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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9:11 作者: 陳慶軍
  從此以後,程心明就對本地的歷史失去了興趣。水生伯說的對,這裡不可能有人物,也不可能有什麼大事發生。真要說有什麼大事,那也只是天災人禍。

  由於地理環境的影響,這裡的人普遍勤勞、節約、膽小,由於見識少,因而目光短淺,心胸狹窄,拿現在的話說,就是格局不高,當然歷史上就不會出現什麼讓人稱道的東西了。水生伯說的是傳說,學究講的也是傳說,雖然文學味濃一些,但還是傳說。那為什麼這裡的人對傳說總是津津樂道呢?是愚昧所致,還是閉塞所致?去找學究探討探討。可上次已經惹得學究不高興,差一點就要憤怒了。照他的心氣,不可能再搭理他。那去找水生怕,看看他怎麼說?

  去的那天,昌林伯也在那裡,看來這老哥倆真的很對味口。

  水生伯躺在睡椅上,昌林伯坐在他的旁邊,悶著頭抽旱菸。煙霧從他的嘴裡噴出,淹沒了他的臉。

  昌林伯有五個兒子,個個精明能幹。也許精明得有點過了頭,算計得太精,五個兒子之間的關係,就不太融洽了,基本上各干各的,沒有多少兄弟情分。就連荷葉地的很多人,對這五兄弟也是避而遠之,一不小心就可能吃了他們的虧,還只能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

  剛解放那陣,昌林伯差點就成了荷葉地村的人物,當過貧協主任,後來還到公社幹過。只是他太耿直,對看不順的事,常微揚起頭表示不滿。要是激動起來,頭會抬得更高並扭向一側,粗大的脖子上青筋暴突,這是吵架的前兆。一旦吵起架來,嗓門高得嚇人。這時,他雙臂下垂,兩手微握,這架勢表明了,他隨時都會衝過去和那爭吵的人發生肉搏。

  這樣性格的父親,五個兒子肯定有點怵他。但五個兒子並不是真怕他,而是在心中打起了小九九,和他發生正面衝突,一點好處都沒有,只可能有壞處。

  他大字不識一個,又是那樣耿直,在公社裡總有他看不順的事。

  一有不順,他就要和別人吵上一架。時間稍長,和周圍人的關係就搞得有點緊張,不得已自己捲起鋪蓋回到了村子。不然的話,他最有可能成為荷葉地的第一個國家幹部,或者說是第一個吃皇糧的人。長年累月的勞動,風吹日曬的結果,一身古銅色。他菸癮很大,只要有空閒,就端著個黃菸袋,在一旁「吱溜吱溜」吸黃煙,很少和別人搭腔。那種專注,那種旁若無人的樣子,讓不吸菸的人很有些不解,這臭臭的辣辣的煙,有那麼好「吃」!

  現在,農村人都不吸黃煙了,要吸,也是紙菸了。那些被歲月浸透了的黃菸袋,突然間全沒了蹤跡。但大字不識一個的昌林伯,卻喜歡聽戲,喜歡聽大鼓書。聽說有次他揣著菸袋去鄰村聽戲,還和唱戲的吵上了,要不是有人及時拉開,差點就動上了手。

  那時的文化生活貧乏,鄰村請來了幾位唱戲的來調節一下生活。沒有戲台,就在平地上唱。昌林伯早早就到了,等著戲開台。在戲還沒開台前,他的嘴就好像沒離開過菸袋,地下滿是他從菸袋裡倒出來的煙屎,一股焦糊味。

  戲終於開台了,唱戲的居然沒有化妝。這引起了他不滿,唱戲不「打臉」,等於是明搶。過去,唱戲的都要化妝,這叫「打臉」。有人就形容唱戲的,叫「打臉」搶人家,意思是唱戲的打上臉,唱起來,就可以名正言順收銀子了。

  昌林伯開始還能忍,低著頭,不看唱戲的,嘴只管吸,耳只管聽,腦子中想像唱戲的已化了妝。可聽著聽著,一抬頭,看到了沒化妝的唱戲人,一下沒了聽戲的興致。他霍地站了起來,大喊一聲:「唱戲不『打臉』,這不是明搶人家嗎!」

  不「打臉」唱戲,昌林伯看不慣。他這一喊,其他聽戲的人就不樂意了,又不是你請來的,自己都在蹭戲聽,還要多管閒事。

  唱戲的正唱得興起,突然被他來了這麼一下,就像運轉的機器,突然斷了電,轉了幾下後就不轉了。唱戲的「咿咿呀呀」哼了幾句後,接不下去了,立時也惱羞成怒,站在台下朝下罵。

  「誰不要臉?你要臉,你到戲園子裡去聽啊!」

  這聲「啊」拖得也太長了點,尾音又加了重,明顯在譏笑昌林伯。

  昌林伯本來心裡就不順,又受了這刺激,立馬仰起了頭,那個標準吵嘴打架的姿勢出現了。眾人只得一擁而上,拉住了昌林伯,將他「勸」出了戲場。

  他可不是一般的耿,而是耿得讓人有點不可接受,不可思議。人家不「打臉」關你屁事,你願聽就聽,不願聽走就是了。如果他沒死仍然在世,看到電視上播放的那些幾乎光著屁股的女子,搔首弄姿邊扭邊唱的樣子,可能會被氣得吐血,說不定火一上來會將電視機砸了。

  昌林伯肚子裡也有很多「山海經」!程心明問昌林伯,為什麼這裡的歷史都是「山海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聽多了,覺得都是假。

  這下問到了昌林伯,他默不作聲,猛吸了幾口黃煙。

  「都不識字,文縐縐的,誰能記得住!」一直沒說話的水生伯突然來了這一句。

  嗨,真是的,要是不加上點傳說,這口口相傳的故事,恐怕早就中斷了。

  「也不單單是這一點。古時人愚昧,對不能說出個所以然的東西,總要附上些鬼怪和神話。」水生伯睜開眼後又補充了一句。

  這下,程心明總算明白了,這些傳說中的「山海經」,年代都非常久遠,近現代的一件都沒。因為太近了,人們都知道,演繹不了。

  那埂上的大戶黃家,就是現代的,那他家的故事就是真實的,杜撰的成分肯定不多。於是,程心明就求昌林伯說說黃家的故事。

  昌林伯很高興,猛吸了幾口黃煙後,他居然滅了火。

  他在鞋幫上磕了幾下菸袋,將煙屎倒清後,開始說了起來。

  埂上的黃家,就是黃仕仁家。要說他家的發跡,就要說到「湯家陡門」的來歷。而「湯家陡門」的來歷,也是一個傳說,你願意聽嗎?

  又是傳說,程心明本能的有所牴觸。但這傳說和黃家聯繫在一起,這多多少少總有些真實的成分吧。

  埂上的黃家,原來是黃仕仁家,他是個大地主。

  這個名字,程心明很小的時候就聽說了。那年代,各家的生產和生活工具都不齊全,有鋸子的,可能沒有斧子,有篩子的,可能沒有蒸籠……這樣一來,大家都相互調劑著用,張家借李家的。李家借王家的……可要是兩家有了點過節,從別的人家又調劑不到,那也只好硬著頭皮到那家去借。

  可有時並不如意,哪家如果記了仇,就會不借!來借東西的這人,在路上本就有些躊躇,生怕這家不借,但能來說明還是有些自信,當熱臉被一句冷冰冰的「不借」回懟以後,也立即翻了臉,氣咻咻罵了起來。

  「你家是沈萬三,你家是黃仕仁,萬事不求人了。」

  罵完了這句,那人就會憤怒地轉身離去。從此,兩家就要結下好長時間的梁子,不再互借東西用了。

  小時候不懂這句話的含義,大了當然就懂了。

  明朝的沈萬三,富可敵國,能和他相提並論的黃家,肯定也是富甲一方,家大業大,當然就萬事不用求人了。像這樣富甲一方,又能容易搞來槍枝彈藥的人家,肯定不是一般的人家。果然,黃家的幾個兒子,原來都在南京政府做事,有一個兒子還在國防部工作。

  南京政府是個反動政府,解放後大人們對他家的事,噤若寒蟬,哪裡還敢講!尤其是對小孩,提都不要提。這是怕小孩聽了,要是說漏了嘴,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弄得不好,輕則遭批鬥,重則恐怕要坐牢。大家心照不宣就以黃家代了黃仕仁,像程心明這般大的年紀,只知黃家,不知黃仕仁,更不知他家住在哪裡。

  程心明決定聽聽再說,昌林伯就壓低了聲音,小聲地講了起來。

  水生伯閉上了雙眼。不知他是閉著眼睛聽呢,還是閉著眼睛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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