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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9:00 作者: 陳慶軍
  古人說,成大器者,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話一點不假,一個人的見識和才幹確實需要歷經很多磨練,特別要見過世面,尤其是大世面。

  程心明在外地讀了一年書後,眼界就比在荷葉地要高了不少。但要是按古人這個說法去做,那眼光就可能不是高了不少,而是更深遠了。可惜他既沒有這條件,也沒有這個意志,一生註定就是個平庸之人。

  荷葉地歷史上沒出過什麼傑出人物,按水生伯的說法,是由於地基太軟,荷葉嘛,不能負重,要是承載得重了,不是荷葉破了,就是傾倒了。不然的話,遠的不說,近的荒英子,水生伯也許就是個人物。

  到了這時,程心明就不再糾結荷葉地出沒出過什麼傑出人物,或是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了。過去的那份狂熱,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好笑。那時,怎麼就那樣幼稚呢?但水生伯無意中說的黃家,尤其是荒英子家那裡的湯家祖墳,又勾出了他的興趣。

  荷葉地沒有,龍脊上沒有,那其他的地方有沒有呢?

  黃家不是有很多青磚瓦房嗎?而且這些建築群還很有特色,按水生伯的觀點,他家祖上肯定出過人物。但要是去問水生伯,他肯定說沒有。

  黃家離荷葉地並不遠,超不過十里地,但不在這條龍脊上,而是位於東埂,那裡還有個陡門,叫湯家陡門。那這個湯家陡門的湯,和荷葉地有祖墳的湯,是不是一家呢?憑什麼他家就能將墳葬到荷葉地?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蹊蹺?

  放了暑假在家的程心明,除了幫父母幹些農活以外,沒事就琢磨這個問題,漸漸也到了有些痴迷的程度。於是,他像過去考察荷葉地一樣,決定親自去考察一番,並儘可能訪問一些知情人。

  先在龍脊上,他走了個來回,然後特意繞到了東埂,去了黃家。

  雖然那裡已經改成了糧站和商店,但格局基本上沒有多大的變化。

  龍脊上確實如水生伯說的那樣,那麼多的大村子,卻沒有幾座像樣的大瓦房。程昱秀的糟坊據說規模不小,但早已被拆了,剩下的只有幾間原來長工住居過的草房,現在由他的後人住在裡面。但黃家的房子,規模確實有些宏大,裡面的道路曲曲彎彎,生人進去了,確實有些找不到北。

  這實實在在的大房子,使程心明對水生伯的說法產生了懷疑……

  他想找些書來看看,但談何容易,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書籍。這裡的歷史或是故事,都是通過口口相傳的,根本上不了書。

  程心明還是想方設法,找來了一本殘缺不全的草譜,他仔細看了又看。可翻遍了整個草譜,也沒有找到他所想要的東西。要說一點收穫都沒有,也是不準確的。他從草譜中還是知道了,華蔭公是從某處一個叫雞籠山的地方逃難來的,他的父親還是位總兵,不過後來戰死了。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他逃了出來,最後落腳在此。

  他還從草譜上知道了荷葉地曾出過一位秀才,在外地做過一任小官。但這點點佐料,實在是不夠塞他的牙縫,那再去向誰討教呢?

  程心明將荷葉地所有可能知道這些事的人仔細篩選了一遍。發現荷葉地上,還真有位學究可能知道這些事。

  此人叫程瑞德,早年的初中畢業生,荷葉地上很長時間的最高學歷者。

  他喜歡搖頭晃腦吟誦古詩,有時也吟誦自己的詩作。但此人有點小氣,常為了點自認為吃了虧的小事激動不已。膽小、貪財、喜人家尊重,好賣弄自己的學問。荷葉地上很多人都不願和他交往,水生伯是最看不起他的一個。

  有這些特點,程心明覺得就很容易和他溝通。因兩人之間不可能有衝突,巴結他幾句,奉承他幾下,在他面子得到滿足的情況下,一定會滔滔不絕地說出他知道的東西來。

  於是,程心明就選了個天氣涼快的日子,去拜訪程瑞德。

  程瑞德在鎮上的初中教語文,他那時還不算正式教師,準確地說是位民辦教師。但若干年後,他還是如願以償地轉為了正式教師。荷葉地上沒有多少人喊他大名,說慣了的,就喊他老學究。生疏一些的,或是尊重他的,就喊了程老師。他的名字,其實在荷葉地倒是可有可無了。

  他弟兄五個,程瑞德排行老三,只有他念了書,其他四個兄弟,大字都不識一個。為什麼兄弟五人中,單單就只他一人念了書?

  這事就要問他的父母去了,是不是他父母偏心,這不太好說。

  這時光,學校放了暑假。程心明去的那天,學究正靠在椅子上,戴著老花鏡在看一本很舊的書。為此,程心明一進他家的門,就喊了聲:

  「程老師,在看書呢。」

  老學究摘下老花鏡,認真看了看,見是程心明,就熱情招呼起來。

  寒暄過後,程心明就有點性急的向老學究說明了來意。

  一個大學生向他討教,學究心裡還是很受用的,但嘴上卻謙虛了好幾次。這不,學究心裡一高興,就為程心明泡上了茶,還打開了當時還是相當奢侈,平時捨不得用的電風扇。要知道,在他進來前,學究還在搖著芭蕉扇。

  學究調好風速後,才坐了下來,他正了正身子,沉思片刻後才說:「還是先說說我們的大湖圩吧。」

  不錯呀,荷葉地不是在大湖圩中嗎?但學究的那個派頭,那個故作有學問的深沉,讓程心明心裡忍不住想笑。

  不能笑,不然得罪了他,就甭想聽到點什麼了。


  程心明點了點頭,非常誠懇地對他說:「你說。」

  於是,學究就搖頭晃腦滔滔不絕地說開了。

  現在官方說的大湖圩,歷史上也曾稱為十字圩,大官圩。但我們這裡的老輩人,既不叫大湖圩,也不叫大官圩,而叫作大鱤圩。因本地的方言,屬於吳語銅井小片,「鱤」字和「官」語音一個音,都讀成「guo」。

  這又是「山海經」了,說大湖圩叫大鱤圩,一定附加了很多的迷信成分。一條大魚,是不會澇死的。那言外之意,這裡就是好地方,不怕澇。確確實實,大湖圩四面皆是水,南面是陽江,東邊原是清漪湖。解放後,通過圍湖造田,清漪湖雖消失了,但還有一條運糧河和南津湖相連。北面是玉溪河,西面是清水河。

  鱤魚,程心明見過,也吃過。它是一種兇猛的淡水魚,嘴大,流線型,腹部那一長條金黃的顏色,特別讓人喜愛,屬於淡水魚中食物類的頂端。

  有一年,程心明那時還小,生產隊在荒草溝捕魚時,曾捕到過一條八十多斤的鱤魚,長度在一米五左右。剖開魚肚後,發現魚肚中竟然有一條三四斤重的大鱖魚。由於吃進去的時間不長,鱖魚身子幾乎還沒有腐化的痕跡。

  其實,鱖魚在水中也是挺兇猛的魚,以食魚蝦為生。

  一條三四斤重的鱖魚,在受到驚嚇時,背上的刺會張開,再加上魚本身,大的也是相當可觀。可就是這麼大的一條鱖魚,竟被魚一口吞了下去,可想這條鱤魚的嘴有多大了。

  內水中不可能有鱤魚。那內水中的鱤魚,是從哪兒來的呢?原來,遇上了乾旱,就會打開陡門向圩內放水,小小的鱤魚苗,就從外河順水溜了進來。但長到這麼大的鱤魚,肯定得要很多年,吃掉了多少魚蝦,不可能有人知曉。

  殺魚的那天,就有人從鱤魚的頭部,取下了兩根彎彎的頭骨,說是拿回家做蚊帳鉤。那時,程心明只知做帳鉤用的,不是金屬材料,就是樹杈,用骨頭做帳鉤,還是第一次聽說。

  那條鱤魚的脊背上,生滿了厚厚的青苔。用斧頭將鱤魚剁碎後,用一口很大的鍋紅燒了,再按人頭分給了各戶。

  那天,家家戶戶都吃上了新鮮的鱤魚肉。

  一位本來就有點小病的老奶奶,晚上吃了鱤魚肉後,第二天早上就死在了床上。和他相處一屋的兒子,卻不知道他老娘夜裡什麼時候死的。

  又有人說了,這魚成精了,有病的人不能吃,吃了會受用不起。

  有沒有比這更大的鱤魚?要是有,鱤魚到底能長到多大,能活多久?

  說村子叫荷葉地,程心明還能接受,但要說大湖圩,叫大鱤圩,他就有些不能接受。鱤魚是流線型,而大湖圩是圓形,兩者沒任何共同之處,要說大湖圩是一朵巨大的荷葉,還是蠻形象的。

  程心明當即就向學究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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