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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30:09 作者: 陳慶軍
  程狗子被抓了後,荷葉地隊長沒有了。大家先是推選水生為隊長,可水生不願干,接著又推選程昌林為隊長,程昌林也不願干,後來只好選了忠厚穩重的程瑞光做了隊長。

  就在程狗子抓去半年後,程五子回來了。

  他是為了逃避,躲開程狗子,才去當兵的。後來他在部隊中見了世面,增加了膽量,就想回到荷葉地和程狗子斗一斗。可他的兵當得長了點,錯過了斗的機會。這不,他回來了,程狗子卻進去了。不同的是,一個出軍營,一個進牢房。

  一同去當兵的這四人,又一同被分到了同一支部隊,也一同去了越南戰場,參加了抗美援越的戰爭。去的時候,生龍活虎的四人,回來時卻大相逕庭了。一人被機槍震聾了耳朵,成了名副其實的鐵聾子,不靠近他的耳朵高聲說話,他什麼都聽不到。一人為了活命,躲在了死屍下面,腰被壓彎了,一隻腳也成了殘廢,走起路來一瘸一瘸的。程五子的一條胳臂沒了,那是負傷後,傷口處感染、化膿、壞死了,被醫院從靠近肩部的地方截了肢。最後一位,人根本就沒回來,他在戰場上犧牲了,回來的是一張烈士證。

  活著回來的三人,被披上了大紅花,在大隊部受到了村民的熱烈歡迎。那是個崇拜英雄的時代,軍人就是英雄的代名詞。三人雖然都成了殘疾,但還是有許多少女願意嫁給他們。不久,三人前後都有了對象,也很快結了婚。

  三個人確實榮光了一段時間,所到之處,讓人景仰。可不久,就復歸了平靜,就像風吹過樹林後總要平靜一樣。程五子跟程昱秀後面識得幾個字,被安排做了大隊長。另兩個大字不識一個,身體上又出了問題,不能幹重體力活了,就被安排進了相對輕鬆的副業隊。

  程五子回來後,水生就搬了出來,住進了公房。這樣一來,水生白天參加隊上的勞動,晚上睡在公房裡,順帶看護公物,這倒省了隊上再僱人看公房的付出。

  水生是個愛清靜的人,覺得這樣很好。當然,隨著年歲的增長,水生就變成了水生伯,只做看護公房的事,不再參加隊上的勞動了。

  荷葉地從此復歸了平靜,雖然後來還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政治運動,但都沒有改變「抓革命,促生產」這一條紅線。這就像高山上的溪流一樣,經過了無數次的撞擊,穿越了多少次險灘和旋渦,有的水滴被撞飛了出去,煙滅了,有的隨著泥沙沉澱了下去,但其餘的水終歸要匯入大海,平靜下來。

  偶爾的風浪也許會破壞暫時的平靜,但風浪過後,大海依然會平靜。

  以後的近二十年中,荷葉地人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居然再沒一人出去當過兵,也沒有一個手藝人,更沒有一個成為吃皇糧的人。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平靜而又清貧的生活。運動一來,可能會引起一陣騷動,冒上幾個泡,但很快就會平靜下來。只是「破四舊」那陣,荷葉地出現了一陣不小的風波。

  「破四舊」是一項全國性的運動,指的是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行動的狂熱,使許多原本置身事外的人都加入到了這個行列中來,一時間,暴力行為成風,街道、工廠、公社、老字號商店、學校,紛紛改名為「反修路」「黎明廠」「東風公社」「光明商店」「長征學校」,這些帶有強烈革命色彩的名稱。剪小褲腿、飛機頭、火箭鞋、揪斗學者專家、衝擊寺廟古蹟、搗毀神像、牌坊、石碑,焚燒藏書、名家字畫,抄家、禁止正常宗教生活,強迫僧尼還俗,花樣不斷翻新。

  確切點講,「破四舊」的初衷可能是好的,但也對中國的傳統文化瑰寶造成了極大的衝擊,也造成了社會生活的混亂,財產、文物的損失,更可怕的是讓人從循規蹈矩的行為規範、習慣中掙脫了出來,打破了文明的種種禁忌,把虛妄的鬥爭從理念轉化為踐履的狂熱。使人們崇尚非理性暴力,崇尚可以恣意妄為的權力,它喚醒了人們心中的各種魔障。

  激烈的「破四舊」運動,對於當時以農村為主導的中國社會影響很大,對國人的精神面貌和民族信仰的摧殘,更是要延續幾代人的時間,至今都無法估量其破壞的程度和波及的後果。它的形成、發展以及後果,值得今天的我們好好反思。

  程狗子原來的跟班程二子,覺得這次機會來了,他也想仿照程狗子,趁亂奪了荷葉地的權,由他來做隊長。可荷葉地並沒有多少四舊,除了家家用的鹹菜罐子有些破舊,屬於四舊外,就只有宗譜和土地廟了。鹹菜罐子他程二子還不敢上門去打,但宗譜和土地廟,他還是敢去破壞的。

  程二子十足就是個「半拉子」,也就是人們通常說的「二百五」,「破四舊」的時候,他跳得最凶,先是用榔頭砸毀了土地公和土地母的塑身,接著他搗毀了土地廟。可要是燒毀宗譜,程二子卻遇到了不小的難度。

  荷葉地有四部宗譜,每房中都有一部,這稱為小公堂。大公堂中一部,稱之為譜頭,這屬於標準譜,小公堂里的譜以大公堂的譜為準。每年的某個時間,要進行曬譜,這一來是為了防止霉變,二來是讓人們查找一些理不清的關係。平時有專人看管,不會輕易示人。

  程心明直到在外念書後的好長一段時間,才見到了宗譜。但小時候,他見過小公堂中藏譜的譜箱,那是一個方方正正的柜子,從頂部開的門。後來,由於沒了宗譜可藏,就做了爺爺的衣櫃。

  程二子不可能強行到藏譜的人家去毀壞,畢竟很多人還是將宗譜看得非常珍貴、非常神聖,覺得這裡面都是列祖列宗,理應虔誠好好保管。各房中聽說了「破四舊」,破的就是宗譜,就早早做了準備,將宗譜深藏了起來,曬譜也不曬了。對於荷葉地那些危險的人物,心中更是加強了戒備,不可能輕易讓他們知道譜藏在哪家,又藏在什麼了地方。

  這就成了貓捉老鼠的遊戲,一方是拼命躲藏,另一方是想方設法尋找。哪裡會有不透風的牆,在荷葉地上,程二子總能嗅出點什麼。

  他像一條狗一樣,豎起耳朵,眼睛賊溜,四處探著,嗅著。他還採取了一種極其保險的做法,不直接上門,而是向大隊告密。一些膽小的人,在二子多次告密後,不得不交出了宗譜。但也有膽大的,冒死保護了荷葉地唯一的一部譜頭。

  他就是水生、程昌林和程五子,三人聯手將這部「譜頭」保護了下來,這為以後荷葉地重新修譜留下了寶貴的資料。

  其實,這部「譜頭」也遭到了二子的黑手,已經被送到了大隊,只是稍後又奇蹟般地回到了水生的手中。要說清這件事,還得從大隊來追繳這部「譜頭」開始,荷葉地已交出了三部宗譜,剩下的唯一一部宗譜交到了水生手裡。親手交給他「譜頭」的人,反覆地叮囑,要妥善保管好,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他手裡毀了。

  這就像皇上臨死託孤一樣,水生感覺到了肩上的重量。

  為了防止萬一,水生暗中找來了程昌林,兩人一合計,家裡不能藏了,那藏在哪兒好呢?兩人想了好些地方,但又被一一否決了,最後,兩人一致決定,將宗譜藏在誰都不會想到的草垛中。

  草垛又高又大,這是為牛過冬留下的草料。

  草是曬乾後堆起來的,宗譜藏在裡面,肯定不會發生霉變,也不會讓人產生懷疑。但時間一長,就怕出現蟲蛀,另外,還有種擔心,怕飼養員不知曉,在拉草餵牛的時候,將神聖的宗譜拉到了牛圈。

  水生就和程昌林常偷偷摸摸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查看一下。這自然逃不出二子的眼睛,他知道這最後的一部宗譜肯定在水生和程昌林手中,就去大隊告了密。

  大隊立即派人過來追查,荷葉地基本上都異口同聲地說就三部宗譜,已全部上交了。來人又單獨詢問了水生和程昌林,兩人都矢口否認,大隊抓不到證據,就不了了之。

  二子為了找到證據,採用了暗中盯梢,跟蹤的方法,還真讓他發現了端倪。水生和程昌林常鬼鬼祟祟去草垛那邊將手伸進去摸上一把,然後就迅速離開。要不是留了心,肯定認為他倆是不經意摸的,二子就覺得這裡面肯定有鬼。

  晚上,他偷偷一個人溜去那裡,仿照水生一樣,用手伸進去摸了一把,感覺裡面是個布袋,又用手捏了捏,是一摞厚厚的紙。

  他暗暗笑了笑,心裡有數了,水生和程昌林將宗譜藏在了這裡。但二子並沒有將宗譜拿出來,他怕拿走了,驚動了水生和程昌林。他要明天一早親自去大隊,讓大隊的人來逮個正著,看你水生和程昌林還能不能抵賴得掉。

  想到這層,二子心中不由得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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