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進廠已半年多了。這天，楊組長通知劉函，人保科長讓他到人保科去一趟。他不知找他有什麼事情，就當即去了人保科。進辦公室後，周科長滿臉堆笑地讓他坐下，並給他倒了杯茶，他頓感受寵若驚，但預感有好事臨頭。

  劉函這時也抽菸了，於是給周科長遞上了一支煙，周科長接過煙慢慢悠悠地點了，然後對他說：「按規定大學生畢業都要實習一年的，但現在技術科要搞一個項目急需用人，根據你的表現和電工組給你寫的考核評價，特地點名要你去，現決定提前四個月結束你的實習期，下周到技術科報到。」

  這一消息太意外了，劉函又驚又喜，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實習進入技術崗位了，聽到這喜訊後他習慣性地又摸出一支煙遞給周科長，這段時間下來，他也不自覺地學會了工廠中這種庸俗的表達謝意的方式。

  周科長又說：「有個事先和你說明一下，雖然實習期提前結束，但級職轉正還是應該按規定來的，按規定還是要一年的，也就是說，你還要過四個月後才能取得助理工程師職稱和拿技術十三級的工資待遇。」

  劉函：「我懂的，這個是必須按規定來的，我充分理解。」

  最後他還禮貌地表了個態，說道：「感謝領導對我的培養和重用，我一定在新的崗位上努力工作。」

  他興奮地回到電工組，向各位師傅報告了這個喜訊，並向各位師傅道了個謝，感謝各位師傅這半年多來的幫助與關照，又給他寫了這麼好的考核評語。隨後他又向各位師傅道了個別。其實這個道別也完全沒必要，仍在廠里，天天可見面的，無非這是出於禮貌。他說：「我下周要到技術科上班去了，我的工具和座位還繼續給我留著，這是我的娘家，我還要經常回來的。」

  各位師傅都感到很詫異，說怎麼這麼短的時間就實習結束啦！人家都要實習一兩年呢。

  他開玩笑說：「是你們把我趕走的啊！」

  大家茫然了，說：「怎麼是我們把你趕走的呢？」

  他笑著說：「是你們提前把我的考核評語寫得太好了，厂部不得不把我的實習期提前結束了。」

  這時余副組長說：「各位下班後家裡沒什麼大事就不要回去了，我們給他慶祝一下，剛好上周我回老家帶了一桶米酒，晚上我們把它喝了吧。」

  電工組除坐班車回家的或家裡有事的師傅外，都願意留下來晚上一起喝酒，大家也就是要找這麼個由頭聚一下的。龍師傅晚上坐班車回家，年紀大了騎自行車又不太方便，所以就不參加了。

  晚餐，說是給劉函慶祝，酒是余師傅的，菜還是劉函買的。因為師傅們收入都不高，又要養家餬口，他想儘量不給他們增加經濟負擔。他在食堂點了幾個炒菜，大家就在餐廳找了個大點的桌子坐下，就等酒上桌了。

  余師傅拿出從老家帶來的，用十五斤的塑料桶裝的米酒。晚上留下喝酒的師傅酒量都還可以，余師傅拿過酒桶給每人的搪瓷碗中都倒滿了酒，也沒什麼客套就開喝了。

  酒過三巡，大家的話就多了，戰爭和女人是男人喝酒時永恆的話題，樓有財談到這類話題尤其興致勃勃。他邊咪著酒邊色眯眯地說：「資料室的鐘麗騷得很，聽說和廠里三個男的有來往，這三個男的真是色膽包天了，這個鐘麗的老公是軍人，他們也不怕惹上破壞軍婚罪。」

  機械工廠本身女工的就少，而資料室的鐘麗，長的也確實漂亮和風騷。她老公在外地當兵，一年才有一次鴛鴦相聚。女人三十出頭也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哪經得住那三個風流浪子的勾引。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女人早晚或已是那三個男人的床上之物了。保衛科也知道這事，很想管，但捉姦捉雙，只是目前沒有證據而已。

  有財師傅說起這事津津有味、口水橫流，看來他也是很想惹騷的，但畢竟是上年紀有閱歷的人了，知道這女人是碰不得的，觸犯破壞軍婚罪是要吃官司的，所以實屬是有賊心而沒賊膽之類。

  聊完桃色新聞就聊到計劃生育話題，計劃生育對他們來說也算是性邊緣的話題。說這陣子，國家又出台了嚴厲的計劃生育政策，縣計生辦在廠里抓落實，為了方便實施計劃生育，把廠里的禮堂也改成臨時計劃生育手術室。重點是50年代初出生的育齡男女，男女雙方都是城鎮戶口，已生過一胎的女性要強制上環。男女雙方有一方是農村戶口，生過一胎男的或男女二胎的，不管男女、女的一律強制輸卵管結紮，男的一律強制輸精管結紮，手術就在工廠禮堂進行。

  說有一天，電工宗法師傅不知怎麼以維修電氣的名義，闖入了手術禮堂。正逢幾個女工脫了褲子在手術，宗法師傅趕緊飽了個眼福，但立馬就被發現趕了出來。幾位師傅帶著淫笑在問宗法：你看見的是誰？宗法師傅說：「光看了個下身哪知道她是誰啊？那東西上面又沒寫名字的」。說完大家一陣狂笑。其實宗法師傅就愛吹牛，誰知道他看沒看到。

  說完女人說戰爭，戰爭也是男人酒桌上話題。四月份英國與阿根廷為爭奪馬爾維納斯群島爆發海戰。到了六月中旬，馬爾維納斯群島的阿根廷駐軍就向英國軍隊投降了，英阿馬島戰爭就這麼快結束了。

  劉函是讀過書的人，比較關心國際上發生的重大事件，關於這個問題發表了他的看法，他說：「馬爾維納斯群島戰爭被視為冷戰期間規模最大、戰況最激烈的一次海陸空聯合作戰，這場戰爭同時也創造了海上戰略投送的經典戰例。中國政府當時為了中國的台灣問題，支持阿根廷對馬爾維納斯群島擁有主權。戰事初期，英阿雙方還算勢均力敵，但是隨著戰爭的推移，蘇聯無力支援戰爭中的阿根廷，平時向阿根廷出售軍火的法國，也停止了對阿根廷的武器供應。所以，在雙方戰力極不對等的條件下，阿根廷只堅持了兩個月，就向英軍投降了。」

  大家聽了後，一致認為：英國畢竟是老牌帝國主義，又是海上強國，雖然馬島與英國相距近萬海里，而阿根廷就在家門口打，還是打輸了。

  酒喝到這時，敏感話題也說完了，桌上的十五斤酒和菜也一掃而盡了，餐廳的燈光大部分也關了，這酒席就在這熱烈而昏暗的場景中結束了。

  *

  技術科，在當時嚴格意義上應稱為工藝技術科，它主要承擔產品生產過程中的工藝、工裝等工作，還要承擔產品設計、產品開發和解決產品生產中的技術問題。後來工廠把產品技術這塊分出去，專門成立了產品研究所，技術科才成了真正的工藝科，這是後話了。

  技術科有大概二十多人，其中有五六人是從事產品技術的，都是內燃機專業的專家，主要從事產品設計、產品開發等工作。還有十幾人是從事產品工藝的：有分管鑄造工藝、金加工工藝、熱處理工藝、產品測試工藝等等，另外就是從事工裝類技術的。

  科里有很多文革以前的老大學生、老工程師，有些老工程師在內燃機行業也是小有名氣的。技術科里，工農兵大學生和文革前的中專生占很大比例。

  科長也是一名工農兵大學生，中等個子，滾圓的臉，為人挺和善的，總是嘿嘿嘿的，布置工作也好像是在向你請示匯報似的。他技術水平一般，但根正苗紅的、黨員、又是地方幹部子女，這是做領導的必要條件。

  近期，因出口產品有關信息反饋，工廠生產的內燃機其標明的技術參數與實際的技術參數誤差很大，經常有外商要求索賠。這是測試手段落後造成的，人工手動測量的數據離散性和誤差較大，因此厂部要求對內燃機的出廠技術參數作精準的自動測試。

  由於傳統的測試設備過於落後、測試手段過於粗糙，達不到精準測試要求，因此厂部制訂了內燃機測試設備更新改造計劃，並決定這個計劃由技術科負責實施。技術科發現劉函是學這個專業的，並據電工組反映說這人技術還不錯，因此就向厂部打報告，把他提前調入技術科，獨立承擔這項課題。

  傳統內燃機測參數測試都是採用機械的和手動測試，如今要求實現精準測試，就需要對測試設備進行改造了，要採用科學的測試手段、先進的測試設備。這個活兒當時國內都沒人幹過，是一項填補國內技術空白的項目，該項目的目標是要研製一套全自動的、數控的內燃機油耗、功率、轉速測試儀。

  這個具有挑戰意義的任務，絕對是劉函提升技術水平和取得個人成就的極好機會。好在廠里對這一新品研發是一路綠燈，無論從時間上、資金上、試驗設備上、場地上及其他資源配套上都予以大力支持和保障，項目管理上也給予自由寬鬆的環境。科長對這一任務下達的唯一指令就是完成項目的時間節點要求，要求在十二個月內完成該項目：包括設計、試驗、樣機製作。

  這以後，科長就不再對該項目作任何具體指示了，只是到時候問一下項目進展如何，其他一切都讓他大膽地發揮。

  那時全技術科還沒有一台電腦，傳統的設計工具就是一張寫字檯、上面放個繪圖板、一根丁字尺、一套繪圖工具、一個計算器。

  接到課題後，他要先想出個設計思路出來。那時沒有網際網路，可查閱資料很少，圖書館也沒有這方面資料。只能通過某些專業雜誌了解些最新測試技術的前沿動態，於是他就訂了大量的專業技術雜誌，從這些雜誌中獲取設計思路。

  因此，他向科長提出，要到元器件生產廠家去走走，索取一些最新的應用技術資料和產品樣本回來，可能要到外地去出差。科長當然十分支持，說你自己決定好了，在時間上給予充分的自由度，允許彈性工作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