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夢函兒子英國大學本科畢業了，並又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UCL的研究生。畢業前夕，兒子回來接上媽媽去了一趟倫敦參加他的畢業典禮。隨後兒子又陪著媽媽在英國玩了一個多月，除了在倫敦，還去了愛丁堡、威廉堡、格拉斯哥、蘇格蘭州高地、巴斯、巨石陣等地旅遊。

  夢函回來那天，劉函開車去浦東機場接她回家。一路上，她興致勃勃地敘說英國所見所聞，她說，自有生以來從沒有這樣開心過。

  劉函：「對英國的印象怎樣？」

  她說：「英國非常好，過去沒有親身體驗過，以為資本主義社會是多麼的沒落和蕭條，但是去看了後完全顛覆了以往的觀念，感覺是那麼的繁榮、文明，人與人是那麼的友善，風光秀麗、環境優美、空氣清新。」

  劉函：「那麼現在你知道原先我們的媒體都是在造謠吧。讓兒子研究生畢業後就留在英國工作吧，到時你也移民去英國居住吧。」

  她說：「這怎麼行呢？我畢竟是個中國人，在那裡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孤苦伶仃就我們母子倆，太寂寞了，不習慣的。」

  劉函：「你在國內也沒有親屬，也不是母子倆。」

  她說：「在國內除我們母子倆不是還有你啊！」

  劉函：「到時候我也可以常到英國去看你們嘛，我退休了也可以去享受一下那裡的生活啊！」

  她說：「好了，別說了！這事我想都沒想過。」

  劉函：「你總是說想都沒想過，當初讓兒子去英國留學，你說這輩子想都沒想過，現成不已成現實了嗎？你應該考慮一下了，兒子一晃就畢業了，時間過得很快的。」

  她說：「我還欠你這麼多錢呢，這次兒子讀研究生又要花你的錢了，我當時和你說讓他不要讀了，但你一定堅持要讓他讀，等兒子畢業工作了把欠你的錢還清了再說。」

  劉函：「你怎麼又說錢的事了，我說要你還錢了嗎？」

  她說：「我會一輩子記住的，我欠你太多了，看來這輩子就是錢還清了情還是還不清的了。」

  劉函：「錢是不要還的，錢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可有可無。情是不能還的，情還了就沒有情了，能還的情就不是情。」

  到家了，他幫她把行李搬入房間後說：「你出門一個多月了，房間灰濛濛的，要我幫你一起打掃一下嗎？」

  她忙說：「不用不用，你開車這麼長時間也累了，早點回家休息吧！」

  劉函：「那好的，過幾天我再來看你。」他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洗了個澡，坐在書房點上一支煙，就靜靜地在想：中國人長期在封閉的環境中，就像井中之蛙，就看見井口這麼塊天，一旦跳出井口，才知道天地有這麼廣闊，萬物有這麼美好。我當初出行歐洲、澳洲，才深感外面的世界並不是一直灌入我耳中的所謂一天天爛下去的聽聞，而是我親眼所見的生機勃勃的繁榮旺景。那些坐井觀天的人還在說，資本主義社會的繁榮是虛假的。如果說歐美是虛假的繁榮，那我們就是真實的貧窮。夢函這次去了趟英國，作為一個中國最普通的人，以她最樸素、最直接的感受敘述了國外的所見、所聞、所感，認為那個社會沒有我們所說的這麼黑暗，要提高全民族的素質，開放是必須的，要使全體人民看到我們的政治、文明、科學上的缺陷，要實現民族復興，改革是必須的，改革開放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由之路。想著想著，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睡著了。

  過了兩天，夢函打來電話，說在英國給他買了點禮品，那天塞在行李中不方便，今天整理出來了，讓我抽空到她家去拿一下。

  下午，他去了夢函家，一進門就見她臉色非常不好，還一個勁地咳嗽。

  劉函：「你好像生病了，應該上醫院去看一下。」

  她說：「沒關係的，可能是出了趟國累了，休息幾天就會好的。」她這樣說，所以他也沒太在意了。

  她在英國給他買了兩條三五煙、蘇格蘭威士忌，還有英國紅茶等等，放在桌上一大堆。

  劉函：「你太有心了，給我買這麼多我喜歡的東西，煙、酒、茶都是我喜歡的。」

  她說：「以往每次都是你送我禮品，我這次也是難得有機會給你買禮品，你喜歡我就太高興啦，晚上就在這吃飯吧。」晚餐，他們邊吃邊聊她在英國的所見所聞。

  她說：「兒子帶我去了大英博物館參觀，參觀博物館是免費的，還有免費借用自動講解機，每到一處都能自動用中文講解該處展出的內容。我特地去看了中國文物館，裡面有很多中國文物藏品，那些都是八國聯軍從中國搶去的吧？」

  劉函：「你說的不全對，是有一些文物是鴉片戰爭期間，英法聯軍攻占北京後搶奪的，但是大部分文物是通過饋贈、遺贈、購買、交換等多種方式收藏的。尤其是清末民初時期盜墓銷贓和清朝皇室成員大量把故宮的文物賣給外國人，還有後來民國時期，窮困潦倒的京城八旗子弟大肆將家裡的藏品賣給外國人。我看過一部電視劇叫做《五月槐花香》，它大量地描寫這一時期文物倒賣給外國人的情節。我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講，幸虧這些文物在大英博物館，它還是保護了中國文物在世界上的存在，它還不斷地通過中國商人將這些文物部分地流回中國，要是這些東西在中國的話，文革時期還不是全毀了嗎？」

  夢函還講了她去了不少英國的教堂，劉函說：「到英國還好，還有很多自然風光，如果到歐洲旅遊，大都是看廣場、教堂、市政廳。」

  她說：「英國的教堂都是不收費的，不像中國的寺廟個個收費賺錢，還賣香燭。教堂唱詩班的兒童唱詩，童聲清純悠揚，唱得多好聽啊！不像中國的寺廟，小和尚開始念經了都關上門，閒人莫進。」

  劉函：「你就看出中國人和外國人對待信仰的態度。基督教的基本精神是博愛，教堂是傳教的場所。中國把一切宗教場所都變成盈利場所，並且還要把它的思想裝進你的腦袋，把你的錢裝進他的口袋。」

  夢函聽了，好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並不斷地咳嗽，他還是建議她去醫院檢查一下。

  *

  一個月後，他發現她持續地在咳嗽，並且她感到有些胸痛、胸悶等症狀。他問她去醫院看過嗎？她說去看過了，醫生說她可能是感冒了，配了些止咳藥和感冒藥給她。他預感情況有些不對，堅持要陪她上大醫院檢查一下。

  那天，他聯繫了一家本市最好的醫院，陪她一起去做了個胸部增強CT，報告沒有馬上給出，但感覺做出來的結果不太好。因為醫院說要留個家屬的電話，那當然只能留他的了。

  第二天醫院給他來電，說CT做出來的結果疑似肺癌，希望作進一步確診，讓她去醫院再去做個肺穿刺活檢。他當初猜想過這種可能，但是他最不願往這方面想，這要如何向她解釋呢？

  下午，他馬上帶她上醫院去做了個肺穿刺活檢，她畢竟不是個農村老太，似乎已感覺到情況不妙，她嚴肅地對他說：「你把實情告訴我吧，我會挺住的，我應該對我的病情有知情權。」

  他只好對她說實話了：「現在只是疑似，最終結果還沒有出來。萬一最終結果出來不好，你一定要配合治療。」這時她臉部一陣蒼白，過了會兒她堅定地說了句：「好的！」

  三天後，報告出來了，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肺部惡性腫瘤，但他和她只說是肺部腫瘤，沒說惡性的。醫生說要立即住院治療，如不及時治療，病情會發展得很快的。

  於是，他迅速地為她辦理了住院手續，給她挑了個朝南的單人病房，叫了個24小時護理的護工，他想這也許是她人生最後的福利了。那些天，他天天去醫院陪著她，和她聊聊天，讓她散散心。聽醫生說，這病多半是由於長期鬱抑引起的，郁傷肺嘛。他回想起她這一輩子，除了這次去英國開心了一回，好像從來沒過上過開心的日子。從和她認識起，他就傷了她的心，然後她丈夫下崗，日子拮据艱難，連個電冰箱都買不起，以至於兒子在班上蒙羞受辱，再到丈夫意外過世，一個人苦撐把孩子養大。她性格內向，平時埋頭工作，不善於交際，可能他是唯一能與她聊天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兒子以外沒有一個親人，她怎麼能不孤獨、寂寞、鬱抑呢？

  他和她聊天，無非也是誘導她往好處想，聊聊她兒子英國碩士畢業後的前景，就是讓她重燃生活的希望，樹立起與病魔抗爭信心。他總是把話題引向未來美好生活，但她不自覺地又把話題轉到現實，悲觀得很，老說她死後如何如何，兒子誰來照顧等等。

  劉函：「你現在不是考慮死的問題，應該考慮如何堅強活下去的問題。你這樣的情緒和狀態是很不利於治療和康復的，應該以積極的心態配合治療。」

  但是，遺憾的是，通過三個月的治療不但病情沒有好轉而且還在進一步惡化。醫生和他說，她的心理壓力很大，整晚睡不著，這樣更加速了她的病情惡化。醫生悄悄和他說，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他問醫生，大概還能延續多長時間？醫生說三個月至半年吧。這時他想應該通知一下她遠在英國的兒子。她始終堅持不讓告訴她兒子她得了絕症，但這時應該告訴他了，讓他休學回來一趟，否則母子倆今生見不了面了。

  看著夢函躺在病床上，已是神情黯然，形如槁木。他坐在她的病床前，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昔日的情景。首先映入腦海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印象，那時的她清純而稚嫩，弱小的身體、白白的皮膚、乾淨的臉龐、白裡透紅像小兔子般的薄薄耳朵，令他憐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第一次湊近她的頭髮，聞到她那少女費洛蒙的氣息，第一次親吻她那軟軟的耳朵，那種氣息和感覺仿佛就迴蕩於此刻。他想起了當年婉拒娶她的要求時，她傷心地把眼淚掛在眼眶裡的樣子，想起了她失去丈夫時悲痛地扒在他肩頭哭泣情景，想起了很多……很多……

  他對夢函的情，始於少年時的憐香惜玉，但為什麼會對她憐憫一輩子呢？有人說，有憐憫、同情、惻隱之心的人都是高情商的人，難道他這高情商觸動了神靈，因為神靈要他永遠地憐憫她，所以才讓她一輩子這麼可憐，讓他去憐憫她、同情她、一輩子地牽掛她。如果他當初是以一種欣賞美麗花朵的心態去欣賞她，也許她就會幸福一生了吧。

  她兒子回來了，一天劉函走進病房，兒子靜靜地坐在病床前，見劉函進來後立即起身向他問好。他見他眼圈紅紅的，看樣子是剛哭過。劉函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出來說話，出來後劉函把他帶到病房的走廊盡頭，找了個椅子坐下後，他想，孩子大了，應該把夢函病情的真實情況都告訴他。兒子聽了後一下子癱在椅子上，兩眼直盯著天花板，好像是整個天都塌下來了，過了好一陣子突然大聲哭起來了。劉函想，讓他哭吧，也沒勸他，哭了好久他還在哭，劉函和他說了句：「我先去病房看看，你這個狀態先不要進來。」

  他回到夢函床前，她問他：「你們怎麼出去了這麼久，兒子呢？」

  劉函：「我帶著他到醫生那兒了解一下你的病情，他現在還在醫生那裡，我不放心你，就先回來了。」

  坐了一會兒他對她說：「這兒沒事情吧？我再去醫生那兒看看，看他們聊得怎樣了。」

  他又出來，走到了走廊盡頭，見兒子哭得不怎麼厲害了，劉函就坐在他旁邊和他說：「待會你進去要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你的情緒會影響她病情的。」

  兒子：「知道了。我不回英國了，研究生也不讀了。」

  劉函：「不行，你必須把學業修完，你可以先向學校申請休學半年或一年，你已是成人了，不要遇事衝動，讀書的錢你不用擔心，我會給你的。剛才我和你媽說你在醫生那兒了解病情，回去見到你媽就說醫生說病可以治好的，讓她心情愉快點，這有利於病的好轉。」他們回到了病房，他看這孩子還是強忍住悲傷，情緒沒有失控。

  這些天，她兒子天天陪著他媽媽。申請休學的事已批准，他每天回家後都做些好菜給帶他媽媽，他一人在英國也學會了做菜。

  但是，夢函的病情在進一步惡化，最好的藥用上了也不見效，現在連吞咽都有點困難了，她自己也感覺到日子不多了。一天，劉函去看她，她讓他在她枕頭下摸出一封信，他打開一看是遺書，她是什麼時候寫這東西的，後來仔細一看，有公證處蓋章、公證員簽字，原來她是讓公證處到來病房來寫的。

  劉函：「你幹嘛寫這東西啊，你正在治療，你的病會好的。」

  她有氣無力地說：「你們都別哄我了，我知道我活不長了，如果這些事不交代清楚我是死不瞑目的。」

  他看了下遺書，遺書是這樣寫的：

  遺囑

  立遺囑人：姓名 夏夢函；民族 漢；性別 女；年齡 五十歲；住址；身份證號。由於本人身患絕症，不久於人世，為了了卻本人心愿，特立本遺囑：

  一、本人名下現有商品房一套（房產證號：），本人去世後，全權委託劉函（身份證號：）將該房屋出售。所得賣房款用于歸還劉函這些年來資助我兒子英國留學的全部費用。如有剩餘款項，全權委託劉函管理，用於我兒子英國繼續學習和生活的費用。

  二、我遺留的存款和一切用品全部歸我兒子所有。

  三、劉涵有權對我兒子行使父母的權利，並委託劉函照顧好我的兒子。

  四、我去世後的一切後事全部委託劉函處理。

  五、希望劉函和兒子尊重我本人的遺願。

  六、本遺囑一式兩份，劉函、兒子各執一份，有同等法律效力。

  立遺囑地點：

  立遺囑人：（簽字） 年 月 日

  代書人：（簽字） 年 月 日

  公證員：（簽字） 年 月 日

  公證處：（蓋章） 年 月 日

  看完遺囑後她對他說：「這一份是給你的，你保管好。」他為了安慰她的心就說：「好的，我一定把兒子培養成人，我就把他當作我自己的兒子，這你放心了吧。」她欣慰地點了點頭，兩行淚水從她的眼角中流了出來。

  劉函坐在她的床頭，心想：她既然已心存死念，就和她聊聊佛教對生命的感悟，以此來解脫她對死亡的恐懼與痛苦。他不信佛教，但這也算是用佛來救度眾生永離生死煩惱。

  劉函：「你聽說過六道輪迴嗎？」她無力地搖搖頭。

  「佛教認為，死是生的開始，一個人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不斷的循環。六道輪迴的結果有：神道、人道、畜生道、地獄道、餓鬼道、阿修羅道。在人的生死過程中，不斷有業力的加持，也就是你所做過的、說過的、想過的都會影響到你的輪迴。

  你的不自覺地日常修行，不邪淫、貪慾、偷盜、賭博，這麼好的修行一定是會輪迴到人道的。但是就算你輪迴到人道，佛教認為，六道都有苦，即所謂的『八苦』，你不斷輪迴不斷苦，你將永遠苦。佛給你一個跳出輪迴，永除痛苦的辦法，就是佛教說的要『滅』，要六根淨、清除你所有的雜念，最後你達到了『貪慾永盡、怨恨永盡、愚痴永盡、一切煩惱永盡』的境界，這就是『涅槃』，人達到『涅槃』的境界，就是超越生死輪迴，進入一個極樂世界。

  我答應過你，讓你有一個好丈夫，又有一個事業有成的好朋友。但事與願意違，當你有個好丈夫時，我的事業還未成，當我事業有成時，你的好丈夫卻走了，萬事不能如意，這就是人生之苦，就是八苦中的所欲不所得之苦。如果你還想業力輪迴做人，就可能還要受苦。『涅槃』吧，超越生死輪迴，進入一個極樂世界。

  超越生死輪迴有兩條路線，一個是靠自力、一個是靠佛力，靠佛力就是多念南無阿彌陀佛，求阿彌陀佛把我們接引到西方極樂世界去，念到一心不亂，這樣就可以跳出三界，進入一個極樂世界。」

  她無力弱弱地說：「我不想進入極樂世界，我要輪迴做人，下輩子還做女人，我會一直找你的，直到找到你，嫁給你，寧可受苦。」

  這時，他發現她眼中帶著淚花，並放出異樣明亮的光彩。她真是一個樸實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可愛的人。

  沒過幾天，她就開始昏迷了，不停地說胡話。有一天劉函坐在她床邊，她突然地抬起頭來，睜大眼睛，叫了句她丈夫的名字，並說她看見她丈夫走過來了。他意識到她已經產生幻覺了，他叫來了醫生，醫生說你們今晚要注意一點，可能她熬不過今晚。他和她兒子說，叫他今晚不要走了，一起陪著她。

  果然到了後半夜，她突然瞪大眼，大叫了一聲她丈夫的名字，隨後急促地大喘了幾口氣，就這樣停止了呼吸。醫生趕來說要不要搶救了，劉函說算了吧，不要讓她再遭受痛苦了，讓她安詳地走吧。

  這時，她兒子趴在她身上放聲地大哭，邊哭邊喊道：「媽媽啊！你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怎麼忍心丟下我走了啊，媽媽呀！」聽得劉函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他背過身去仰起臉屏住淚水，然後叫來了護工，幫她換了一身已備好的新衣服，他走到外面走廊上偷偷地擦了擦眼淚。護工幫她換好衣服後，過了會兒她就被拉往太平間了。

  一個人一生的路就這麼走完了，她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中國普通女人，從見她第一眼開始到送她閉眼，一睜一閉，整整三十三年。

  他和兒子商量後，定於三天後在殯儀館舉行個簡短的告別儀式。因為她沒有親戚和朋友，所以也不發訃告了，只通知了一下她工作的學校賓館，另外也通知了一下張校長，張校長還是比較關心她的，在她住院期間曾多次來探望她。

  那晚回到家，他整夜都不曾合眼，腦海中老浮現出她過去和現在的身影，他要為她寫一篇悼文，以表思念之情。

  三天後，劉函在殯儀館租了個最小的告別廳，前來參加告別的僅有七八人。除了劉函、她兒子、張校長，還有四位她的同事。告別會沒有什麼儀式，她靜靜地躺在鮮花叢中，是那麼地安詳。劉函久久地凝視著曾親吻過的薄薄小耳，還是那麼潔白，還是那麼乾淨。大家只是靜默地為她送行，劉函心裡默默地念著為她寫的悼文：

  生與死的感言——悼夢函

  生命的降臨，一團肉體；

  生命的消逝，一縷青煙。

  灰沉於地，氣升於天；

  乾坤之間飄蕩的是，靈魂湛兮。

  生命的降臨，一陣歡笑；

  生命的消逝，一片哭泣。

  笑浮於形，痛切於心；

  欲問世間情在何處，生死之間。

  天地之間，生與死演繹著靈與肉的結合分離，痛與樂的彼此消長；

  對己而言，出生是幸福和苦難的開始，死亡是幸福和苦難的結束；

  對天地言，生是祥瑞，死是完美，因為那是宇宙萬物生命的延續。

  對於生命的降臨總寄予無限的期望與寄託；

  對於生命的消逝總抱著不盡的遺憾與愧疚。

  然而

  生命的降臨是快樂的，但是自己不知道，那是別人的快樂；

  生命的消逝是痛苦的，但是自己不知道，那是別人的痛苦。

  所以

  對自己不必慶於生，無需恐於死，常樂於生死之間。

  對別人不必喜於生，無需痛於死，常行於朋友之間。

  願夢函不必悲於分，無需憾於離，常游於我的夢中。

  願兩個世界的人都和諧快樂

  靜默地哀悼後，劉函把獻給夢函的悼文和夢函留給他的那份遺書都蓋在了她的身上，讓她帶著它們一起升天吧。

  如果天堂真的很美，願她一去不回！

  （終）

  202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