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人魚的眼淚

  天后離開後不久，小天孫就來找我了，他說：「爺爺讓我去平定東海，小丟，你跟我一起去。」

  顯然天帝天后沒把我的事和小天孫說明白，我只好硬著頭皮說：「可是，他們想讓我去西海當信使。」

  「什麼？我去跟他們說清楚。」

  說著就要去，我拉住了他：「罷了，等你平定了東海，來西海尋我。」不想他們祖孫再因我而生了嫌隙。

  「可是……」他望著我，眼裡十分擔憂。

  我於是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小天孫看我堅持，只好作罷。

  其實，我的心裡又何嘗不想朝朝暮暮，只是，現實的阻礙讓我望而卻步，我又想到我終究是要離開，若離開之時我對他的愛意愈深，最後兩難的是我，痛苦的也是我，他只是我作品裡的角色，我回去現實以後尚且可以寫他和小丟雙宿雙飛，但我呢，到時候現實中沒有了他，我要怎麼辦？

  來到西海已有數十天，西海的風景十分優美，和我在人間經歷過的景色實在天差地別，到處是閃閃發亮的貝殼，五顏六色的珊瑚，簡直美不勝收。我想，這就是做神仙的好處吧，讓我有些樂不思蜀了。

  我似乎真的忘了小天孫的事，真的忘了和他一起經歷過的人間，也似乎不願意想起自己還要回去現實生活，那些煩惱，幾乎都消失了。每天，都似乎過得無憂無慮……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來的這些天，西海龍王在我面前都是謹言慎行，生怕被我捉到什么小辮子，一言不合捅到天庭去，我應該怎麼告訴他？天后只不過找了個藉口把我支開而已。龍王若真的有異心，我一個小小信使來這裡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就是不知道小天孫那邊怎麼樣了……

  我的思緒一下子又飄到老遠，以至於龍王走到我面前都沒發現。

  「小丟信使。」龍王喚了一聲，我才回過神。

  「見過龍王。」我畢恭畢敬地行禮，「不知龍王親自蒞臨，有何貴幹？」

  「是這樣，本王想委派信使替本王做一件事。」

  「龍王請講。」

  「幫本王送一封信給本王那不肖的女兒。」說著他一隻手一攤開，一個美麗的貝殼出現在他手中，他把「信」交到我手裡。

  我問：「您女兒所在何方？」

  「她在人間。離西海不遠有一個小村落，大抵就在那裡吧。」他說著給我看他女兒的畫像，我驚為天人，龍王女兒的面貌竟比我原先所見的人間公主要美上幾分，我不由得感嘆，真的是沒有最美的，只有更美的。如此這般美人，連我都有幾分想結交的意向。

  等等，那她咋不回來？龍王既知道女兒去向，咋不自己親自過去，還要寫信？

  我心裡嘀咕，口裡卻沒有多問，只微頷首。

  龍王離開的背影看起來有著幾分落寞。

  很快我就見到這位美麗的西海公主，也隱約猜到一些問題的答案，因為我不只看到她一個人，而是看到她「一個家」，她生了兩個小孩，她的丈夫，顯然是一名「凡人」。

  我可以想像得到當年西海公主執意嫁給凡人，龍宮裡發生怎樣的動盪。

  公主殿下收了「信」，對我感激地一笑：「多謝信使，父王生辰快到了，想看看兩個外孫，到時候我帶他們去龍宮。」

  我多嘴說了一句：「龍王對公主也是想念得緊。」

  「是嗎？」公主看起來亦有些悵惘。

  這時她的丈夫走了過來，環抱住她，沉默地給她些許安慰——怎樣的一對神仙眷侶。

  我心裡有些觸動，奇怪，以前喵喵在我面前秀過多少恩愛我都不為所動，現在看人家夫妻恩愛，竟覺得十分嚮往和羨慕……大概，真的有些思念某人了……

  從那以後，我就經常往公主那裡跑，兩個人年齡相仿，很快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公主有個好聽的名字，金玲，一聽就是既活潑又生動，飽含父母對她的期待。

  我這樣說的時候，公主只笑著看著我。

  忽而她問我：「小丟，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後要找怎樣的一個人做你的另一半？」

  我愣住了，確實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我老實地搖搖頭。

  公主和我講起了一個故事：「從前，有一條美人魚，她為了報答一個人的救命之恩，就問那個人他想要實現一個什麼願望。那個男人看著美人魚說，我想和你在一起。」

  「美人魚思考了一下，然後她開始一根一根地拔掉自己身上的魚鱗，忍著劇痛把自己的身體分成了兩半。於是他們在一個生活了許多許多年。那個男人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這樣做值得。」

  「小丟，當年我離開龍宮和相公在一起，也是受這個故事的激勵。但我也沒有人魚勇敢，敢這樣去賭一個人的憐愛疼惜。」

  「小丟，我想說的是，你和小天孫，若你們彼此相愛，又無種族隔閡，亦無家國讎恨，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我所看到的，是你們的前路坦蕩，只要不放棄，勇往直前，幸福一定會被你們牢牢地抓在手中。」

  金玲已經知道了我的所有事，包括我從異世界來的。

  「至於你的那個世界，我覺得回或不回，都沒太大關係，身為女兒，本來就是無根漂泊，嫁了人才算安定，你就當自己已然遠嫁。」

  我搖了搖頭，依舊十分倔強：「那不一樣的，公主。」

  「那就去找他，把你所有的顧慮都和他說得一清二楚，問題總是要解決的不是嗎？你這樣悶在心裡，沒人幫得了你，總有一天，事情會爆發，會一發不可收拾。」

  「公主……」我聲音有些沙啞，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仿佛即將爆發的火山，來勢洶洶。

  公主沉吟了一會，繼續安慰開導我：「小丟，你會這樣，是因為你的自卑，是因為你只看到自己身上的缺點又覺得他光芒萬丈。其實你錯了，他身上也有他的缺點，也有不被旁人接受的那一面，只不過，長久以來，他的缺點被你化掉了，你們逐漸成為互相契合的兩個靈魂，如一個人的左右手，已十分默契。」

  「有一天，你也會覺得在一起久了，都趨於平淡乏味，覺得不過如此，索然無味。」

  「你願意，和他在平淡的日子裡度過一生，只是為感情里偶然綻放的驚喜嗎？」金玲公主握起我的兩隻手，真心真意地問我。

  她所說的，不是驚濤駭浪，而是平凡又不那麼平凡的未來。

  而我，竟然漸漸地，被她所描述的畫面所震驚，所吸引，心嚮往之。

  是啊，人生總會歸於平淡。我理解了榮熏為何如此迷戀我講故事的本領了，茫茫宇宙，浩浩天際，於千千萬年間，在他寂寥苦悶的生命了，出現了一個會講故事，愛講故事的人，於他，是多麼有幸。

  茫茫宇宙，浩浩天際，於千千萬年間，出現一個如此欣賞我講故事的能力的神仙，我又是何其有幸。

  我感覺幸福來得很是突然，怕它如手中沙，握得越用力，流失得越快。

  去找他吧。心裡有個聲音在說。

  金玲看著我的樣子，拍了拍我的手說：「對的人，不會那麼輕易就放手離開，千里姻緣一線牽，月老在天宮，也不是吃乾飯的。所有人生的因緣際遇，都有它的道理，都有跡可循。」

  「別再把他弄丟了。」

  是呵，去找他吧……把所有的一切都和他說清楚，好過我一個人承受所有，也要試著相信他了……也許，會有解決的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