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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 天光雲影

2024-09-12 23:51:09 作者: 田舒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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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藍的天幕下,夕陽頑強地投射出七彩的光柱,一道道刺破蔚藍。粉色,紫色,絳色的雲團鑲著金色的花邊,一團團虛虛幻幻,紛紛擾擾,徐徐冉冉戲弄追逐著天光。

  蒼茫暮色中,飛機在盤旋下降。

  於露隨在大阪換乘的隊伍中步入休息大廳。入口處,一位粉妝玉琢的日本機場服務小姐迎向她,朝她甜甜微笑,深深鞠躬,先用不太標準的漢語,再用流利的英語說:於露小姐嗎?下半程您的坐席是商務貴賓席,請隨我這邊的休息。This way, please!

  露滿腹狐疑,仔細看了看機票,似乎座位號後多了一行英文符號,是剛才辦換乘手續時加上的。

  奢華的貴賓休息室,日式裝潢,似有非有的背景音樂,好像是日本古典的,名謂「築」的那種風格。

  任高興!滿面燦爛地朝露張開了雙臂:warmly welcome, my honey!

  露駭然:不會是在夢中吧。在上海往大阪的飛行途中她小睡了片刻。白日也做夢?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當然會在這兒!相迎不道遠,只抵長風沙。這詩句是誰的?李白?興置四下於不顧,把露擁入懷中,欲當眾吻她。露掙開他的擁抱:你不是在忙著你的wedding嗎?

  是呀。萬事俱備,獨缺新娘。

  新娘?誰?露睃巡四周。

  明知故問。興再也不容露掙脫,長時間當眾熱烈地……有不止三隻攝像機舉起。窘得露像被剝光一樣。十分鐘,還是更長,興算是過足了癮,略略鬆開了露。

  你開什麼玩笑?拍電視劇啊?

  露,你知道我是認真的。你讀過我的信了,不可能不明白,不理解。你來了,乘了我給你安排的這班飛機,你怎麼反說我在開玩笑?

  你在信上說了什麼?不就是說為了……聊以自慰……對吧?是你的原意吧?你不得不舉行婚禮了。我要是不來參加你的婚禮就「不夠大氣!」。你以為我會在乎你想跟誰結婚嗎?

  你呀!你真是個刁蠻公主,蠻不講理!興稍作沉吟:真是這樣,也就對了。你夠大氣!不在乎我想跟誰結婚。我現在就敢斗膽向我心儀已久,日思夜想的名門淑女提出結婚懇求了。請嫁給我。興又次緊緊抱住露,貼在她的耳邊耳語道:你無法不答應!

  露這回真是手足無措,呆掉了:連環計,拖刀計,調包計,美人計,對付他,現在是一計不成一計了,又不能再像對付「五克拉」那樣哭天抹淚,梨花帶雨似的,讓不知情的旁觀者錯以為一個剛出國門的小女生路遇億萬富翁垂顧求婚,喜極而泣,豈不貽笑大方?明天網上新聞標題:億萬身家未婚夫親臨大阪迎新娘,身無分文未婚妻喜泣機場遂心愿——荒唐!有錢什麼新聞不能編造?你無法不答應!確實!才走出國門,才離舊時巢,意料之外的surprise就張開了雙臂。西蒙·波娃在《第二性》一書中這樣說過:在人類社會中,婚姻是一件大事,婦女的婚姻更是大事中的大事。這件大事豈能聽命一個迷霧樣的紈絝公子?

  露朝興抿嘴嫣然一笑,然後環顧四周。興心頭竊喜,並沒遭拒絕。他鬆開她,拉她的手想讓她在沙發椅里坐下,豈料露一摔他的手向貴賓室外疾走,恰似掠起驚鴻一片。

  露露,你去哪,你要去哪?興一臉驚慌代替了燦爛,他的智商被露的突如其來嚇得傻到竟沒想到露壓根就無處可去。更不可能勝利大逃亡。

  想去洗手間嗎?

  不,我要去找個電話亭,給爸媽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噢,不必了吧,露露,你上海起飛之後,我一直在跟你爸媽通話,把你所在的空間距離隨時報告他們了,剛才你一著陸,我就代你向他們報告平安抵達了。後期飛行,我包租了商務艙,我們在一起,我會照管你的。他說「照管」而不是照料,間或照顧,有多霸氣!

  你包下商務艙?幹嗎?擺闊?

  恩,以示濃重!我原想包機上海接你的,機型小怕不安全,故而改在大阪了,也跟你開個小玩笑,又讓友邦驚詫一回,有何不妥嗎?

  就不妥。我還是要自己給爸媽打個電話,告訴他們發生意外了。

  發生意外?噢,那是你自己不把愛人的認真當回事。什麼意外啊?你應該是有備而來的。我已經向他們通報了我的大事安排了。婚姻是人生大事。是你我當事人自己的事,何須別人指手畫腳,說三道四。對長輩,報告他們,爭取他們的祝福,完全出於尊重。他的後幾句話像是在發牢騷?誰對他指手畫腳,說三道四了?挨了老師兼老泰山的惡批?

  把你的手機掏出來,讓我打電話。要不,你就不夠大氣!露終於殺了他一桿回馬槍。

  露露,明天……

  沒有明天,要不,待會兒,我會伺機從飛機上往太平洋里跳,你沒準備好跳傘包吧。

  哈,嘿!你這個刁蠻公主!興十分不情願地從腰間摘下手機,翻頁,撥號,放在耳邊聽了聽,叫了聲「爸」,然後猶猶豫豫地遞給露。露朝他莞爾一笑,見他的面色嚴峻。

  爸——,露拉長了聲,眼淚禁不住掛了下來。


  手機里是於教授恐慌的迭聲叫喚:露露,小露,你沒,沒事吧?高興,高興這個,這個渾小子!他居然跟我,他敢跟我設局!他要娶我的女兒,到最後一分鐘才來通知我。這個混蛋小子!我看錯了人,我白教他了。他還給我上課,什麼婚姻是當事人自己的事。我的女兒,他想要就要,憑什麼!露露,原諒爸爸。爸爸沒能保護好你,他要敢欺負你,我跟他沒完,我跟他打國際官司……

  爸,您別生氣,別激動,露哽咽著勸慰那端劍拔弩張的老爸:有你老爸在,諒他不敢欺騙我。

  什麼?我會欺騙你?你爸認為?他這樣看他親自栽培的學生?興一面忙忙地為露拭淚,一面寬慰她:露露,相信我。我可以指天發誓。我是經常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我要有心欺騙你,總有一天,讓我掉進太平洋,粉身碎骨餵鯊魚。這一句讓露覺得特別好笑:剛才我說我要伺機跳太平洋的,立刻就把他教會了。她忍不住破涕而笑。興的嚴肅的面容也頓時綻放笑顏:艾倫一說話,露露就發笑。露露,還是你體諒我,只有你體諒我,爸才會原諒我。下次回國我會在國內跟你補行婚禮的,讓爸把你的手交我的手裡,讓他如願以償,不會再有被騙的感覺。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時間會說明一切的。興從露的手裡拿去手機,對遙遠的怒氣沖沖的老師說:爸,老師,原諒我,您的女兒,她理解我。

  吹牛!露給了他白多黑少的一眼,

  露露,我們去吃晚餐,日本料理,嘗嘗。

  沒胃口!

  但,有意思。我的露露,你太有意思了。我,我會比你爸更珍視你的。

  又開空白支票。

  給農民才打白條咧,利用他們的無知。給我公司未來的CEO是最優惠的物質生活條件,立刻兌現。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動作有點誇張,他知道露欣賞他看表的這個動作,還有四十分鐘。

  休息室里,十多位西裝革履的俊男靚女立刻先後站起,往旁邊一扇門外走。原來他們是一夥的,露對自己笑了笑,我剛才真是走不出這休息室的。

  商務艙就是商務艙,跟賓館會客室似的。

  露在舷窗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托起腮,頭腦里亂亂的:明天,明天,明天以後怎麼辦?興緊貼著露也坐了下來,他抓住露的雙臂,把她轉向他:露露,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剛才,剛才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髮式,經典好萊塢,為我嗎?

  不,為你的新娘,知道嗎?興哥哥,我是特意來赴你的婚禮的,想以我的樸實無華來襯托她的華貴雍容。

  她?誰?除了你,這世界上還有誰夠格做我的新娘?就這麼對自己沒信心?

  我以為,你是邀請我,作為,作為特邀嘉賓,來見證你的婚禮的,我們,我爸,媽,還有……都是這麼認為的。


  見鬼!興憤怒地一仰脖子,你以為?露露,以我們的交情,你們會認為我會愛上別的什么女人,我還有心去愛別人?我敢嗎?你真不在乎?

  我幹嗎要在乎?你說過的,你只要婚姻,不在乎愛情的。爸也認為,婚姻未必是好東西。

  我不在乎愛情?我的原意是這樣嗎?我是沒辦法,你總說你不愛我,你不可能愛我,不可能把你全部的愛給予我,我就是因為太愛你才不去計較,我要你只因為我想要你!你竟然誤解了我。你不在乎,你真不在乎我跟誰結婚?你來看西洋鏡的,為了好奇嗎?玩世不恭!

  對極了!

  你敢!婚後你要再這樣玩世不恭,看我怎麼治你!

  好啊,露出猙獰面目了,終於!

  不,露露,不是的,我在跟你開玩笑。

  得。我可以把這話當成一個warning嗎?一朝情義淡,見面隔著山。我等著,有那麼一天,你把我打入冷宮,餓我飯,傷我心,摧毀我的意志,打垮我的精神,讓我瘋掉。你怎麼治我?我等著。不過,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現在就Byebye。要不,露逼視著興的眼睛,給了他一個最酷的冷笑:我也給你一個warning:怕不怕有一天我讓你當忍者神龜?

  忍者神龜?啊哈,就那種頭上扎綠頭巾的日本武士龜,喜歡吃比薩餅的。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小露露,你太可愛,太可愛了。你說,你說,你願意我是,我是其中的哪一隻龜,愛因斯坦,達·文西,還是拉斐爾?

  露聽見身後有人在竊笑?

  哎,興哥哥,你,你們帶著獵槍和繩套了嗎?

  什麼?要那幹嗎?

  我看你不像是來接我的,倒像是來獵我的,整個一支獵鹿隊。露揮手劃拉了半個圈。

  哈哈,獵狐。英國豪門獵狐隊。專獵一隻美麗迷人的伶牙俐齒的小狐狸。露露,才三個小時你就讓我騰雲駕霧了,一會兒讓我樂上天,一會兒又讓我落下海,你把我半年的寂寥都彌補了……我會放棄你?我……興摟緊了露欲吻。

  露意識到身後身旁有十多雙眼睛在看著,好像她跟興是在影視片場,在表演談情說愛。空調太低了,我得加件衣服。露上身是一件無袖白底深藍細條的恤,下身是白色九分喇叭褲,赤腳一雙白色珠光的無跟羊皮拖,是濤從網上覓來的,今年夏季巴黎的流行少女裝:海洋之魂。他自己也配了一套男裝:短袖的深藍底色白色條紋恤,白色寬腿褲,白色的網眼皮鞋,是情侶套裝。興若真去上海接她看見他們情侶著裝會是什麼臉色?露從隨身的手提軟皮箱中抽出一件與褲子同樣質地的白色夾克短外套,誇張的翻領上有那枚濤機場送別時給她佩上的水晶玫瑰,銀色的。露一揮臂就把外套披上了身。興看見了那枚玫瑰,笑了。他以為是他去年情人節送的那枚,以為露意在提醒他,他卻想也想不到已被調包了。


  喔,寧飾水晶不屑鑽石。興捉住露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啄了一口。露手上是爸媽送的那隻小鑽戒。興拍了拍露的手:那隻訂婚戒就這麼遭你厭嗎?又塞哪裡了?又準備悄悄還我了是吧?這回你給我死了那份心,我決不會再給你這機會,讓你心猿意馬?

  嗨!我知道,我就知道,此去舊金山,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什麼意思?

  不是嗎?你設了套,你布下了陣,你圖窮匕見,虎視眈眈。

  哇,我有那麼可怕嗎?

  你以為,我走出國門是為讓某個億萬富翁包養的嗎?

  當然,當然不是,你是誰?女中豪傑,女俠,我真是指望你來幫我出謀劃策重鑄輝煌的。

  電視劇結束語,你們的少董已經念完他的台詞了。

  還真有人領頭鼓掌,大家莫名其妙地跟著鼓掌,最後興一下又一下擊著巴掌:女主角於露小姐,總導演還是於露小姐。

  興的隨員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興不知朝誰動了動手指,站起了身,摟住了露,當眾送吻,閃光燈讓露覺得頭暈。

  露,快過日期變更線了,我們可又要回到昨天了。來跟亞洲告別吧。興撩起舷窗上的紗簾,窗外一片漆黑,但露惶然覺得有煙雲飄過,一縷縷虛虛幻幻,若隱若現。

  艙里燈光轉暗了。興一把摟緊露,讓她靠進他的懷裡動彈不得。露聽見他在哼唱《我愛我家》的插曲:……

  你是我記憶中忘不了的溫存,

  你是我一生都享受不盡的欣喜,

  你是我懷裡永遠激動的夢想,

  你是我心中不可取代的愛人;

  你是我迷航時指引我的航標燈,

  你是我孤單時鏡子裡的自身影,

  你是我出門時口袋裡的回程票,

  你是我想家時隨手就能推開的門;

  愛你愛你改變不了的天真,

  怨你怨你不願接受我的真誠,

  你呀,你呀,你就是我最願為你付出的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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