泣。龍王對她非常寵愛,從不會因為她哭鬧而心煩訓斥,反而走到哪裡都抱著她,給她滿滿的安全感。也因為這可憐可愛的性子,龍族上到長輩族人,下到蝦兵蟹將,全都打心眼裡愛護這位軟萌的公主。可以說,她是活在整個龍族的手掌心裡。
可是龍宮裡,無雙還是有一個最害怕的地方,那裡寸草不生,游魚都繞道而行,孤零零豎著一個蒼白的高塔。她聽到龍王說過,那裡住著一個生了病的族人,在病好之前,絕不能與人接觸。
聽說那個族人,已經被關了萬年,自打無雙有記憶起,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聽見那塔里傳來絕望的吼叫。
許多次,龍王抱著無雙來到高塔之下,便把她交給侍從,獨自進去半天,再出來時眼眶便紅紅的。無雙也跟著心疼地掉眼淚。她想,住在裡面的族人一定非常痛,非常可憐。
這一天,天宮的神仙們來拜訪龍族,帶給無雙好吃的蟠桃。她晚上又聽到高塔里的哭喊聲,突然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想要拿一個蟠桃給可憐的族人吃。
小小的少女,偷偷拿著蟠桃爬上了高塔,奇怪的是,原來這座塔里一個守衛都沒有。
塔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房間,四周充滿著陰冷恐怖的氣息,無雙嚇得雙腿發軟,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但她還是推開了那個房間的門。
她永遠記得,那個帶著沉沉鐐銬的少年,紅著眼睛坐在窗邊,他仰著頭看著窗外的月光,龍宮被厚厚的海水覆蓋,月光被流水打散成清冷的波紋,蕩漾在少年修長的脖子和單薄的肩膀上,他動都沒有動,可那種悲傷好像一把刀子扎進了無雙的心裡。
她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少年這才詫異地回過頭,看著這個哭成淚人的小女孩,冷冷地道:「你是誰?」
無雙泣不成聲,舉著蟠桃:「……我……嗚嗚……給你吃……」
少年冷笑一聲:「蟠桃?那不是天宮用來賞賜功臣的果子嗎?給我吃?」
「誰讓你來害我的?!」少年臉色一變,惡狠狠地訓斥著。
無雙哪經得起這樣的恐嚇,雙腿一軟便癱倒在地上哭暈了過去。
無雙哭哭喊喊,高燒迷糊了半月,清醒過來時已經躺在了溫軟的臥房裡。旁邊的侍女早已昏昏欲睡,她瞧見邊桌上依然鮮嫩的仙桃被月光籠罩,不知怎麼想起那少年悲傷的神情——在她這半月昏沉的夢裡,一會兒瞧見少年在哭,一會兒又瞧見他凶自己。
鬼使神差一般,無雙再次抱起那隻蟠桃,偷偷來到了白塔之中。
她不敢出聲,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縫,那少年臥在草榻上,似乎已經睡了。
可無雙還是不敢進去,蹲下把蟠桃滾了過去。剛剛還鮮嫩欲滴的蟠桃,在接觸到少年身軀的一瞬間,仿佛被吸盡了生氣,烏黑干煸成一團。
「啊!」無雙嚇了一跳,緊緊捂住自己的嘴,頓時就要逃跑。
「你是龍王的女兒?」
那少年突然翻了個身坐起來。
或許是隔著一道門,無雙雖然害怕,卻還是噙著淚努力地發出了一聲:「嗯。」
少年看著地上乾癟一團的蟠桃,眉宇間露出無限的悲憤:「同是龍族之後,你千嬌萬貴,我卻是人人厭棄。」
他記得半月前,無雙在自己面前哭暈過去,隨即而來的眾多侍從婢女,個個驚慌失措,又是擦臉又是拍背,仿佛那是一個脆弱珍貴的寶物。然後龍王也來了,他緊張地一把抱起無雙,緊緊擁在懷裡。
被人擁抱是什麼感覺?
他就是相柳。龍族公主與妖族所生,周身毒液,有靈之物皆無法近身。自他出生以來,就連自己的親娘也不能觸碰,只能隔著法陣遠遠餵他吃喝。多少次,他朝著母親伸出手,不明白為什麼她不能前來抱自己一下,就一下。
門口沒了動靜,那小公主好像已經跑遠了。
相柳愣了許久,自嘲地嘆了口氣。母親因為生下了自己,無臉再回龍族。可即便是在妖界,相柳這樣不分敵我,近身即亡的毒性,也令眾妖厭棄。就連他的生父,最後亦將他母子流放孤島。在他的記憶中,母親看著他時,眼裡總是有淚。
「咣當!」
似乎是一個重物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響。
門吱呀一下開了,那個怯生生,眼睛裡含著淚的小女孩,吃力地推著地上的大鐵盒子,努力把它往前推。
一步一步,推著鐵盒子到他的腳邊。
相柳下意識地退後,狠狠瞪著無雙。無雙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啊一聲掉頭就跑了出去。
相柳看了眼鐵盒,認出那是和自己腳上的鐐銬一樣的生玄鐵,他皺著眉,手指一挑打開盒子——裡面是粉粉白白的點心,香氣四溢,做成小花朵小兔子形狀的,一看就是小女孩的零嘴。
他抬起頭,看到無雙躲在門口緊張地偷看自己,眼睛還是紅紅的,吧嗒吧嗒掉著眼淚。
之後每隔幾日,無雙便偷偷送各種吃的來。
她似乎認定了,這個「生了病」的族人一定是沒有好好吃飯才如此「病痛」。只要他一日不好,她便放不下心,想著各種辦法給他送吃的。小時候用生玄鐵盒子,後來略學了些法術,便施法令食物飛進去。只是她法術不精,常常穩固不住,相柳若是遲遲不接,那食物說不準就掉到他的頭上。相柳常常不勝其煩,但日子久了,卻又總是期望著她來。
哪怕她從來再不敢睜眼瞧自己,不敢說話,甚至都不敢走近那扇門。可她總是在門口默默等他吃完,在那些漫長的夜晚,他們一個在門外,一個在門裡。雖然他們幾乎再也不對話了,可想柳吃得越來越慢。
龍王一切都看在眼裡。
自從小女兒第一次偷偷去白塔看望相柳,他便感知到了。
相柳是自己妹妹的遺孤。當初他不知他們母子被妖族拋棄於孤島,妹妹也終於抑鬱而亡。再見到相柳之時,他已經被共工收入麾下,成了一名少年妖將。諸神與共工一黨大戰百年,相柳憑著周身毒液不知傷了多少神族性命。最後共工被封不可知之地,相柳則負傷逃逸,被龍王親自堵在那孤島上。
他忘不了那日,整座荒島寸草不生,黑石林立,枯骨遍地,恍如人間煉獄。相柳倚在自己母親的墳墓邊,一雙絕望而又怨憤的雙眼。
「你知道母親亡後,我是如何在這孤島上活下來的嗎?」相柳咧開的嘴角滴著血,「獵些海魚野獸倒不是難事,難的是它們一靠近這島嶼便死了。我一個人又吃不完,久而久之,遍地都是屍體,太陽曬得發爛,發臭。後來再無活物敢靠近這座島了,我就只能吃那些爛的,臭的。」
他的樣子還是一個孩子。
龍王心中充滿了愧疚,若他能早一點找到相柳母子,哪怕找到獨自在孤島上求生的相柳,他也不至於被共工發現,一些小恩小惠便令他以性命跟隨。他終於還是忍不下心送他去天宮受審,瞞著諸神將相柳帶回了龍族,安置於白塔之上。
近萬年以來,他每每去看望相柳,他總是不理不睬,談及天庭之法,共工之惡,他便惡語相加不肯悔改。更令龍王憂心的是,相柳似乎再無求生之意,就連軀殼也停止了生長,始終停留在少年模樣。
直到無雙開始偷偷去看他。
龍王一開始有些擔憂,害怕相柳會傷害無雙,每每跟在她身後守望。但百年來,兩人卻出奇地相安無事。甚至相柳的模樣也漸漸發生了改變,他和無雙幾乎同時在成長。
他心中有了一絲念想,或許,這是上天在給龍族後人一個機會?
龍王開始在天上人間遍尋名醫,希望能夠改變和柳的毒液體質。功夫不負有心人,又過了百年,龍王終於等到了雲沖先生,找到至純四物,製成了克制天生毒液的解藥。
相柳第一次觸摸到龍王的手,那是蒼老的,溫暖的,散發著無限溫情的雙手。相柳心中的委屈,激動,似萬般情緒決堤,但他孤僻已久,只彆扭地別過頭,拼命壓抑著大哭的欲望。
他突然甩開龍王的手,悲憤道:「世人只當我是怪物,有了這克制的藥,他們便能相信我,靠近我了不成?!」
「你可願意娶我雙兒為妻?」
相柳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龍王。龍王也是眼含熱淚,慈愛地看著他:「你從此便能以駙馬的身份重歸龍族,雖然也委屈了些,但總能像正常人般一家歡聚。時間久了,旁人便不再懼怕於你。」
相柳又驚又疑,半晌才問:「……可是,她……她好久沒有來看我了。」
龍王撫了撫他的頭髮笑道:「小時候也就算了,如今她長大了,我總不能讓未出閣的女子總深更半夜來一個男子的居所吧。」
相柳臉唰一下紅了,可又立刻低下頭喃喃道:「難道……她就不怕我這個萬毒之物?畢竟這藥只能克制,並不能根治。」
「旁人對你或許還有介懷,她給你送了幾百年的飯,這番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相柳肩頭微微顫抖,他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期待,萬年了,他真的能夠等來一個對自己毫無保留傾心接納的女子嗎?
東海之下的密窟里,重傷倚靠在男子冰棺旁的無雙,回憶起過往的一切,雙眼已經恨得通紅。她咬牙一字一字對著面前男子質問道:「為何?我對你一片傾心,你為何……後來……」
她話未說完,突然被一陣詭異的笑聲打斷。
「呵呵呵呵,你也有一片丹心的時候嗎?」
無雙抬起頭,那人倒也不躲,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他全身漆黑,頭上卻頂著一個怪異的蝦頭,他身邊牽著一個瘋瘋癲癲的女子。
正是被無雙變成蝦頭兵的黑甲暗部,和差點死於鮫人之歌的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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