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大湖圩有很多陡門。前面已經交待了，和南京的城門一樣多。

  城門都有名字，如大名鼎鼎的中華門。這裡的陡門也都有名字，如「水鎮陡門」「青溪陡門」……，但在眾多的陡門之中，唯東埂這處陡門，用了人的姓來命名，叫「湯家陡門」。

  既然叫「湯家陡門」，那肯定與姓湯的人家有關了。那此人叫什麼？又是何方神聖，有多大的功勞，要以他的姓來命名這「陡門」。

  其實，這個人什麼也不是，就是一個窮苦農民，以撿狗屎為生。

  他的名字叫「湯萬五」，真是撿了狗屎運！

  昌林伯一開講，還真有點說大鼓書的味道，許是他大鼓書聽多了緣故。

  接下來他的敘述，則更像那麼一回事了。

  話說乾隆皇帝下了江南，突然間心血來潮，隻身一人來到了大湖圩的東埂。

  他為什麼要隻身一人來到東埂？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東埂附近有一個宏大的廟宇，名聲可不是一星半點的大。

  乾隆皇帝是游龍心，只要好玩的地方，他都要去，好吃的東西，他都要吃，好的東西，他都要收藏。玩了、吃了、藏了，一高興，就題詩。

  他又從哪兒來，又為什麼要隻身一人來到這蠻荒之地？

  有人說，他在南京查辦了一個案子後，帶著隨從到陽湖來遊玩。

  在陽湖，他看了千年的紅楊，吃了農家少女親手做的菜，還賜了菜名。就是在陽湖，他聽說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宏大的廟宇，金碧輝煌，僧人眾多。這下他來了興致，要獨自一人去看看錦繡江南的這座宏偉廟宇。

  隨從相當緊張，這要是有些什麼閃失，豈不要掉了腦袋！可由著性子的乾隆皇帝，哪管隨從的心理，勒令他們在陽湖待命。自己裝扮成道士，搖著芭蕉扇，過了河，徒步來到了此。

  說是不遠，但要是徒步，也要走上半天。這下乾隆皇帝夠戧了，養尊處優慣了的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下午三點才到了華龍寺。

  華龍寺坐落在湖心的華龍灘上，氣勢雄偉，殿宇宏麗，大雄寶殿正中端坐著法身高大、金碧輝煌的釋迦牟尼塑身，兩旁侍立十八羅漢和五百尊小羅漢。正門刻有一副「紫微棲鳥，碧浪潛龍」的楹聯。有上百個和尚，廟內整天香菸繚繞，鐘聲悠揚。

  那天，晴空萬里，天上沒有兒一絲雲彩。寺里的方丈正領著眾和尚，把剛收來的上千擔小麥在場地上晾曬。道士裝扮的乾隆皇帝，手裡搖著扇子，眉清目秀信步走近場院，見偌大的廣場上曬滿了麥子，上百個和尚正在不停地翻曬。

  乾隆皇帝雖然有些乏，也有些飢，但面對這偌大的廟宇，心生好一番感嘆。這麼好的地方，這麼大的廣場，這麼多和尚，這麼多的麥子，這廟裡的廟產真是不小！就單單這廟宇的錦繡，比朕的宮殿也遜色不到哪裡去。

  和尚們都在忙，哪有閒工夫理會他。他們也不可能有法眼，能看出廟門前站著的這個道士，卻是當朝的皇帝，一位真龍天子。

  見沒有人理會他，乾隆皇帝又是個性情中人，自然不甘寂寞，突然想和靠近他身邊的那個小和尚開一下玩笑。

  「小師傅，貴廟叫什麼名字。」

  小和尚正在忙，又累了這麼長時間，他沒好氣地說：「你長著眼睛不能看啊！」

  「貧道不識字，看了也認不得，能告訴我嗎？」

  小和尚抬頭一看，此人相貌堂堂，眉清目秀，怎麼看也是個讀書人。這下，小和尚生了氣，認定這道士沒安好心，存心戲弄他，但他是個出家修行之人，就是內心有火，也要壓了回去，於是，他客氣又小聲地說：「你這位施主，存心誆我，看你這身行頭，豈能不識字？」

  「小師傅，我真的不識字，這身行頭是道士的行頭，道士中有很多不識字的。」

  小和尚聽了這話更加不耐煩起來，再也壓不住內心的怒火，便高聲說道：「施主要是沒事找事，可沒得好果子吃。」

  乾隆皇帝見小和尚態度蠻橫起來，就不再多說，但還是沒收起戲弄之心，轉過身看了看天，心生一計，再逗逗這個小和尚，看他如何收場。於是，乾隆皇帝手指向東，說：「小師傅，要下雨了，還不趕快收場。」

  這下徹底惹怒了這個小和尚，破口大罵：「你這妖人，明明晴空萬里，你卻說要下雨，這是存心在搗亂。」小和尚罵過後，覺得有些不妥，和出家人的心性不符，於是換了一種口氣，說，「這位施主，你從哪裡來，快往哪裡去，不要惱了我。」

  「我真不誆你，你看東南方向，那裡正有兩條蒼龍在戲水。」

  乾隆皇帝純粹尋開心說著玩的。可他是皇帝，金口玉言，說出的話，哪有不兌現之理。小和尚循著乾隆皇帝往東南方向看了看，那裡晴空萬里，沒有一絲雲彩。於是，小和尚再也按捺不住了，接著嘴裡就罵罵咧咧起來。

  這個樣子，就不像一個出家人了，完全像一介村野粗夫。

  一袋煙功夫不到，天氣突變，原來不帶一絲雲彩的天空，突然就風起雲湧……

  小和尚倒吸了口涼氣，他撇下乾隆皇帝，驚慌中去找方丈。

  他一邊奔跑，一邊大聲地喊：「起暴了，起暴了，東南方起暴了。」

  眾僧們朝天上一看，紛紛倒吸口涼氣，趕緊搶場。

  曬場上頓時亂作一團……

  即使這樣，還是為時已晚。頃刻，烏雲就遮住了天空，接著電閃雷鳴，雨傾盆而下，連過渡都沒有。

  和尚們哪裡來得及收場，眼睜睜看著很多小麥，被雨水沖走了。

  方丈惱羞成怒，高聲嚷道：「徒兒們，快……快……去廟門前捉拿妖道！」

  僧道兩家本來就不和，看過西遊記的應該都知道，兩家常鬥法。

  十幾個小和尚，發一聲喊，飛也似朝廟門奔去。

  這時，雨過天晴，太陽又高高掛在了天空，碧空如洗，平常難得一見的彩虹，也掛在了西邊的天空。和尚們哪有心思欣賞這美景，個個氣得咬牙切齒。一定是剛才那個妖道施了法，不然怎麼會憑空起驚雷！

  待眾和尚奔到廟門，不見了那道士。一定要捉到他，將他碎屍萬段。和尚們再發一聲喊，順著路狂奔而去，直到東埂，也沒見到道士的蹤影。難道這個道士會使障眼法？回來的路上，和尚們沒了精神，但心中仍憤憤不平，嘴中罵罵咧咧。

  「這該死的妖人，竟敢施法，毀我小麥，要是讓我等捉住，非將他打死才解恨。」

  「要是讓我捉到，非碎屍萬段不可。」「太可恨了，這個妖道……」

  這個時候的眾和尚，哪裡還有什麼寬厚之心！

  也是合該乾隆皇帝有點小災，就在眾和尚返回廟門之時，偏偏這個時候他從柳樹林中鑽了出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眾和尚七手八腳就將乾隆皇帝捆了結實，然後又將他吊在一棵柳樹上。

  眾和尚再次發一聲喊，旋風一般跑進廟裡向方丈報告去了。

  乾隆皇帝本來是能跑遠的，但為了避雨，他躲進了柳樹林。在柳樹林中，他感到非常後悔，自己的一句戲言，竟引來了這麼大的雨，害得廟裡的和尚一番辛勞不說，打濕了糧食，還被雨水沖走了不少。

  奇怪的是，這麼大的雨，躲在柳林中的他，只是肩頭這裡有點濕。

  方丈聽說抓住了妖道，就怒氣沖沖奔了過來。抬頭一看，見吊在樹上的道士衣服都沒濕，就更堅信了這一定是個妖道，是他作法喚來了雨，毀了他的穀物。於是方丈氣不打一處來，他橫眉豎目，衝著被捆在樹上的乾隆皇帝說：「你這妖道，興妖作怪，毀了老僧的穀物，天理難容，我豈能輕饒你！」

  乾隆皇帝雖被捆著吊在樹上，方丈又是這麼說狠話，但他仍無懼色，而且還理直氣壯地說：「貧道並無妖法，只是少時讀書，略知天相罷了。」

  方丈哪裡肯信，晃動著手中的拂塵，指使眾和尚把繩子勒得緊一點，再緊一點。出家人慈悲為懷，方丈不可能像小和尚嘴裡說的那樣——碎屍萬段。但懲罰一下這個妖道也是必須的。於是，方丈惡狠狠地說。「餓也要餓死你！」

  說罷，方丈丟下吊在樹上的乾隆，領著眾和尚揚長而去……這時，已是薄暮時分，暮靄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