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09-13 00:21:35
作者: 吳盾
這樣,他想到哪去出差就去哪兒,他首先選擇了前往上海、天津、西北等方向,因為他從雜誌上查到,這些地方電子產品生產廠家較多,而且都是些大型國有企業和軍工企業,產品比較領先。
80年代初出差,不能坐飛機,坐飛機需要縣團級以上的專門介紹信,不到一定的行政級別是不能坐的。一般工作人員出差,軟臥不能坐,打的不能報銷,其他大眾交通工具就是火車硬座、長途汽車和市內公交車了,這些都不受限制。旅行還是比較自由的,只要有工作證、單位介紹信就暢通無阻了,但條件還是比較艱苦的,每到一處,賓館不能住,住旅社必須持有單位的介紹信。出差的介紹信統一由廠辦開具,好在劉函這人在廠里給人的印象還是比較老實規矩的,廠辦公室放心地給了他了一沓空白介紹信,記下了介紹信的編號,蓋好公章後任他臨時填著用。
他第一站坐火車到了上海,這時叫上海北站。每到一處,就在當地火車站附近買一張交通圖,他買了張上海市區地圖,找到了設在車站附近的旅館服務處,由旅館服務處憑介紹信指派你住哪家旅館,不同地區、不同職務的人分配住不同的旅社。如果沒有介紹信或旅社滿員了,那只能住私人開設的家庭旅館和澡堂了。
供銷科的同事出差較多,比較有經驗,出發前供銷科的同事給他提過醒,到了上海千萬不能住私人家庭旅館,他上過當的。一次他去上海出差,由於旅館服務處安排的旅社在距辦事的地方太遠了,這時私人旅館就兜上來了,說我們的旅館就在附近,設施齊全,單人房,有衛生間、淋浴房。上海這麼好設施的旅館一般是很貴的,但一看價格也不很貴啊,比服務社介紹的旅館也貴不了多少,於是決定跟他走。走了二十幾分鐘還沒到,問他:「他說快到了、馬上就到了。」又走了十幾分鐘,來到一個里弄,進了一個破舊的老房子,穿過黑黑的走道,在窄小的木樓梯邊進了一間沒有窗的黑乎乎的房間,這是主人讓出的結婚新房作客房,主人自己住閣樓間。又問衛生間在哪裡?房東指著樓梯角下的一個馬桶說:「這就是。」再問淋浴房呢?房東指著牆角一處有一個浴簾,掀開浴簾,只見裡面放了一個大腳盆,大腳盆上掛了個浴罩。這就是傳說中的淋浴房,頓時心裡拔涼拔涼的。有了同事的事先提醒,他就拒絕了私人兜售的旅館。老老實實地去旅館服務處排隊登記了。
旅館服務處設在出火車站不遠的地方,有三四個窗口,窗前排成了黑壓壓的一片隊伍,由於接近傍晚了,人們生怕住不到旅館,都爭先恐後地亂擠,人群中有插隊的,有不讓插隊的而發生爭執的,甚至打架的。他第一次來上海,也不敢造次插隊和亂擠,以免引起爭吵,只能規規矩矩地排到天黑。
天黑了,旅館登記完了,只能住澡堂了,住澡堂就不用登記了,由工作人員領著所有沒登記上的人員排好隊,大家拎著大包小包,浩浩蕩蕩地前往附近的幾個澡堂。到了澡堂門口還不能進去,要等裡面的人都洗完澡才把人們放進去。大概晚上九點多,澡堂騰空了,工作人員宣布可以進去了。這時大家蜂擁而入,有經驗的人搶個頂上有窗的好位置,因為靠近窗戶透氣,裡面的空氣實在太渾濁了。
這是個男人澡堂的休息大廳,俗稱「坐室」,大概有百把個可躺式床位,全部並排挨著,床與床之間有三十公分的走道,床頭放有一個小木櫃,櫃面上可以放個茶杯及雜物等。
百把個人不分男女都住在裡面,烏煙瘴氣。有抽菸的,大聲聊天的,喝茶的,還有的可能是從家裡帶來的滷味吧,喝起酒吃起了夜宵。同伴之間也有相隔幾張床,互相間要拿東西也不下到地面走,而直接從你身上跨來跨去。過會兒,澡堂服務員過來挨個收錢,錢倒是不貴,大概塊把錢吧。
到了後半夜倒是清靜了些,但是打呼嚕聲、放屁聲、說夢話的,聲聲不絕,大堂的燈是通夜開著的,簡直無法入睡。
第二天清晨,七點半左右澡堂要清場了,客人們都紛紛起床打點行李走人,絕對沒有要洗漱一說。第二天還想在上海住的客人,立馬趕到旅館服務處去排隊,重新登記旅館。劉函也一早起來去排隊,而後登記上了旅館,被分配到了一個叫上海「橫浜旅社」的旅館入住。
這畢竟是家正規旅社,雖是半地下室,二十幾個人一個房間,上下鋪,儘管這樣,比起那澡堂來真是天堂了,旅館房間外走廊盡頭是個公共洗漱的地方和廁所。他住下後簡單地洗漱了下就前往目的地辦事去了,好像都是些國營幾零幾廠。上海這麼大,路又不熟,找個地方不知要走多少路,一天下來累得飯都不想吃了,回到旅館倒頭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才醒來。
第二天一早起床去洗漱,在洗漱間碰到兩位不知是山東人還是河南人,在洗臉時那人指著臉盆上「橫浜旅社」四個字問劉函上海話怎麼讀,他老家離上海也不遠,工廠也有不少上海知青,上海話雖然說的不正宗,但腔調還是有的,他說上海人讀wang bang,說完那二人直嘆大氣,說:「難怪我們昨天找了一天都找不到這家旅館,問來問去都不知道這家旅館,原來我們讀『héng bīn(橫兵)』,他們讀『王八』,原來他們叫『王八旅社』啊!所以我們問『橫兵旅社』,誰也不知道。」劉函聽了後簡直笑暈了,後來一想起這事情就想笑。
在上海一住就是三天,白天到幾家半導體工廠去拿些資料,買些樣品。那時是計劃經濟,在上海不管是到大商店買東西,還是到廠家買樣品,那時候商店和廠家都是國營的,只要是單位買東西,一律都可不付現金,只要一張介紹信就行了,廠家或商家會通過銀行到工廠帳上劃款的,這叫「托收」,那時還真沒人動過壞腦筋。
在上海逛了三天,他除了辦事外,還去了黃浦江邊和城隍廟逛逛,在城隍廟順便買了幾件小禮品打算回去送給夢函。
三天後,他就再乘火車北上到了天津。到了天津火車站,也買了張天津交通圖,在車站附近找了家小旅館。天津沒有旅館服務處,只憑介紹信什么小旅館都可住,至於大旅館能不能住,因為不敢住,所以問也沒問,盡找小旅館問。
到了旅館,他隨即拿出介紹信到服務台登記住宿。服務員拿了張登記表讓他填一下,他就按表上的內容一一填入:姓名、男、某省、某市、某縣、某單位、來天津事由等。填好後交給服務員,服務員一看不對,因為他的介紹信抬頭和公章是「某某縣內燃機廠」。她說:「你怎麼沒填嘛公社,嘛大隊?」他說:「我們是個縣,我是縣城來的,沒有什麼公社大隊的」,她說:「不對,你既然是個縣,就有嘛公社、嘛大隊的,這是必須填的」。如果他今天不填嘛公社嘛大隊的就是不讓住了。僵持了一兒,他想:「老這樣地頂下去也不是回事啊!她又不知道我們縣有嘛公社嘛大隊的,我亂寫個公社大隊不就行了嗎?」於是他就亂寫了個什麼甲魚公社、螺絲殼大隊。那服務員拿了表,凝視了會兒,自言自語地說:「咋有叫這公社大隊的啊?甲魚不是王八嗎?」他說:「王八是烏龜,甲魚是老鱉。」她哦了一聲說:「是這樣啊!」也許她認為再問下去就顯得她大城市的人太沒有見識了,就這樣,就讓他入住了。
天津住了兩晚,去了某國營幾零幾廠,買了幾個模塊,要了些技術資料。然後又去天津勸業場逛了圈,又到海河邊上走了走,吃了頓天津狗不理包子。第三天一早,他繼續向西出發,目的地——寶雞。
寶雞有個國營幾零幾廠的,是專門生產壓力傳感器的,是個軍品生產企業,他考慮這個產品是軍品,也許性能上比較可靠,所以特地過來一趟,與廠家交流一下產品的功能、性能和技術參數。
在去工廠的路上,好像要經過一個汽車站叫二公里半的。他在想西北不是中華文明的發源地嗎?怎麼取這麼個土俗的地名,一點文化氣息都沒有。不像我們南方地名都取得風雅別致,他們盡取些什麼店啊、屯啊、堡啊的。
到了工廠後,與廠家進行了半天的技術交流,工廠技術科的人給了張客餐券,他就在工廠食堂吃了頓中餐,中餐無非是兩個大饅頭,一個辣子炒什麼的菜,一碗湯。午餐後,他拿了些資料就回市區了,回到市區已是傍晚了。
他準備在鬧市區找個飯店好好的犒勞犒勞下自己,享受一下西北的特色美食。但在街上一轉,發現每個飯店裡里外外都是叫花子。後來找了一家看上去外面叫花子少一點的飯店,進去一看,滿大廳的叫花子,都圍著一桌桌的在吃,所以看上去門口叫花子少一點。這也沒辦法了,飯總要吃的吧,所以只能選了一桌有許多客人在吃,沒有叫花子的桌子坐了下來,然後點了兩個菜就著等上菜。等他的菜剛上桌時,這桌客人吃完都走人了,這時一群叫花子蜂擁而至,圍著桌子一圈坐下就吃剩菜剩飯,這是個十人位的圓桌,他一人被叫花子們圍在中間與他們共盡了一頓晚餐,那些吃完剩菜的叫花子還時不時地盯著他盤子裡的菜,眼神中好像是說:「別吃完!給我們留點剩菜吧!」
第二天一早,起床漱洗後想隨便吃個早餐,就在路邊找了個早餐攤坐下,早餐攤是由兩個條凳搭建,在上面擱兩塊門板當桌面,旁邊放幾個小凳子,他老家這叫做吃「門板飯」。他點了一碗稀飯和幾個包子。
正等著上飯時,只見老闆娘過來收拾剛才客人吃完的碗筷,只見她把筷子一摞,碗一疊,抹布在桌上抹了幾下,然後再用這塊抹布將手中摞起的筷子擦擦地擦了兩下,接著把筷子直接放進桌上的筷筒里。他當時看呆了,但其他坐在小凳子上的本地人好像習慣了,熟視無睹。這早餐是無法吃了,只好起身就走,買個麵包草草地吃吃算了。
他買了第二天晚上回廠的火車票,由於時間還比較寬鬆,就在車站看著火車線路和時刻表,看有一趟到秦嶺山頂火車,據說那裡是嘉陵江源頭,所以想去看一下,火車坐個來回時間足夠,就買了個來回車票到秦嶺山頂去轉了一下。但一到那兒,只是個小小的破舊車站,周圍一片荒蕪,也不知嘉陵江源頭在哪裡,問當地人都說不知道,所以興致一下全無,就回寶雞了。當晚,就坐火車打道路回府了。
火車上又發生了件搞笑的事。上車後,他按車票座次入坐自己的位置,坐下後發現行李架上還坐著個人,兩腳還掛在他的頭頂晃動著,他立即讓這人下來,但那人非但不下來還罵罵咧咧的。無奈之下就叫來了列車員和乘警,乘警立即責令那人下來,只見那人下來後是個駝背,當時在上面由於兩邊行李一夾,行李架與車頂距離很小,以為他弓著背、縮著肩坐著,不知他是個駝背,那位置好像是給他量身定做的,正合適,他下來後引得滿車廂人哄堂大笑,這時乘警也笑了,連聲笑著說:「好好好,我給你安排個位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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