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無聲島
2024-09-12 23:36:14
作者: 柴柴
天帝怔怔看著那白色的羽毛,半晌發不出聲音。血印之法之所以被稱之為禁術,就是因為要以失去千年靈壽和心頭血來完成它,若非形勢緊急,施術者斷不會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式來做這種事。林默與共工之間必有關聯,那精衛多半是遭遇了共工。
彭祖眼睛一熱,撲通跪在天帝面前:「天帝,您千萬要保重。我就是擔心您聽到這個消息太過激動,要去尋精衛上神的蹤跡。可您的身體關乎三界眾生,這個時候您真不能去啊,若是再引出共工可就……我只好對您隱瞞了此事!」
「您這樣說……」阿鯉雲裡霧裡聽了這許多,終於琢磨過事兒來,「是覺得林默和共工是一夥的?這怎麼可能!」
眾仙默然,眼神卻齊齊看向雲沖。
天帝深深嘆了一口氣,拍了拍雲沖的胳膊,轉頭跟跪在地上的彭祖說:「你的苦心我明白了。但無論如何,你做錯了許多事。」
張君突然開口:「彭祖上神,那日在無雙仙居放火鬥法的黑衣人,也是您吧!」
阿鯉蒙了,她從未見過張君如此咄咄逼人:「你怎麼知道?」
張君目光炯炯,儼然不是那個油滑世故的小實習天神:「能把偽裝成無雙的相柳逼得使出全力應對,天宮之中也沒有幾位。我早已探查過那日幾位上神的行蹤,唯有彭祖上神不知去向。如今此事與林默的記憶有關就更說得通了,相柳千方百計讓林默恢復記憶,仙居中存了許多仙枝靈草,您便想燒了這些草藥,卻禍及無辜。雲沖想要製藥的紫羽冬枝,大約也是您砍絕的吧!」
彭祖看著雷海清:「我本想令你們昏迷便可,不料相柳在火中下毒,差點害你性命。這件事,實在是為師對不住你了。」
雷海清淺淺行了一個禮:「仙師,您無心害命。我與相柳日日相處,他必是怕我察覺出他的身份,總會尋找機會動手的。」
「好好,你沒事我便安心了……」彭祖平日並沒有多留意這個清瘦寡語的學生,此時才發覺他性情磊落,是非有度。更是心中大愧。
半晌沒有說話的雲沖,突然冷冷地說了一句:「敢問彭祖上神,可對林默起了殺機。」
彭祖一時語塞,若說過去,他對林默只是觀察和警備。可隨著天帝日益衰弱,相柳與共工的危機浮出水面,他心中確實想要殺了她以絕後患……
雲沖看著彭祖猶豫的神情,五雷轟頂,什麼也沒說便沖了出去要去找林默。
軒轅趕緊拉住他:「她無妨。」
雲沖眼眶都紅了,轉頭對著天帝直直跪下:「天帝!雲沖從今日起,不眠不休,定治好您的病。」
他滿眼寫著決絕,雖然一字也沒有提林默,但眾仙都明白,他要麼治好天帝化解危機,要麼便和林默同生共死去了。
天帝深深嘆了一口氣,心中也是無比的掙扎。他對林默本有殺意,但接觸後又起了惜才之心,如今竟然是愛女精衛冒著生命危險封印了她,這讓他頓時左右為難。
遠在東海之西,林默與孟不歸已經航行數日。眼前隱約可見一片延綿不絕的黑色山脈橫亘在天海之間。
「你確定要找的地方在這裡?」林默眺望著那壯闊的黑色山脈,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孟不歸繪出一個看起來並不十分準確的地圖,上面粗糙地畫著兩條代表著山的線,又在外海處打了一個圓圈。「大約……再往南,或者北……」
林默眯著眼又問了一遍:「你確定要找的地方在這裡?」
孟不歸瞧出她的戲謔,憤憤把地圖一揮而散:「告知我的小妖怪,大字不識一個,能畫成這樣也算不錯了。實在不行我們四處找找,沿著這西山轉一圈,總能找到!」
突然,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靈光,孟不歸看著西北邊一處抬起手:「先去那邊找找吧。」
林默這回真是吃驚:「你也聞到啦?」
「聞到什麼?」
林默指了指鼻子:「我的五識被天帝開了光,比較敏感。這海上四處都是水腥之氣,唯有那個方向有些炊煙之味,應該有凡人居住。」
孟不歸將信將疑地看著向西北方向茫茫海水,心想自己就是憑直覺隨手一指,可怎麼能在林默面前丟了面子?他迅速冷靜下來,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我們兔子,耳朵也是很靈的。那邊,很吵。嗯。」
「是嗎?」林默狐疑地看著遠處,「我正奇怪,怎麼一點兒人聲都聽不見呢。」
不一會兒,一座墨綠的小島出現在二人面前。這島離西山並不太遠,中有高山,白鳥縈繞,側有巨石,溪流潺潺,植被高大奇麗,海邊的地勢卻還算平緩,依稀可見山腳有七八戶人家,幾畝田地,幾株桃花,岸邊也有漁船織網。儼然是一個沒怎麼被打擾過的古樸寧靜之所。
「這裡的自然靈力甚為祥和充沛,真是個好地方。」
越靠近,林默越覺得心頭說不出的安寧舒適,倒有幾分像藥廬。
除了遠處那條破開天海的黑色山脈有些礙眼。
外來人,以及疆木變的獅頭船在這裡,也顯得過於特殊。一些村人遠遠就看見他們,全都聚到岸邊來比比劃劃的。
林默看看孟不歸:「你能走動嗎?」
原來孟不歸被彭祖的綠葉所傷,還好林默帶了雲沖的傷藥,算是救了他一條小命。但孟不歸靈力傷了八成,此時看起來倒比林默更病病懨懨的。
孟不歸看到林默關係自己,自然很開心:「你放心,我沒事!」
「算了,你別走動了。」林默眼珠一轉:「既然我們來尋藥書,倒不如合情合理些。」
「得令~」疆木突然應了一聲。
「啥?」孟不歸還沒反應過來,船身便幻出一根枝條,變成一把輪椅,把孟不歸生生按下坐了進去。
林默推著孟不歸笑著說:「弟弟,為了給你看病,姐姐我可是走遍了四海八方。聽聞此處有奇方妙藥,這才不辭辛勞帶你前來尋訪。」
「我們哪裡像姐弟了!」孟不歸嘟囔著,「瞎話倒張口就來,一會兒小心別人不信。」
他的顧慮倒是多餘了。
林默一下船,便和觀望的婦人打招呼:「大嬸,你好啊!」
那大嬸只會嘿嘿地笑。
林默又掏出糖來給一旁的小孩:「小朋友,吃糖嗎?」
小孩接過糖塞在嘴裡,他的媽媽趕快過來打了一下他的手,兩人抬起頭對著林默也只會傻傻地笑。
「這都是什麼民風?」林默從未如此尷尬過,只能嘿嘿笑著不知所措。
一個男子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嘴裡吱吱呀呀發不出聲音,手上卻不停焦急地比畫著。
孟不歸一臉不解:「他在幹嗎?」
林默定定地看著那男人的手勢,神情卻逐漸冷靜下來:「他說這個島中了詛咒,所有人自出生便聾了。」
「你看得懂手語?」
「嗯,大約是我小時候聾過。」林默皺著眉,「他還說,上島三日,我們也會聾了。」
村民們騰出一間空宅給林默和孟不歸住。疆木化形為船,以免嚇到村民,便保持船身留在了岸邊。也許是村民許久沒有見到外來的人了,熱情地把自家鍋碗瓢盆,好菜好酒端到林默屋裡。他們更沒遇到過懂手語的外來人,紛紛圍著「問」了許多外面的事情,「聽」聞城裡有賭坊青樓,街市小販,都露出新奇又羨慕的神情。
天黑夜深,他們才依依不捨地告別回家。林默趴在窗戶上看外面的小村,因為沒有人說話,又遠離大陸,這裡顯得極其安靜。她不免想著,先生應該會很喜歡這一方世外桃源吧。
「剛剛他們說,這裡從來沒有什麼醫館,眾人若是生了病,就去山上采些草藥自己服一服。若是病得重了,就去拜一拜山神廟。」
「山神廟?」
林默轉回頭:「是的,說是山神廟很靈,拜過的第二天,病情就能有所好轉。但此法只對聾了的人有效,以前也來過幾個外來人,想趁著沒聾去拜神,結果拜了也是無用。」
孟不歸坐了一天,此時才得了機會站起來伸展伸展:「事有蹊蹺必有妖,我看這山神廟裡神仙不一定有,倒可能住著妖邪!」
林默點點頭,倒頭躺在床上:「那咱倆就早點睡覺,住兩天等聾了再說吧。」
「啊……咱倆睡覺……」孟不歸小臉一紅,暗戳戳攪著手指,半晌又反應過來,「啊!等聾了?你當真?」
「我又不是沒聾過!」林默無所謂地閉上眼睛,孟不歸不知該說什麼呢,只好閉嘴退去自己的臥房。他一走,林默眼睛便睜開了。
她根本睡不著,一閉眼全都是雲沖的身影。這是第一次自己離開他這麼久,如今來到這樣一個美麗的小島,村人還都是聾的。她想到雲沖說過,自己的耳聾是他治好的,林默看到手語便想起來,怎麼卻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呢。
她的頭猛烈地痛了一下,懷中的渾濁之石也微微發熱發光。
倒把這個東西給忘了,林默將它取出來,卻發現石頭面上裂了幾道痕。應該是幾次打鬥給損壞了,到時候還給龍王不知道會不會被責罵。
突然,那個記憶中男人的臉幾乎是硬生生擠進腦中,林默呆了一下,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這樣又過了兩日,林默也不慌不忙,只每天陪著村人「說話」,有時候幫他們干點兒小農活,這個村子簡單又溫情,與他們相處,倒比在天上趕著積功德分輕鬆愉快多了。
只是到了第三日晚上,村人們全都圍住了林默和孟不歸的宅子,一個個神色凝重。
「沒關係的。」林默用手比劃著名說,「我和弟弟小時候便聾過,不怕,讓他站起來更要緊。」
之前跑來解釋的男人張叔待了一會,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抬頭比劃:「大家都很喜歡你,所以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訴你。若你們明天拜了山神廟,小公子有所好轉,便不可再離開此處了。」
胖大嬸也噙著淚比劃:「我和你張叔,以前都是外來的,張叔病好了之後想要回去,結果回去以後這病就又復發了。我們年紀大了,聾著耳朵待在這島上活一輩子也就算了。但你們還年輕啊。」
其他一些村人也真誠地比畫著,他們有些人也是,或者祖輩就是這麼留在島上的。雖然也活得簡單愉快,但看著新生的孩子們一個個都是聾人,心裡還是很痛惜。
林默和孟不歸對視一眼,她握住胖大嬸的手說:「您放心,我一定將這妖邪揪出來。」
「孩子你說什麼?」胖大嬸聽不到,焦急地比畫著。
「我喜歡和你們待在一起。」林默比畫著,一把抱住胖大嬸。
村人走後,孟不歸眼睛紅紅的:「我想起我媽媽了。她是一隻特別白的兔子,肚子特別軟,特別暖和,跟胖大嫂特別像。有時候我特別想要她抱抱我,但是我的兄弟姐妹太多了,都一樣白,我媽從來都認不出我,每次都抱錯。」
他快把自己說哭了,林默看著他:「你媽媽還在嗎?」
「兔子壽命很短的,我還沒修成仙她就走了,嗚……」孟不歸真要哭了,又覺得很不好意思,「你媽媽呢,還記她嗎?」
林默想起第一次和鮫人晶晶鬥法,她用母親的樣子蠱惑自己,後來「母親」便常常入她的噩夢之中,被人囚禁,火燒,淹死……她的眼前閃過那一幕幕,頭又一陣劇痛。
咔嚓一聲,桌上的混沌之石又裂開一個小口。
孟不歸眨了眨眼:「這是什麼?」
林默握起它,心裡暫時平復了一些:「無雙……哦不,相柳身上的小物件。估計是從龍宮拿的,我忘了還給龍王。」
「哦。」孟不歸眼神閃爍,「我回去睡了。」
林默見他落寞的背影,一拍腦門:「真是傻了,我提無雙幹什麼。」
昏昏沉沉的睡夢之中,林默一會兒看見母親,一會兒看見那個男人。但她卻沒有察覺,一個小飛蟲般的身影輕手輕腳打開了窗戶,鑽進了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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