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九七八年的春節，有著時代的標記。幾十萬個家庭迎來了多喜臨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代與泥土為伴的莊稼人可以揮臂疾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了。莘莘學子也可以興奮地宣告：「知識改變命運的時代到來了。」

  這給新年的喜慶增添了重要的色彩，各種各樣的表達形式，在貧瘠的大地宛如綻放的花朵：有放電影的，有唱戲的，有舞獅子的……盡其所能，快意宣揚內心的喜悅。

  趙沖更不例外，一次出了三個大學生，兩個出自一個家庭，這是不可思議的。這爆炸式的新聞足以轟動整個縣鄉，引來高度關注。錢老師成了一時的風雲人物，成了教子有方的代表，成了教育界的榜樣。

  秋生的哥哥，在年前得知弟弟和妹妹同時考上大學的消息時，立馬寫了探親申請。滿以為可以回家過個團圓歡樂的春節，眼看節假日快過完了，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催問幾次也沒結果。看來探親假是沒希望批了，問題是什麼原因也不知道，這讓他心裡有些納悶；好在已經是領導了，起碼的覺悟還是有的，不該知道的不要問，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秋生在武子告訴他就讀中南水利工程技術學院時，狠狠地打了他一拳。

  「武子，你現在的圓滑世故，超乎我的想像，我得好好向你學習。說真的，實惠的還是你呀，都快有四年的工齡了。」

  「小心眼了不是，沒關係，告訴娟子，開學後，我每月請你們下一次館子。」

  巧的是他們三個都在一座城市。娟子是醫學專業，學期三年；秋生是漢語言專業，學期四年。多好的結果，有如冥冥中的神力，造成了一個小山村的神話。現在可以追本溯源，信奉風水先生的誇誇其談了，否則，窮鄉僻壤的村落哪裡會有這麼好的祥兆。

  差距在比較中產生，有了比較就有了回憶，回憶得越多說明進步得越大。回憶就是在享受現在，回憶就證明在不斷前行；回憶中所經受的一切，與現存的一切沒有任何矛盾；只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高低不平、塵土飛揚的砂石路面，與平坦寬直、整齊潔淨的柏油路面作比較，才會真正體會到坐車是種享受。什麼是風馳電掣？什麼是天馬行空？那勻速沒顛簸的快感，像是在穿越時空，像是在追逐流星。

  司機戴著鴨舌帽，穿著藍色的帆布工作服，一雙白色的線手套已變成灰白色，胖嘟嘟的臉，看上去很和善，一點沒有印象中的凶神惡煞。他打開收音機，正好是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如山澗的清風、如蘭花的幽香；輕柔婉轉、富有磁性的歌聲在車廂內環繞，像甘甜的蜜汁流進心田，令人陶醉。司機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隨著音樂的抑揚敲打著，看來他也一樣被這美妙的旋律打動了。

  第一次聽到這麼優美動聽的歌聲，三個年輕人的眼裡放出異彩。他們相視而笑，沒有言語卻心領神會。這就是外面的世界，豐富且多彩。

  接近城市的邊緣，柏油路變成了水泥路，路面像模塊排列一樣。路兩邊種有樹木，奇怪的是有的地方路中間也有樹木，下面嚴實地圍著，把一條路分成兩條，整整齊齊地隨路延伸，有點類似電影片段在眼前再現。

  是因為不是一個明朗的晴空，是因為雲霧把陽光牢牢鎖住，遠處的大城市就是一塊天際邊的巨大浮雲，極目而望，未找到一處電影中留存在腦海里的高樓大廈——啊，是討厭的雲霧遮住了嚮往的色彩。

  司機提醒說：「半個小時就到了，天氣可能會下雨。」

  城市的車站就是人的海洋，雜亂得無法想像，亂七八糟的聲音充斥著耳膜，一不小心就被肩扛手提的大袋小包衝撞地打轉。商戶的熱情讓人害怕，兜售的方式難以接受，多看一眼的商品，就試圖塞進你兜里，想吃更容易，那雙油膩膩的手拿著的食物恨不得立即放到你嘴上。

  娟子險些被一個大漢扛著的包裹撞倒，秋生慌忙抓住娟子的手。

  「秋生，你看好娟子，我拿東西，先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再說。」

  趙恨水的這句話，娟子聽後特別溫暖，貌似隨意，卻是看得見的依靠；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有兩個如此貼心的哥哥呵護該是多麼地幸福啊。

  這是三個年輕人第一次感受到的繁華，他們在車站大門外的一處空位作短暫地安頓，接下來就要各奔東西。

  「把你們學校的地址寫下來，去車站問清楚怎麼坐車，找張紙給我，記下來不會忘。

  等我問好後再吃飯，十一點過點，還早。」趙恨水幾年的工作經驗，在異域他鄉得到了小小的應用，給人一種見多識廣的光榮。

  秋生說：「武子，我去吧，你和娟子在這兒等我。」

  「我去，很快的。」趙恨水說著就混入人流。

  有人說，意志、工作、等待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個詞。不錯，秋生和娟子此時正在體會其中之一；他們無心仰望周圍的高樓大廈，無心觀賞樓體上形形色色的彩繪、千奇百怪的廣告，還有擠滿路面的車水馬龍。眼睛只管緊盯著車站大門的方向，細數著每個外出的人頭，心裡卻禁不住一遍一遍地發問：武子怎麼還沒出來。

  此種等待非彼種等待之意，卻也是一種折磨。

  等待的實際時間放大十倍，可能還沒有等待的心理時間長。為什麼有人會說出，等待就是和時間戀愛這麼輕鬆的話呢？至少受過等待煎熬的人不以為然。

  「二哥，你去看看吧，武哥這麼久沒回來，不會有什麼事吧？」娟子忍受不了這樣的等待，就想讓秋生去看看。

  事實上也就三十幾分鐘，趙恨水高興地回來了。

  「好了，都搞清楚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

  「急得我差點進去找你，娟子還擔心你有什麼事呢。」

  「光天化日的，能有什麼事，別人都忙。你看，我問得多細。吃了飯我倆先把娟子送到她學校，再在她學校這個地方坐車。」趙恨水一邊指著剛記錄的地址一邊說。

  娟子驚訝地看了武哥一眼，本來想對二哥說的事，武哥卻早想到了，並且已經做了，這是巧合嗎？怎麼做得如此恰到好處，這是無意中的共鳴，還是上天的有意指引。

  再看武哥時，她飛快地打消了剛有的胡思亂想，無論是語言還是表情，找不到一點牽強。

  找個吃飯的地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車站旁邊的街面到處都是小吃店，店主在一邊忙碌一邊吆喝，稍一靠近就有被過分熱情的店主吃掉的感覺。也許是農村人的特徵太明顯，也許是猶豫不決的畏畏縮縮，一些不友善的店主，還在咕嚕著聽不懂的話。

  下午兩點半，趙恨水按照記錄的指引，轉了一趟車就到了娟子學校附近的公交站，走一百米就到了。大門外有服務新生的工作人員，隨風晃動的紅色橫幅上寫著歡迎新生入學的標語。

  「謝謝武哥！你們趕緊去吧，我進去了。」娟子有種又酸又甜的感覺，幸福地看著兩個哥哥說。

  秋生說：「娟子，照顧好自己，周末沒課就過來看你。」

  「好的，二哥。武哥，到時帶我去你們學校看看。」

  「肯定會的娟子，現在都沒有聯繫方式，下次來了就會知道的，我們走了，可不要哭鼻子啊。」

  「你也太小瞧我了，再見，再見！」娟子揮手告別，多情地看著遠去的背影，眼眶裡多出了說不清什麼滋味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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