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公主與囚徒（中）

  晶晶痴痴傻傻，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她的目光突然撞到無雙，頓時驚恐地蹲在地上抓耳撓腮：「不要！饒命啊！不要！」

  黑甲暗部一把抓起她，語氣卻很溫柔：「沒事的，一會兒你就解脫了。」

  無雙瞧了一眼黑甲，頓時明白了，卻突然笑了出聲：「你想救她？」

  黑甲還是恭敬地行了個禮：「主人。當初您為了引林默去鮫人國，故在此鮫人身上布下毒術，令其無法變回鮫人身。如今她被鮫人之歌迷亂心智，唯有恢復鮫人身方可得解。主人法力高深，我尋遍四海仍不得解。不得已帶她來找主人，望主人成全。」

  「我說你最近幹什麼去了，」無雙哼了一聲，「你可知我布的毒術，從來都不會留下解毒之法？」

  「屬下知道。」

  黑甲看似滑稽的蝦頭死死盯著無雙，竟透出刺骨的冰寒：「屬下大膽猜測，唯有主人身死，此毒術方可有解。」

  無雙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就憑你？」

  黑甲緊緊握住了拳頭，臉上卻面不改色：「屬下自知法力低微，若不是主人身受重傷，斷不敢出現在您面前。」

  無雙眼神一冷：「你一直在跟蹤我？」

  「不可能！」無雙隨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以你的法力，還拖著這麼一個瘋子，怎能悄無聲息地跟蹤我？！」

  黑甲嘴角這才微微扯出一絲笑意：「主人，你或許忘了，您是如何與共工神尊聯絡的。」

  無雙一愣。

  「您當初從龍宮出來，偶遇強敵，是屬下帶來了共工神尊的聖血助您恢復修為。也因此，您擁有了與神尊神志相接的能力。可您就沒有想過，神尊是如何受命於天？」黑甲再也不願隱藏自己的憤恨，「在你的眼裡，我堂堂黑甲，不過是個任人調遣的蝦兵蟹將！你可知當年，我黑甲一族乃是共工神尊的主力大軍！先祖雖亡，但我黑甲後人卻世世代代用身軀守衛著神尊聖血！你身上流著的，便是從我身上取來的！」

  無雙看著黑甲：「所以是你在那血中留了法印，只為了追蹤於我？」

  黑甲沒有回答。

  無雙一驚：「難道是神尊……」

  黑甲朝前走了一步：「主人已經在天神面前暴露了身份，事已至此，於理，黑甲當為共工神尊消除後患。於情，屬下也望救這鮫人一命。」

  「神尊原來從不信我……」無雙仰天長笑，只是那笑比哭還難看。 她轉頭看向冰棺里男子，神情說不出的悲涼，「你若是看見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也覺得高興，解氣？」

  突然她瞧見男子眼角的淚痕，心中一驚，瞪大著眼睛看著他，男子嘴唇也微微顫動，似乎很是努力，才艱難吐出一句：「……小……小心……」

  話音未落，不知何時已經潛到冰棺旁邊的晶晶，呲著尖利的牙，怪叫著朝無雙後背襲來。

  那一年的龍宮，每一個人都為了公主無雙的新婚忙碌著。大家都在談論著，龍王真是寵愛這個女兒，幾乎把半個東海的奇珍異獸都找來了。整個龍宮張燈結彩，那耀眼奪目的流光幾乎穿透了深海，在海面都能窺見一二。

  「聽說公主未來的夫婿，乃是上古仙人的關門弟子！才高八斗，英俊非凡！」

  「太好了，我還擔心公主被那白塔里的妖人勾了魂，這些年她可沒少去送吃送喝的，也不知圖些什麼！」

  兩個龍宮小婢女邊擦拭著宮殿，邊嘰嘰喳喳地聊著。

  「你說……」青衣婢女環顧了一下四周，「龍王是不是就怕公主被那妖人蠱惑了，這才趕緊給公主配了婚？這仙界配得上公主的才俊能有幾個，怎麼任誰都沒聽過這位新駙馬？」

  白衣婢女拍了她一下：「呸！咱們龍王還能虧待了公主不成。那妖人算什麼東西，白塔四周那個邪氣逼人，我都害怕！公主每次都是哭著回來的！這等邪物，怎麼能跟仙人的弟子比！」

  青衣婢女卻噘了嘴：「你說得也是。只是那不知名的駙馬也得多提防著些，說起來是上仙的關門弟子，可哪有仙界才俊與公主聯姻，便改了仙籍入贅龍族的。我看吶……」

  「哎喲！」青衣婢女還沒說完，不知手裡碰到哪兒，竟然潰爛了一小片，疼得她直咧嘴。

  白衣婢女趕忙來查看，卻也沒躲過，哀嚎一聲捂著胳膊，掀起來一看也是一片。

  直到兩個婢女慘叫著跑去找仙醫，樑柱後的相柳這才緩緩現身，眼睛裡透著幾分陰霾。

  自從服用了雲沖先生給自己調製的藥，相柳越發可以控制自己身上的毒素，剛剛小小的懲戒，不過是讓兩個婢女疼上幾日罷了。他舉起手，撫了撫面前一株嬌艷的花，那花在他手中歪了歪頭，卻沒有失去活性。

  相柳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他想起無雙，如今他終於可以觸碰她而不再傷害到她了，世間的紛紛擾擾流言蜚語又算什麼呢。

  「相柳。」

  背後傳來龍王和藹的聲音。

  「舅舅。」相柳展顏回頭，那神情儼然是一個健康活力的少年。

  這景象，龍王眼睛也是紅了，拍著他的肩頭：「好，好。」

  相柳也被感染，跪下磕頭：「舅舅大恩，相柳永世難忘。」

  龍王趕緊把他扶起來：「孩子，快起來。」

  「你過來，」龍王牽著他的手，拉他一起坐下，「明日就是你的大婚之日了，從今往後，你便可正式回歸龍族。以後切不可再胡作非為，濫殺無辜。」

  相柳面色一沉：「舅舅也覺得我過去是個嗜殺之輩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龍王趕緊解釋，「你天生毒體，自然不是你的錯。但共工之亂，導致天地失衡，人神共憤，你當日確不該投其麾下。如今回歸龍族，總要記得當初的教訓，凡事寬以待人……」

  相柳越聽越不是滋味，終於忍不住站起身：「當初神魔龍族皆唾棄於我，唯有共工神尊救我於孤島，委我以重任，雖然他與世人有錯，與我卻是有恩。若論寬厚，相柳這一生，也沒見幾人如此寬厚待我！龍王為何當初不勸勸他們！」

  龍王愣了半晌，嘆了口氣：「是我錯了。」

  相柳自知失言，再次跪拜於龍王膝下：「對不起，舅舅。我……我……」

  「你也是受了太多委屈。」龍王撫摸著他的頭，「其實啊，我也是有些私心。無雙自幼膽小，法力天賦也是平平。我作為父親，自也希望她的夫婿能溫和寬厚些，不要令她擔驚受怕。我不求你們將來建功立業，只求你們能如普通凡人般一世和睦幸福。」

  相柳抬起頭：「舅舅，如今我邪毒可以自控，若龍族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自可以竭盡所能！無雙在我心中是天賜珍寶，我定會努力，不讓世人覺得她嫁了一個無用的男人！」

  龍王點點頭：「好好，你有這心意我很欣慰。如今天地有序，倒也沒什麼憂心之事。你且先安心與雙兒好好相處。你這些年失去了太多，也是要好好補償補償自己不是嗎？」

  「嗯！」相柳心頭一暖。

  他看了眼那朵花，又問：「無雙……她，現在如何？我可以去看她了嗎？」

  「我聽聞人間夫妻大婚之前不得見面，兆頭不好。」

  相柳心思敏感，頓時有些疑惑，龍王趕緊擠出一個笑容：「這人間的規矩啊常常是在掩蓋些隱秘之情，女孩子新婚之時最是美麗，自然不願意夫婿提前看到。」

  相柳臉一紅，任他再敏銳，也是一個陷入愛情的少年，頓時支支吾吾，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大婚之日，賓客滿堂。

  「龍王啊，你哪裡尋得好女婿，消息可是瞞得夠緊的啊！」

  「聽說是軒轅上神的關門弟子吶！」

  「軒轅上神，他不是自上古時期便隱秘於凡間，不再過問仙凡之事了嗎？你們誰這些年見過他啊，什麼時候有個關門弟子啦？」

  「軒轅神出鬼沒的，要不說還是龍王有面子嘛！」

  一些德高望重的仙人，來了龍宮也放下拘謹，嘻嘻哈哈地打趣，他們看著無雙長大，自也萬分好奇這位神秘的駙馬是誰。

  相柳和無雙登堂行禮之時，賓客們更是紛紛看向相柳。

  「這位駙馬可真是儀表堂堂啊！」

  「哎喲，氣宇軒昂，靈力充沛，不愧是高門弟子啊！」

  唯有普化天尊心中有些小九九，他總覺得這人眉宇之間有些眼熟——當年他亦與相柳對戰過，不過那時的相柳還是個孩子，如今長成青年，他一時倒也沒聯想到一塊兒去。

  婚禮在大家的祝福聲中禮畢，依照舊例，新娘回新房等候，新郎留下來宴請賓客。

  普化天尊也是個直性子，拿著杯子就去找龍王敬酒：「你這女婿不錯嘛，我看著還挺眼熟的，是不是哪裡見過？」

  龍王心中一驚，剛巧雷公雷母喝多了碰壞了杯子，他趕忙嘻嘻一笑：「我聽說雷部最近事務繁忙，天尊也是四處招攬人才，怎麼，瞧中我女婿了？」

  「總比這倆貨好！」普化天尊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

  龍王這半句話卻也被相柳聽到，他重回龍族，又娶嬌妻，正是躊躇滿志，想要建功立業之心，趕忙湊了過來敬酒：「久聞普化天尊和雷部神威，若有小仙可盡之力，定當竭盡而為！」

  普化天尊瞥了他一眼：「想入我雷部的仙人可不少，我雖然覺得你有些眼緣，但也得看你修煉得行不行啊！」

  相柳微微一笑，當年普化天尊與還是孩子的自己也不過戰平。他不卑不亢地答道：「天尊若有什麼試煉之法，小仙絕不推辭。」

  普化天尊瞧出相柳的傲慢之意，越發覺得此人眼熟，剛要問，龍王一把拉過相柳：「小孩子沒大沒小，雷部豈是你想進便能進的？就是那實習天神的試煉，你恐怕也要準備個百八十年的。」

  龍王聲量宏大，周圍的眾神多少聽見了，紛紛詫異地看向相柳。按理說這龍王的女婿，軒轅神的關門弟子，定是出類拔萃之人。通過實習天神試煉雖然也難，但若說要花個百八十年通過試煉，通常都是資質平平的凡人修仙。大家頓時對這位駙馬多了許多疑惑。

  喝多了腦子不夠用的雷公更是「嗨」了一聲，朗聲道：「當神仙要修功德分，又累又忙的，哪有空陪無雙小公主嘛！還是當個龍族的逍遙駙馬的好！」

  「怎麼你還挺羨慕別人是嗎？！」雷母一把揪過他的耳朵。

  一場尷尬，在眾人的鬧笑中落下帷幕。

  只有相柳臉色冰寒，默默退到人群之外。

  身後熱鬧的龍宮，舉杯歡慶的人群，似乎都與自己無關。他明白龍王心中對自己依然有芥蒂，或許是渾身的毒液，或許是曾經效忠於共工，又或許是他半魔族的身份令龍族蒙羞。他雖然把女兒許配給了自己，卻是希望自己能受了這份恩澤從此安分守己。

  無雙，她是真心想要嫁給我嗎？

  相柳抬頭看向婚房，那一盞溫暖的燈光輕輕晃動著，令他心中充滿了期望。

  不會的，無雙和別人都不一樣，她憐我，愛我，日復一日，從兒時便關心著自己，幾百年了，只有她看著自己的孤獨和寂寞，從不會放棄溫暖著他。

  他越想越激動，三步並作兩步朝著那盞燈跑去，他想像著有一個人可以深深擁抱著自己，帶著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溫暖。

  他推開了門。

  瑟瑟發抖的新娘，啊的一聲尖叫著縮到床的最裡面，死死貼著牆壁。

  「是我，無雙，是我！」相柳有些錯愕，他小心翼翼地爬向無雙，用盡他最溫柔的語氣，「我是相柳。」

  無雙的肩膀一直抖動著，像一隻惶恐受驚的兔子。

  相柳還是不願相信，顫顫地握住她的手：「你……你不願意嫁給我嗎？」

  無雙的手冰冷無比，衣袖上濕漉一片，皆是淚水。她沒有回話，只是死死拉住自己的頭蓋，拼命地搖頭。

  相柳的心如墜冰寒，他騰得直起身子，一把掀開了無雙的頭蓋。

  那大紅的喜服之下，是一雙驚恐萬分，被淚水浸泡得紅腫如桃的雙眼。無雙慘烈地哭泣著，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心愛的戀人，而是恐怖的怪物。

  為何連你也這樣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