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2024-09-13 00:22:44 作者: 吳盾
  2000年小靈通手機在市面上已初露端倪,小靈通手機的面世,為尋呼台挖好了墳墓。

  公司的尋機業務開始下滑,從高峰時期的十二萬用戶以每年兩到三萬的速度減少。為把握牢客戶,年服務費一降再降,中文機每月服務費降到10元,如每年一次性交清只收100元。同時,因為沒有新增用戶,BB機貿易幾乎為零。公司業務剛有些起色,又進入冰寒期。

  公司大規模的通訊業務也趨於停滯狀態,重點做些衛星電視、監控安防、樓宇智能等公司非強項的業務,除衛星電視外,其他業務市場競爭十分激烈,競爭結果導致利潤率極低。

  恰逢這時,翟總提出辭職。翟總已看出公司即將日落西山,夕陽無限好可惜近黃昏,他是個聰明人,如這時不脫離總公司,深圳公司他所創下的基業將一併化為泡影。他這一走深圳分公司其實就是一空殼,深圳分公司業務早已被翟總策劃好帶走了。

  劉函當時問翟總:「你為什麼要辭職?你不辭職,日後還能回到機關恢復公務員身份,你這年紀距退休也不遠了,退休後還可享受正處的待遇不好嗎?」

  翟總說:「想當官就別想發財、想發財就不要去當官,當然很多的既當官又發財的,比如說老古,但這是在走險路,這與我的道德與理念不相符,所以我還是痛下決心,這一切虛的東西就不要了,還是實實在在地走發財之路吧。」

  看得出,這個翟總清醒時想清白,但實際卻是隨波逐流。理念尚在,事與願違。翟總的辭職,使劉函在生意上又少了一個可合作、可商量的人,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公司雪上加霜。

  翟總辭職後,上級機關政治部馬上任命劉函為總經理,他總是在這種危難時刻頭戴紅頂。接下來更麻煩的事還在後頭呢,國有企業要改制了。

  他想起魯迅先生的一首詩:

  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

  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劉函這時沒小樓可躲,「山雨欲來風滿樓,無可奈何花落去」,生意上最有力的夥伴走了,現實世界一片悲涼。

  國企改制對許多人來說是好事,有的趁改制侵吞國有資產,發其橫財。但對劉函來說真是無利可圖,可能還要賠上身家性命。公司的改制方案是這樣的:尋呼台作價多少萬元,由現任的尋呼台徐經理買下。理由是他在經營尋呼台,對尋呼台的經營有經驗,其實是因為他是機關的科長下海的,有意要照顧他的。劉函對尋呼台的處理沒意見,這個尋呼台已沒有多少用戶了,而且用戶一直在下降,過不了幾年就會死光光的,終將壽終正寢,他根本就沒打算要這個尋呼台,所以這樣處理最好,他也不用背這個包袱。

  公司現金全部由機關抽走,剩下的債權2500萬作價多少萬元由公司員工和劉函認購。

  但是劉函對這2500萬的債權處理辦法是不能同意的,2500萬中有2000萬是死帳,是當時投資房地產後收不回來的。當時說是當虧損處理的,如果這個錢還掛在帳上,應該是沒有做虧損,那就要徹底查一下這個錢到哪裡去了,如果這個國有資產已流失了怎麼還能將這個錢掛在帳上作為債權參加改制呢?有人侵吞了國有資產,讓後面的人來買單,這種行為極其惡劣。如果不改制,多少年後那些貪錢的人就會把這筆錢做壞帳處理了,那些人就心安理得地貪了這筆錢,現在遇到改制就來不及做壞帳了,就想以改制的名義轉嫁這筆資產,劉函當然不會同意,因此劉函建議查清楚了再談改制。

  他這麼一提有些人就慌了,他分析這筆錢也不是老古一個人貪的,可能是相關領導集體分的贓。後來再次討論改制時,就把債務說成是500萬元了,那2000萬也不提了,也不知他們的帳怎麼改了下,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此時劉函更堅信他的判斷了,那錢是領導們共同貪走的。

  現在公司的500萬元債權,折價為100萬元資產,由劉函和全體員工共同認購。當時上級規定經營者必須持大股,所以劉函必須認購了51萬,其餘49萬由員工大家認購。

  買股份的資金只能自籌,但是劉函是大股東,要51萬元,他可沒有這麼多錢。後來決定由上級機關出面給他擔保由銀行貸款給他。那時也沒有政府機關不能做擔保一說。這樣他就向銀行貸了50萬,自己湊了1萬,總共51萬認購了公司的51%股份,其餘的員工有認2萬、3萬、5萬的各自認購了一些股份,也有不買股份的。當時大概還有20多萬元的股份沒人認購,劉函動員了幾次讓員工購買,但是無人響應。領導說這20多萬元的股只能讓劉函買下,劉函說沒錢了。後來決定讓上級機關的行政部門借給他,這當然好的。這樣通過領導的批准,上級機關行政部門以下屬汽車修理廠的名義借給他25萬。這樣,他在公司的總股份占有75%,其他員工占25%。至此公司改制完成,上級機關也把包袱徹底甩掉了,這公司就是一個純民營企業了。

  公司改制後需要進行正常經營,公司經營需要流動資源金,當時上級機關把公司的所有流動資金都抽走了,連工資都不能發了。

  劉函宣布第一個月工資暫時不發,當月的主要任務是全體員工都出去討債,把500萬元客戶的欠款都去討回來,誰討回欠款公司按討回額的10%提成,作為獎勵。這麼一來,員工使出渾身的解數、動用一切關係都去討債了。

  第一個月竟神奇地討回了150萬元的欠款,除去獎勵的15萬,淨得流動資金135萬,這樣公司就可以經營了,開始有點活起來了。第二個月,本月工資和上月工資一起發,討債獎當月兌現,員工積極性大漲。從第二個月開始,重點是抓業務量了,同時繼續討債,討債所得獎勵條件不變。他對市場部員工制定了業務量指標,完成有獎,完不成扣發工資。

  劉函說:「你們現在大多是股東了,各位幹活與以前不一樣了,原先是為上級機關干,賺來的錢都進他們的腰包了,我們改制他們一分錢都不給我們留,要知道這些錢都是我們賺來的,什麼叫剝削,這就叫剝削、叫搶劫,披著公有制外衣的剝削是最大的剝削。我們辛辛苦苦掙的錢,賺了那麼多錢,到頭來落得兩手空空,一夜回到舊社會,靠討債過日子。現在我們都是為自己干,為大家干,為了共同的利益,為了公司的興旺,大家努力吧,誰拖後腿,誰就請主動出局吧!」

  在機制的激勵下,同時在經營中放下原有國有企業的架子,在衛星電視、監控安防、樓宇智能等各行業的業務均有起色,經過一年的努力,年底核算,利潤除了各股東收回投資款外,綽有盈餘,員工獎金、股東分紅全部兌現。

  後悔了那些當初沒有入股的員工,一個個跑到劉函這兒訴說當初沒入股的理由。張克明就是其中一個,他非常精明,可以說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劉函尤其看不起他。

  那天,張克明來找劉函,說他當初沒入股是因為老婆不肯把家裡的錢拿出來。但誰都是知道他在說謊,他經常吹他在家裡財務是比較自由的,而且傳說他打牌賭得很大,經常跑銀行,他跑銀行不是取錢,而是贏了錢跑銀行存錢,所以說他是有錢的。

  劉函:「克明啊,你的財務狀況全公司的人都知道的,你不入股就別往你老婆身上推了。你今天不來解釋我倒對你沒一點意見,入不入股是你的自願意,我們只是建議你入股,沒有強迫你入股,但你今天到我這來說這事,這就引起了我對你的反感。我開誠公布地和你說吧:你有打牌賭博的愛好吧,有賭博愛好的人遇事都要賭一賭,你不可能連投機的勇氣都是沒有。

  唯一的理由就是你低認知的判斷,由於你長期受極左的洗腦,把你獨立的思維和自由的思想都洗白了,即從你的低認知角度出發思考問題,一般認知程度低的人,往往自作聰明,你認為這也是賭博,但是你認定你打這副牌你一定是會輸的,是純粹的錢往水裡扔,所以你不入局。你想,當初是國營企業才能賺些錢,如今成私營企業了還能賺錢嗎?你認為是靠體制吃飯,不認為是靠自己的努力來掙錢吃飯的。

  我再說個道理給你聽:賺錢是一項主觀能動性加上個人積極行為的活動,首先你們這些人的主觀能動性受意識形態的約束,認為靠體制就能給你們業務的,不用積極地去動腦筋去開拓業務。思維決定行為,這種思維方式導致你們行為上不積極主動,你干我也干,反正干好干壞一個樣,你們想著一大二公,一個鍋里的飯大家吃。這種思維和行為的結合最終導致你過於依賴這個體制的結果。認為如今成私營企業了不能賺錢了,所以你不入股,對此沒有信心,我知道你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不會把錢往水裡扔的。」

  克明:「劉總,你都說得這麼透徹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只是希望今後有人退股或有增資擴股的機會就讓我入一點吧。」


  劉函:「克明啊!你是個很精明的人,但是你精明而沒有智慧,你要知道這個體制有它固有的弊病,這個體制直接影響到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和行為積極性。還有,這個體制下即便有了些成果,這個成果放到哪裡去,放到大鍋子裡去,放大鍋子裡就是共同財產,個人成果被共產了誰還有積極性,共產行得通嗎?如行得通,那1949年到今天中國早就輝煌了,還須等到現在改革開放嗎?就像我們公司,過去賺了那麼多錢,都放到大鍋里去了,最後大家連湯都沒喝到,你喝到了嗎?

  個人成果放小鍋子裡就是私有財產,所以文明社會都要保護私有財產,以激勵人們創造財富的積極性。過去我們接受的教育都說大河有水小河滿,現在想起來這是一句違反常識的話,大河的水從哪裡來,不是從小河匯入的嗎?小河滿了才能有水淌到大河,大河水滿倒灌小河那是澇、是洪水,洪水不是我們要的水、是災難,我們的水應該靜靜地往大河裡淌,懂了嗎?」

  克明:「懂了懂了!今天受劉總一番教導,猶如醍醐灌頂,如夢方醒。」

  劉函:「你們這些人盡會說好聽話,要學會務實,腦筋多用在業務上。」

  這期間,仍有些不入股的員工,也不想在公司干,他們還是認為這個公司現在不是國營的了,沒有保障了。給他們業務量指標他們又感到壓力太大,風險太大。他們時刻在聯繫單位,準備跳槽。對於這部分人,劉函希望他們早點走吧,因為他們的意識形態根深入蒂固,激勵機制永遠激勵不了他們。

  改制最後穩定下來的員工只有十五人,工程部三位、市場部七位、財務部兩位、辦公室兩位(其中司機一位),還有劉函本人。

  工程部經理、副經理都是還留著,因為公司對工程部沒有創收指標,壓力不太大,另一方面,搞工程技術的人都比較實在,不像搞市場做生意的人想法多多,思想太活絡。

  工程部的老毛要走,對於他的走劉函沒什麼意見,因為他聯繫好了學校,他要去一個中專做物理老師,這個人確實不適應做工程,適應他的是去搞研究,但搞研究是講究學歷,他只是個大專學歷,進不了研究所,所以當個老師做個民科也是挺不錯的選擇。他走的前一天劉函還特地請他喝了頓酒,他們推心置腹地聊到很晚。

  劉函說:「老毛啊!你是理論型個人才,你確實不適合在公司干,當初你放棄學校來公司就是個錯誤,你這人還不夠超脫,見到世間金錢物慾你就心生浮躁,不能潛心地研究你的興趣所在了。」

  老毛:「劉總,你對我不了解啊!我是不想做陳景潤這樣的人,我想有了錢,衣食無憂地再潛心我的研究。每當我開始想我那些物理問題時,我就想起魯迅先生的一篇文章《幸福的家庭》,很具有諷刺意義:『文章寫的是位窮作家,家裡窮得叮噹響,他一心想賺點稿費補貼家用,於是靜下心來寫篇小說,起名為《幸福的家庭》。剛提筆描寫到幸福的家庭夫婦圍著壁爐悠閒地烤火時,就聽見窗外老婆就和賣劈柴的男人大聲在爭劈柴缺斤少兩又說價格太貴了,一會兒老婆又進屋子向他要幾個銅板,他拉開抽屜把僅有的幾個銅板都給了她。繼續寫,剛描寫到幸福的家庭夫婦圍著潔白餐布的餐桌開著紅酒準備用餐時,老婆又闖進來說中午家裡沒白菜了,吃什麼呢?寫到幸福的家庭房子要寬綽些,他卻瞥見自己的床下,劈柴已經用完了,只有一條稻草繩,卻還死蛇似的懶懶地躺著。』你說在這種意境下,如何潛心研究自己的學問呢?」

  劉函:「老毛,這是你沒錢時的想法,沒錢時你有理想,有錢時你會亂想,常言道,肚飽思淫慾,衣食無憂了你就不會去想那些不著邊際的東西了。」

  老毛:「我不會的,我始終會堅持我的理想的,一輩子為理想而奮鬥的。」

  劉函:「毛老師,我敬佩你!像壯士一樣地敬佩你!願你不忘初心,實現你的理想,如果今後在實現你理想的過程中有什麼需要我幫助的,你儘管和我說,我會盡我所有的力量幫助你的,這樣我也為人類科學事業做點貢獻。」

  老毛:「有你這句話,我謝謝你了,在此我敬你一杯,幹了!」

  他們二人白酒喝了各半斤,聊天聊到大半夜。

  公司在全體員工的不懈努力下,終於又重見天日了,股東按期分紅,資金積累也超過千萬了。

  但是這時劉函也看到了危機,在衛星電視、監控安防、樓宇智能等業務如日中天時,由於這些項目入行門檻較低,造成市場競爭激烈,大家打價格戰,導致利潤率越做越低,最後很多公司必然會被淘汰出局。

  通訊業務則相反,技術門檻越來越高,比如說移動通訊中的調製方式,從調幅、調頻,到頻分多址、碼分多址。而且這種技術,基礎理論要求很高,工程部的工程師已承受不了這種通訊技術的日益更新,所以說最後也將淘汰出局。

  所有這些事情,一直困擾著劉函,他想,要如何打破這種僵局,從困境中走出,這是近期所要解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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