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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2 23:51:57 作者: 田舒黎
  第二天,露果真在下午去機場接了興,興在出港處見到了亭亭玉立的露很得意,但走到車跟前見駕駛員路德在,興面露不悅了,他皺了皺眉頭,看了露一眼:你真是絕頂聰明,處處跟我鬥氣噢。興拉住露坐進車后座,駕駛員發動了車子,興也發動了他的愛情攻勢,他眼裡根本沒有路德,一側身抱住露就熱吻不放,露覺得很難堪:興,興,我們是中國人,別,別……這樣,你……別瞎……鬧?

  我瞎鬧?我的意思你不明白?

  安……全,安……

  董事長回露園嗎?路德在進入市區時問。他是美國人,一個黑白混血兒,很習慣男女在車后座上調情,他認為這個董事長很西化一點都不老土。中國女人也那麼有味?

  當然。露藉機掙脫興的糾纏坐正身體代興回答。

  不,路德,我改主意了,去希爾頓,我們在那裡用晚餐,我要陪太太逛逛周末夜市,省得明天還要出門。興一面回答一面仍不依不饒地親吻著露,露已經退縮在車座角落裡,興仍然擠貼著她。

  回去吧,我已經讓柳師傅準備好晚餐了。露抬起胳膊擋著興的下巴。

  興朝她笑了笑,我就想吃兔子肉。白燉的。

  路德在希爾頓停了車,興讓他自己坐車回去,把車留給他們。路德一走,興連拉帶架地把露拉進酒店。他領她去了餐廳,用完餐,他又拉她去歌舞廳。

  今天是周末,露露,唱唱歌跳跳舞開開眼界好嗎?

  不,興,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要不去賣品部看看,有沒有手機。

  你算了吧,賣品部能有什麼新款,我上午讓秘書去辦了,在case里,回去給你。今晚好好陪陪我,來點刺激的。

  什麼呀,別忘了我們是中國人,太西方的東西我們是很不習慣的……露看了看廳門邊光怪陸離的霓虹廣告,風騷裸體的脫衣女郎,她有點緊張,興又在出難題了,中秋節,他竟然要跟她野合,還大言不慚地說是浪漫性藝術。

  你不就為了解研究西方而來美國的嗎?見識見識西方的夜生活,見識見識西方的色情市場色情文化。

  不要,不,我要回家。

  回家?舊金山,還是寧城?回不去不是嗎,至少現在回不去。不就讓你學習跳跳脫衣舞,我又沒打算賣你,有什麼可怕。

  我,我就不進去,就不!

  讓我抱你進去?好好想想,怎麼給我「秀」?

  我不看,我閉上眼睛。

  那隨便你。

  露最終沒拗過興讓他拽進了舞場,只穿比基尼的女侍者立刻蒼蠅逐肉似的撲向興,把他倆帶到較靠前的豪華座上。露一坐下就撐起胳膊用手遮住眼睛,興無奈地笑了笑,Honey,還沒開始咧,又沒請你秀,別緊張。

  幾段插科打諢的脫口秀之後,露看到了她在國內時在進口的美國大片《芝加哥》的色情表演場景,燈光也暗了,除了舞台中心有自上而下的追燈外,四周一片黑暗。興一把把露抱進懷裡,低頭直奔她的胸前,露嚇壞了,別這樣,別,興,人家還沒開始,你就……

  恩,恩,我早就忍不住了。答應我,什麼時候為我跳一次,就一次,脫衣——舞,在家裡,在我們自己臥室里,好嗎?答應我,我真的很難受很迫切……原諒……

  台上脫衣艷舞已經開始,露後悔自己今天穿的是前襟有扣低胸羊絨衫。興,興,我們,我們是夫妻呀,私生活應該在私下裡……

  好啊,有效果,終於認可我們是夫妻了,私生活,知道有私生活一說。可是,Honey,在美國在西方私生活也可以不在私下。

  興,我們回去,回去。你放開我,放開我。

  放開你,什麼條件?

  回去——你想幹什麼就——好說。

  我想幹什麼?我就想對你實施性教育,沒見過世面的中國妞。中國大學的性教育是小兒科,連老師本身也是性盲。露露,你真該好好長長見識,什麼叫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不要什麼都沒看什麼也不了解就一味痛斥一味排斥。女人的身體、性、本來是很美的,從這個角度看,並不醜陋,一加上經濟因素,怎麼就醜陋了呢。露。你能給我一個有說服力的解釋嗎?

  你想研究你有興趣你留在這裡好了,我走了,我回家了。露乘著興去看台上的表演,從他懷裡掙脫,提上包就走。

  露露,你給我待著,今天你不好好學習,我不會放你走的,回去我要你匯報演出咧。


  你有病呀!你在舊金山就是這麼打發日子的?上癮了是吧?

  露露,我對她們不感興趣,她們是職業賣肉的,我要的是你,我要你也能給我一點艷福,你可以,你有條件做得更好。露露。答應我,答應我,我們就回去。

  行,回去,走呀。

  露露,你真不想看。

  不想,我都快嘔吐了,這兒的空氣太糟了。

  那好,那好,我們走,我們回去跳脫衣舞咯。

  一回到露園,興就強行要了露。他興奮到了極致,無論露怎麼掙扎躲避他都沒肯罷休,直到露真的翻腸倒肚把晚餐全部吐掉,興才無可奈何地撫慰了她好一陣,最後是露蜷縮在他懷裡睡著了。第二天露一天都是蔫蔫的,像霜後的玫瑰,興想著法子逗她樂,她連笑都勉強。興突然有點竊喜:會不會是有了——正常的生理反應?格林大夫是建議過兩個星期要安排露做婦科體檢的。興沒對露說什麼,拿起電話就囑咐布魯克斯預約星期一露的婦科檢查。星期天下午露因為讓興連著纏了兩夜,特別倦怠,午休時間長了一些。等她睡醒,興已經不在了,臥室內外都靜悄悄的,露倒覺得有點怪:那個一回來就纏上她的人竟然沒打招呼就走了,回舊金山上班了,來不及趕飛機?沒聽他說星期天下午就要走呀?露掀被下床,又在床沿上坐了片刻,腦子算是全醒了。她去衛生間洗漱,脫了睡裙換上家常休閒服,白色的直筒吊腿褲,褲腿上繡著一串藍色的喇叭花,上身一件淡藍色的中袖羊毛恤,臉上只抹了點護膚乳液施了點珠光潤唇膏,雅詩蘭黛是她習慣的牌子。出了臥室,想去喝點茶,卻看到對面書房的門大敞著,不假思索走過去一看,這一看不由心裡「咯噔」了一下:興坐在電腦前。露想起濤的那封電子郵件——應該算是電子情書吧——露倒有點好笑了:一個題目,你去做吧。她顧自倒了杯水,先喝一口潤了潤嗓子,又一氣喝了大半杯,多存點水,待會兒免不了口水仗。她放下杯子,走進了書房。

  你在這裡,darling.?聽上去她的心情很放鬆。

  恩。

  Tea or coffee ?她問他,有點故意的。

  Both。Oh, no, Neither。你來,你過來,興從轉椅里轉過來看定她,示意她到他跟前去,臉上沒表情。露不知道他是否看到讀過濤和世奇他們的郵件。也許,或者他沒看,他在忙他自己的事。照理他不應該隨意開她的郵箱,而且是沒經她允許,可是他又是知道她的郵箱和密碼的,也會像去年暑假濤無意間開了她的郵箱,郵箱裡偏偏就有他發過去的她的電腦合成裸照。這回輪到他來搜查她的郵箱了,郵箱裡還偏偏就有好幾封老同學發來的郵件,她想留著再讀讀,還沒來得及回復的。他會如何?像濤那樣回上一句:謝曹丞相贈箭——謝贈於露裸照,真美!——謝林濤電子情書,痴人說夢!

  露沒走過去,她倚靠在門框上,斜眼瞟了他一眼,怎麼,查資料啊?網上有新聞嗎?

  有,很精彩。

  當然,不精彩,我還不留著咧。

  你是故意的?


  你不是要驚喜嗎?意外驚喜,意外收穫,很刺激很好玩,比昨晚的脫衣舞……

  好哇,你這個小妖女,你放蒼蠅給我吃?一本正經的,你給我扮淑女,暗地裡卻苟苟且且藕斷絲連的,你,你們!

  我,我們,沒什麼,本來我們就是——情侶。我愛他,他也愛我,仍然!你全知道,你何必,你自找的,……

  好了,夠了,你,你是挑釁怎麼著?

  你知道,你心中有數。

  我沒數。

  我不愛你!

  興「咚」地捶了一下桌子,露扭頭就走。她腳步不快也不慢下樓去了。興氣得七竅生煙。真是孽緣,自找的!

  露出了門沿著樓前的小徑漫無目的往前走,走到一處樹密的綠地,在綠籬邊的靠背椅上坐了下來,她的腦子裡真是亂透了。中秋夜,昨夜,這個任高興簡直就是在作弄她。他當她什麼人?他是在用這種手段報復她,為什麼?他到底是愛她還是恨她?像貓捉老鼠似的。她來了波士頓他都不厭其煩地飛來飛去一個周末都不空的,他讓別人怎麼看她?他的爸媽,兩對姐姐姐夫會怎麼想她,好像是她要他,要跟他這麼親熱似的,誰又知道她是多麼難受,多麼內疚。

  夜幕已經降臨了,偌大的住宅區見不到什麼人。美國就是這樣,越是富人住宅區,人口密度越小。照明燈倒是都亮了起來。樹影憧憧,偶爾幾聲鳥叫,有點瘮人。露突然打了寒戰,她今晚是應該回去還是不回去?不回去就睡這綠籬躺椅,著一身這樣的家常服在這個深秋的夜晚,不風塵也風塵了。「只恐天涼深睡去」,《紅樓夢》里引用過的詩句,透露了什麼禪機?她的命運最後是流落美國街頭,見不著父老鄉親?露心裡發慌了,回去,又如何面對興,他肯定得意極了。

  哎呀,露露呀,你到這兒躲清靜了?你嚇死我了。興三步並兩步竄到露的面前,托起露的臉細看了看,怎麼?哭了?為什麼?沒睡醒跑這兒補覺來了。興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好像大哥哥哄沒玩夠的小妹妹回家一樣。是不是我不在家時,你常來此散步,景致不錯,很幽靜。可是這裡是樹密人稀……,興故意壓低嗓音造成恐怖感,果然露團起了身子朝他懷裡靠了過去,走,回去吧。

  你最壞!

  你就好?唉,那個林濤,想想也是,我不如他,我承認。

  你得背我回去。

  啊?噢,好,背,我背,難不倒我。

  哎呀,興,我答應去參加克洛斯教授的離婚party的。

  離婚party ?什麼鬼名堂?

  他們夫妻要在party上宣布離婚,友好分手,以後不是夫妻了,而是朋友了。

  離婚?什麼原因呢?

  不清楚。露沒覺得被興摟在懷裡正往露園走。據知情的同學說是為了第三者。

  第三者?不會是你吧?

  露用頭撞了一下興正親昵地抵著她的頭,你瞎說什麼呀,我才認識他幾天?

  難說,閃電師生戀,我就是對你一見鍾情的,始終鍾情噢。

  別瞎扯。你說好笑吧,那個第三者是克洛斯太太的兩隻大公狗,克洛斯太太喜歡睡在兩條狗之間,或者說,克洛斯教授的床位被狗東西霸占了,克洛斯只得勝利大逃亡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理由。

  那就是美國男人呀。克洛斯心情還好得很咧,不亞於獲普利茅斯經濟學獎,逢人便告訴他離婚了邀請大家參加他們的離婚Party。興,你有沒有興趣去?

  啊,啊。興沒說去也沒說不去。風度翩翩的克洛斯教授為了給太太的狗騰床位就把太太休了?不做夫妻了還是朋友?美國人的婚姻理念,真是弄不懂了。他記起了剛才他讀到的姜世奇給露的郵件,裡面提到林濤為「只戀愛不結婚」俱樂部提了一句口號:滾他媽的婚姻!多麼美國式的瀟灑。讓願意結婚的就結婚去吧,結得昏天黑地;讓願意戀愛的就戀愛去吧,愛得死去活來;讓願意結了婚再離婚的……(既傷神又破財);讓願意只戀愛不結婚的……(愛得糊裡糊塗),讓願意不戀愛就結婚的……(結得不明不白),讓願意不戀愛也不結婚的……(渾渾噩噩過一生吧)。露已經在夏莎莎的問卷括號里填了答案,是她成熟的思考嗎?這種電子情書似乎也無礙他任高興什麼。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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